第115节

  陆以尧忽然想起了苏慕那个比喻,追光灯一打,除了自己和舞台,哪里都是黑的。
  冉霖现在就在台上,万众瞩目地发着光。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手。
  不,是掌声。
  “闻一多,《死水》。”苏慕放下手,看向彭京与,“你要不要还一首?”
  彭京与僵住,却还嘴硬:“有什么可还的。”
  毕夜慢条斯理道:“你让人家吹拉弹唱,人家应了,你是不是得礼尚往来?”
  彭京与囧,这帮混蛋到底是哪一头的!
  “算了,别逼他了,”谭影出声解围,“他也就能听听靡靡之音,到不了反封建反帝国主义的高度。”说完,他忽地又看向冉霖,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要不要跟哥一起当地下工作者,我觉得你一身正气,很有潜力!”
  冉霖哭笑不得,朗诵酝酿起来的气势早成了烟。
  刚唱完《夜来香》的苏慕不乐意了:“谁是靡靡之音?”
  没等谭影和他掐,夏新然已经先一步过来挤开陆以尧,哥俩好地揽住冉霖脖子,嘿嘿乐:“他们都是神经病,但人都很好。”
  所有小伙伴不管在看热闹的还是在掐的都瞬间停住。
  半秒后,全体都有——
  “在party上诗朗诵的才是神经病吧!!!”
  陆以尧第一个乐出声。
  现在就剩他一个纯吃瓜群众,完全可以无负担地看热闹。
  齐声吐槽完的民国帅哥们,也没正形地乐成一团……
  咔嚓。
  对相机快门声音的敏感几乎是所有艺人的共性,一刹那,欢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猛回头,猛抬头,猛侧头,目光方向一致——田麦。
  举着老式相机戴着格子帽的田麦一脸无辜:“我是小报记者。”
  所有男神缓缓起身,一步步向其逼近:“民国的狗仔也是狗仔,不能原谅……”
  冉霖和陆以尧坐在远处,悠哉围观。
  田麦几乎是被秒杀,只来得及嚎一句——
  “我他妈没放交卷啊!!!”
  陆以尧忍俊不禁,低声道:“夏新然没说错,果然是一群神经病。”
  冉霖有点羡慕地看着他们:“但是很可爱。圈里朋友能交到这个程度,不容易。”
  “是不容易,还得表演才艺,”陆以尧乐,“如果刚刚是我,估计只能冷场了。”
  冉霖既后怕,又有点小得意:“幸好撞上了,我最近就练朗诵呢,挑的诗好几首都是民国的,一首要是不够,我还能给他们背几首。”
  陆以尧刚想问练这个干嘛,忽然想到拍《落花一剑》那场重头戏时,仲家昆好像过来和冉霖说过什么朗读的话,他没记太清楚……
  “真要感谢仲老师,要不是他建议我用朗诵练台词,刚才我恐怕真的只能唱《夜上海》了。”冉霖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既凑巧又幸运。
  陆以尧的记忆碎片慢慢拼凑完整,也更觉意外:“他就那么一说,你就听话去练了?”
  冉霖不太开心的挑眉:“什么叫‘一说’,演了一辈子戏的老师愿意给你点拨,求都求不来的。”
  陆以尧看了他半晌,“嗯”一声,虚心受教。
  心里却感慨,不是冉霖幸运,是他比很多人更努力。
  冉霖被陆以尧看得不自在,索性别过头,去看那帮小伙伴。
  民国帅哥们已经追逐打闹到了楼梯口,这会儿乱成一团,也看不清谁是谁。
  陆以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然轻声道:“不用羡慕他们,我们两个交得也很透。”
  冉霖余光看了下陆以尧,发现没有紧迫盯人,心里才稍稍松了一下,但没接话。
  因为实话是,他们回不到曾经那样心无芥蒂了,所以还能做朋友,但做不到楼梯口那帮人那样没心没肺。
  但这话不好说,说了只会破坏气氛,徒增尴尬。
  本以为陆以尧会追问怎么不说话,可等来等去,却等到对方换了个问题:“如果当初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喜欢你,我们现在会怎样?”
  冉霖呼吸一窒,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瞪大眼睛看陆以尧。
  他知道他不应该,可控制不住,如果这是一场戏,他会飞天遁地去找剧本。这种没有剧透的“深度交流”,简直比恐怖片还可怕。
  相比冉霖的震惊脸,陆以尧倒从容不迫,浅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做个假设,你可以把它当学术问题来探讨。”
  冉霖豁出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是当事人好吗,我连找个树洞吐槽都抹不开面子你让我现在把它当学术问题讨论?!你是真以为我说翻篇就……”
  陆以尧眼里忽地闪过一丝希望之光。
  冉霖没察觉,只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吃力地续上:“翻篇……当然是已经翻了,但毕竟不是什么欢天喜地的事儿,我真不想翻出来再讨论,你要是把我当朋友,这件事……”
  “我就是把你当朋友才问,”陆以尧打断他,目光紧锁在他脸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管你喜欢谁,即便不是我,未来你还会遇上其他人,如果刚好两情相悦,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冉霖被他的认真吓着了,条件反射道:“那就在一起啊。”
  陆以尧看了眼楼梯口,闹成一团的人已经四散,大部分跟潘大攀去了吧台,剩下零星两三个,有的站在窗前发呆,有的坐在楼梯上交谈。
  收回目光,陆以尧声音低沉而缓慢:“如果你们两个都是艺人,你想过未来吗?”
  冉霖怔住,没料到陆以尧是真的在和自己正经探讨问题,不自觉也正色起来,抽离小情小爱,客观思考。
  良久,他听见自己说:“如果那个人愿意冒着毁掉事业的风险和我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陆以尧心跳加速得厉害,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波动:“那你自己的事业呢,你那么喜欢演戏,不怕毁于一旦?”
  “能毁掉一个演员的事情太多了,谣言,绯闻,意外之灾,甚至是和经纪公司的纠纷,随便哪个都可能让我一蹶不振,但就算不当演员,我也还要过我的人生。”冉霖苦笑一下,压低声音,近乎呢喃,“我天生喜欢男的,这事改不了,而一个人一辈子能遇见的所谓对的人,其实是很有限的,没有人有义务原地等你,我怕一犹豫,就错过了。”
  陆以尧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平静,眼底却好似涌动着很多东西。
  “当然了,”冉霖甩掉苦大仇深,努力露出个轻松笑容,让自己神采奕奕,“能不被发现是最好的,所以呢,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一天,我会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做一个360°无死角的铜墙铁壁的地下工作者。”
  终于,陆以尧松口气,肩膀松弛下来:“说得容易,你以为狗仔是吃素的。”
  郑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冉霖一挑眉:“我也不是吃素的!”
  陆以尧莞尔:“请问不吃素的冉同学,昨天都干什么了?”
  昨天是情人节,冉霖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回答:“家里宅一天,绯闻绝缘,一切安全。”
  陆以尧点点头,抬手扶正冉霖的帽子,又帮他整理整理校服,看着从头到脚都漂漂亮亮了,才心满意足地开口——
  “那明年的昨天,我能和你一起过吗?”
  第56章
  冉霖有一瞬间, 怀疑自己是傻的。
  每一个字他都明白, 可组成句子从陆以尧嘴里说出来,就忽然变得特别难懂。
  可这人好像料定自己会懂, 端庄乖巧地坐在那儿, 凝望的眼眸里, 无数期盼像星空。
  冉霖知道自己应该给一个回应,可嘴张了又张, 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的陆以尧太陌生了, 陌生到他甚至怀疑这是个恶作剧,眼前的人根本不是陆以尧, 而是夏新然或者随便谁假扮的, 来给他这个“新人”送一枚欢迎彩蛋。
  陆以尧在决定告白之前, 设想了很多种情况,最好的当然是冉霖满口答应,两人从此欢天喜地携手迈入你侬我侬的新生活,最坏的当然是冉霖拒绝, 毕竟地球不是围着他陆以尧转的, 他说喜欢了就在一起, 他说不喜欢就得翻篇,冉霖会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他甚至做好了被拒绝之后锲而不舍真情告白的准备。
  然而冉霖的反应不符合他的任何一种预设。
  那人就呆愣地看着他,既没有高兴,也不是生气,而是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睛, 仿佛要进到他的灵魂深处把什么妖魔鬼怪揪出来。
  陆以尧一颗心慢慢往下沉。
  余光扫过整个客厅,四散的伙伴有往这里瞟的,也有专注自己小圈子压根不理其他事的,还有两三个已经疯跑着上楼闹去了。
  他不怕冉霖满口答应甚至跳起来抱住他,也不怕冉霖怒不可遏一杯酒泼他脸上,玩嗨的party上,一切情绪化的行为都好解释。
  就怕现在这样,冷场。
  陆以尧可以肯定,他如果再和冉霖这么奇怪地大眼瞪小眼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事者凑过来打听情况。
  略一思索,陆以尧开口,声音低而柔缓:“我们换个地方说。”
  冉霖的脑袋已经在最初的冲击中慢慢回神,懵逼散去,思绪愈发乱套。
  木屋已经垮了,只一瞬,房塌地陷,顷刻废墟。
  轰然的倾覆扬起巨大尘土,遮得一颗心哪里都是灰茫茫的,没有方向。
  陆以尧想换个地方说。
  正好,他也想。
  冉霖跟着陆以尧,七拐八拐,最终到了别墅后院。
  露天的院子里,三面高耸院墙,一面别墅后身,院中央是一方泳池,不过正值冬季,水已经排干,池底和池壁似乎覆盖着保养膜,月光从夜幕里洒下来,在保养膜上泛起清幽的光。藤蔓植物爬满了院墙,不过叶子已落尽,只剩枝条还在墙上,等待冬去春来,悄然复苏。墙角亮着情调满满的夜灯,愣是将一片萧索,映得浪漫而静谧。
  陆以尧沿着泳池的边缘往前走,冉霖在他身后两步的地方跟着。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拉到冉霖脚下,冉霖一步一踩,有种恶作剧的幼稚快感。
  陆以尧最终停在一处极隐蔽的角落,有夜灯,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除了偶尔吹过的风,再没有其他声音。
  夜风里,陆以尧转过身来。
  冉霖站在与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伸伸手就能碰见,适合私聊,却又不会太亲密。
  二月的夜,连空气都是冷的,陆以尧一张口,呼出的便是白气。
  冉霖本就因光线暗看不太清楚他的脸,这会儿更是一片模糊,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清亮如水——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白气散尽,冉霖只看得清陆以尧的眼睛,里面认真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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