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老太太察觉到白缎的亲近,笑得脸上的褶子越发深了,她口中轻轻哄诱,腿脚却极为利索,三两步便跨进了家门,然后用脚后跟将房门踢上。
  不正常的关门姿势引发了一声不正常的巨响,屋内顿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则是白缎颇为耳熟的嗓音:“李妈?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大事,小少爷!”老太太扬声答道,语气格外亢奋雀跃,“就是在外面捡了只小可爱!”
  “什么小可爱?”楚尧拉开房门,视线很快便凝在了白缎身上,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些许审视,“雪貂?”
  “应该是雪貂。”老太太肯定道,“毛色这么白,肯定是相当珍贵的稀有品种,就这么跑丢了,主人家一定很着急,我打算养两天,再替它找找主人。”
  回到家中的楚尧换了身更加休闲的居家服,显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像是休憩中的猛兽。他带着一副眼镜,镜片下的目光格外锐利,令原本放松地瘫在老太太怀中的白缎瞬时间警惕起来,原本顺滑的皮毛都炸开了花,小身子崩得死紧,似乎随时准备要逃命一般。
  完全不同于白日楚尧主动接近时的亲切温和,此时的楚尧却给了白缎极强的威胁感,甚至有一种生命被对方掌控的恐惧——就像是,他在洞府内被大妖追逐时那般惊恐无措。
  白缎觉得,楚尧只要抬抬手就能将他撕成碎片,而对方似乎也正在思考要这么做——这并不正常,毕竟白缎好歹也是只化形期的上品灵兽,怎么可能打不过毫无修为的凡人?但无论这种念头如何怪异,都无法令紧张到极点的白缎冷静下来。
  所幸,他还被疼爱他的老太太抱在怀里。
  感受到怀中貂儿的惊恐,老太太皱了皱眉,抬手安抚般摸着白缎的后背,同时责怪得瞪了楚尧一眼:“退远些,你吓到它了!”
  楚尧露出无辜的表情,投降般高举双手退了几步,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好好,我后退,李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天生就没有动物缘。”
  老太太被楚尧可怜兮兮的模样逗得再也绷不住严肃的表情,一下子笑出声来:“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张家养得纯种藏獒都被你吓得夹着尾巴逃,更何况是这样又小又敏感的貂儿呢?”说话间,她将白缎放在桌上,抬手驱赶一般晃了晃,“所以,小少爷你就先忙你自己的事情吧,貂儿我自己来照顾,不用麻烦你了!”
  “李妈,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楚尧夸张地捧着胸口,痛心疾首,“我可是你最疼爱的小少爷啊,因为一只不知从哪来的雪貂就失宠了?要把我赶走?!”
  老太太懒得理会楚尧耍宝,反正她也习惯了自家小少爷不定时抽风,一边嘴上敷衍,一边翻着手机、打开冰箱,将雪貂能吃的食材拿出来。
  楚尧唠叨了几句,见没有人理会,耸了耸肩膀不再多言。他将目光从老太太身上收回,投向了桌上的白缎。
  白缎四肢踩在桌面上,身体崩成了一张弓的形状,还随着楚尧的靠近越绷越紧,喉咙里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似是警告似是恐吓又似是惊慌的“呜呜”声。
  楚尧站在桌边,自上而下睥睨着白缎,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容,嗓音却微微含笑,似是格外宠溺:“这小东西,这么害怕,怎么还敢跑到这里来?”
  白缎瞳眸微缩,总觉得楚尧的话语与神情意有所指。
  只是老太太却不知道,随口应了一句:“大概是饿得慌了,才不得不找人求助吧,可怜兮兮得看着真心疼。”
  “李妈你就是心善。”楚尧背对着老太太轻笑一声,眼神冰冷,“什么猫猫狗狗、牛鬼蛇神都往家里带,也不怕碰到白眼狼!”
  老太太处理食材的动作一顿,原本轻快的声音也随之沉了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少爷,我知道之前那些事让你很不开心,但也不能以偏概全,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好人。如果遇到有困难的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就算遇人不淑,好歹也不会良心难安。”顿了顿,老太太又笑了一声,“更何况,小少爷你那么厉害,那些白眼狼不也有了自己应得的下场了吗?”
  “……这倒是。”楚尧的神色柔和了一些,愉快地弯起眼眸,凝视着面前的雪貂,“只要他们乖乖的,我自然懒得跟他们计较,但倘若有什么不好的念头,我也必然不会放过。”
  白缎:“……”
  ——总觉得……这句话是对我说的qaq
  ——跟着楚尧来他家,一定是我貂生中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第四章 生活的艰难
  在楚尧的盯视下,白缎战战兢兢地接受了老太太的投喂,哪怕老太太的手艺再好,做得吃食再香,也无法让白缎感觉到放松和愉悦。
  好不容易熬到了喂食结束,老太太一边开心地叨念着雪貂胃口好,一边转身去厨房收拾残局,楚尧瞥了眼小心翼翼缩在桌上的白缎,轻哼一声,也跟着走进厨房帮忙。
  一见到楚尧离开,白缎终于松了口气,他动作迅捷地从桌上跳下来,飞奔到门口,却有些绝望得发现房门紧闭——他出不去。
  白缎整只貂都急得有些发懵,他烦躁不安地在门口转了好几圈,耳听着楚尧与老太太收拾完厨房,正向着客厅走回,干脆又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法,可怜兮兮地缩在门边的墙角里。
  老太太洗碗回来,却不见了貂儿,不由得“咦”了一声。
  楚尧也随之探头扫了一眼,微微挑眉:“那没良心的小东西,不是吃饱就跑了吧?”
  老太太不乐意听楚尧这么说,抬手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臂:“什么没良心!就是跑,也是被你给吓跑的!”
  “平白无故”被扣了口黑锅,楚尧也懒得跟老太太计较:“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锅我背还不行吗?”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一边碎碎念着“貂儿跑到哪里去了?”一边开始在整个大厅与几个相连的房间寻找,三番四次路过墙角白缎藏身的地点,却对其视而不见。
  楚尧倒是没有老太太焦急,他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还舒适得翘起了二郎腿:“好了李妈,你就别找了!那雪貂肯定跑到屋外去了!”
  “你倒是说得容易!”老太太没好气地答道,“我明明记得我把门窗都关紧了的,它怎么可能跑到外面去?!”
  楚尧朝门口扫了一眼,白缎瞬时间紧绷起身体——他感觉楚尧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狗有狗道、鼠有鼠洞,这些小动物,都有自己的办法,谁知道它们都是从哪里钻进钻出的?不然的话,家里怎么会突然冒出耗子蟑螂来?”
  “小少爷!”老太太扬声打断,语气嫌恶,“说什么耗子蟑螂的,恶心人嘛?!这屋子我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咳。”楚尧干咳一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就是打个比方。”
  “这种恶心人的比方,不打也罢!”老太太怒气冲冲,不过终究还是被楚尧说服了。
  在将自己所能想到的角落都翻了个遍后,老太太终于还是放弃了寻找雪貂,权当它的确从不知哪里的缝隙跑走了。虽然有些惦念貂儿的安危,但被楚尧连哄带劝,老太太终究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他的地方,不再多想。
  因为楚尧这个巨大的威胁在,白缎半点都不敢乱动,他乖乖巧巧地缩在门口墙角,一直到夜色渐深,老太太打着呵气回屋睡觉,而楚尧也端着杯咖啡上了楼,关上了楼下的灯光。
  白缎支着耳朵、侧耳倾听,老太太呼吸渐沉、好梦正酣,而楚尧则在楼上“哒哒哒”敲打着什么,时不时停下来思索片刻,喝一口咖啡。
  终于,在确定两人都不会返回楼下大厅后,白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然后化作人形,仿照着老太太的动作,扭开了门把手。
  好在事情顺利,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白缎连忙闪身出去,又谨慎地将门合拢。
  做完这一切后,白缎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缩回原型,三步两步、迫不及待地钻入灌木丛,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白缎并不知道,在他将门关闭的同一时间,楚尧也端着咖啡,从二楼楼梯的转角处转出,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门,轻笑一声:“算你识相。”
  说罢,他下了楼,走到门边,干脆利落地落锁,然后又为自己倒了杯咖啡,施施然回了二楼。
  自从逃离楚尧家,白缎便过上了居无定所的流浪日子,虽然外界环境凶险莫测,但对比起令他心生恐惧的楚尧,白缎顿时便没有了抱怨的心思。
  为了了解这个世界,白缎走街串巷,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甚至还藏在普通人家观察过这个世界人们的生活,对于“如何伪装成一名人类”这一命题进行了全方位的解析与模仿。
  不过仅仅是十余日罢了,白缎便从一个对万事万物一无所知的小白,变成了一个能够熟练掌握各种高科技电器的“现代人”。更重要的是,他还学会了如何使用电脑和网络,可以更加方便、快捷得了解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灵气,也没有妖魔鬼怪,作为一只误入此界的灵兽,白缎觉得压力很大。
  在这个世界,动物是没有什么权利和自由的。无主的动物大多下场惨淡,它们满身脏污、难以果腹、朝不保夕;而有主的动物虽然衣食无忧,却只能依附于主人生存,撒娇邀宠得到主人的喜爱,毫无自由可言。
  当然,作为一名被修者豢养的灵宠,白缎对于“自由”这种东西并不怎么看中,但是身为上品灵兽,他也是有着自己的自尊与傲气的。
  他的上一位主人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能,屈就于鹄霄真君之下,白缎心甘情愿,但倘若对象换成一名毫无修为的凡人,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就算是选择主人,其身份地位、修为能力也绝对不能逊色于鹄霄真君,这是白缎最基本的坚持。
  只是,想要在此界中寻找能够比肩鹄霄真君的存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于是白缎不得不开始思考该如何作为一个“人”,独立自主的活下去。
  要保持人型,就要消耗灵气,而白缎无论如何精打细算,残留的灵气也仅仅能维持两三个月的人型,倘若继续下去,那么他就必须要找到补充灵气的办法。
  所幸,经过白缎的仔细探查,这个世界也并非当真没有丝毫灵气的存在。
  在城市中四处乱晃的时候,白缎曾路过一片专营玉石古玩的区域,并从中感应到了些许的灵气。
  根据白缎观察,质地极好的玉石与年代久远的古董中都蕴藏有或多或少的灵气——后者还有些携带煞气——而这些“气”,便是它们最为珍贵、并将之与其他玉石器物区别开来的地方。
  拥有“气”的玉石莹透纯净、温润坚密、灵气逼人,而一旦将其中的“气”抽出,便会瞬时间沦为廉价的瑕玉,古董也是同样。古董之所以被保持完好,也是由于其中“气”的存在,倘若没有了这些“气”,古董大多都会碎成数片,甚至化为齑粉。
  抽取气,就相当于毁了这些古董玉石,一报还一报,绝无两全之法。
  作为一只灵兽,白缎对于玉石和古董毫无兴趣,就算毁了也不会心疼。但前提是,这些古董玉石是属于他的,可以让他随便糟蹋——毕竟,他是只好灵兽,不能破坏属于别人的东西,令别人蒙受损失。
  望着柜台上为这些古董玉石标注的天文数字,白缎只能垂头丧气地抖了抖耳朵,望洋兴叹。
  那么,问题来了。
  要保持人型,就要努力搜集灵气;要搜集灵气,就要购买昂贵的古董玉石;要购买古董玉石,就要赚钱、赚钱、赚一大堆钱;而为了赚钱,他就必须维持人型。
  白缎糟心地抬起爪子,狠狠抹了把脸,心生绝望。
  哪怕已然学会了很多人类社会的知识,但白缎仍旧还是那只有社交恐惧症的胆小敏感的貂儿,他不知该怎么在极短的时间内赚上一大笔钱——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是个黑户,没有人类的身份证件,根本不可能找到赚钱多的职业。
  默默地用尾巴扫了扫光可鉴人的地板,白缎沮丧地转身走出古董店,留下正在打扫的店伙计一脸疑惑地盯着那片刚刚擦好的地板——上面脏了一层,似乎被什么小动物蹲过一般。
  是的,在十多日的流浪之下,白缎已然不是那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噬灵貂了。为了最大程度减少灵气损耗,白缎一直没有用净身决帮自己除尘,如今已然是灰扑扑的一团,连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都干涩枯萎了许多,远远看上去都有点像是个头儿大一点的灰不溜秋的灰松鼠。
  白缎一直都以自己那一身毫无瑕疵的皮毛为傲,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当真委屈极了,他还曾抱着自己脏兮兮的大尾巴掉过几滴泪,不过现在却并没有鹄霄真君来心疼他、安慰他,无论如何委屈难过,也只能一只貂自己扛。
  唯一能苦中作乐的,那就是他现在连障眼法都不需要了。城市人总是有着数不清的事情要忙碌,他们步履匆匆,鲜少会注意一只模样狼狈肮脏的流浪动物。就算遇到顽皮的孩子或者清理城市垃圾的工作人员想要捕捉他,白缎也会凭借自己出色的速度,轻轻松松地从中脱身。
  不需要浪费灵气维持障眼法,白缎将自身的灵气消耗维持在了一个极低的水准,最最起码,他的处境要比其他的流浪动物好上一些,毕竟他不会被人轻易捉到,也不用发愁自己该如何填饱肚子。
  但是,这却并不是白缎希望的生活,他是上品灵兽,是骄傲的、是有自尊的,他想要活得潇潇洒洒、干干净净,而不是像一只普通的凡物,缩在肮脏的阴沟中挣扎求存。
  倘若……倘若真的没有办法,白缎大概不得不违背自己为自己划下的道德准则,去做一些会损害到旁人利益的事情了。
  ——但是,如果他做了,一定会孽业缠身,引来心魔吧?更重要的是,鹄霄真君也不会再喜欢他,不会再将他抱在怀里抚摸,而是会像对付其他害人的妖兽那般,毫不容情、一剑斩去吧?
  白缎缩在自己临时的小窝里,脑中挣扎不已。
  他其实并不在乎孽业、心魔之类的东西,反正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灵气,他存活尚且艰难,更不用说提升修为了。
  但是,他却在乎鹄霄真君对他的看法,哪怕对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但白缎却仍旧希望自己是鹄霄真君心目中那个善良单纯、乖乖巧巧的貂儿,永远被鹄霄真君怜惜喜爱。
  ——他的一生中只存在过鹄霄真君,鹄霄真君是他貂生中的全部意义,一想到鹄霄真君会用厌恶鄙薄的眼神看他,白缎便觉得心如刀绞、绝望不已。
  也许……如果自己沦落到以伤害别人来满足自己,那还不如就此死掉,干干净净得重入轮回。
  白缎将自己缩成一团,微微地颤抖着,发出细碎的呜咽,直到一声有些惊讶又有些嫌弃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咦?这只脏兮兮的家伙,不会是那只走丢的貂儿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白缎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眸中还挂着将滴未滴的水珠,可怜至极。
  “……看着还真像。”在白缎如临大敌的注视中,来人蹲下身,微微挑起眉,“啧”了一声,“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简直……蠢死了。”
  白缎:“……”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竟然看到这个人,一定是我抬头的方式不对!
  第五章 意外的援助
  不得不说,楚尧此人已然在白缎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哪怕再次见面时,对方周身气息和缓,没有对白缎造成任何威胁感,白缎也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做出了威胁和抗拒的姿态。
  楚尧微微挑眉,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般,根本不理会白缎的排斥,反而含着一丝浅笑,向他伸出了手。
  随着楚尧指尖的靠近,白缎越来越紧张惊慌,他完全不敢与对方对敌,干脆“嗷呜”一声扭身就跑,却不料尾椎骨猛地一疼,顿时惨叫一声软倒在地。
  白缎一直对自己的速度极有自信,毕竟在流浪的十多天内,没有一个不怀好意的人能够靠近他身边一米之内,然而楚尧却又一次打破了白缎的自信。
  就在白缎转身逃跑的瞬间,楚尧似乎早有准备,突然反手抓住了那灰扑扑的长尾巴,将白缎从半空中拽了回来。
  尾巴是噬灵貂的弱点之一,更何况是在高速运动的时候被拽了尾巴。白缎只觉得自己的尾椎骨都似乎被拽掉了,下半身疼得几乎没有了知觉,他瘫在地上懵了几秒,顿时,原本含在眼眶中的泪水便啪嗒啪嗒全都掉了下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