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柳素素离开后,在舞蹈房的这一整个下午,于林晚来说,都是索然无味的。
之所以还没离开,是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她还会回来的吧,她说过的,办完事情会尽力赶回来。
怀揣着这样一个小小希望,林晚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个人静静的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期间走廊上有人来来往往经过,林晚双手撑在椅子上,两只小腿就这么轻轻荡漾着,荡漾着,因为不放心她,郑美洁在上课途中也有抽空出来看一眼,确认她还在后便赶紧回到教室。
等啊等,等到下午妈妈的课程已经结束,素素阿姨也没有回来。
说心里一点失落都没有那是假的,林晚不禁想,她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吧,唉。
看着妈妈舞蹈房的学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背着包离开,有的还主动同林晚招手打招呼说再见,林晚也都一一回应,等所有人走后,又继续低下头去,露出失落的神色。
“小晚,我们回家去吧。”郑美洁最后出来,拎着包。
林晚抬头说:“素素阿姨还会来吗?”
郑美洁无奈一笑:“这么晚了,怕是不会来了,走吧,我们回去。”
说完,郑美洁走上前来,拉起林晚的胳膊,林晚瞬时从椅子上下来,乖乖得任由妈妈牵着离开。
“怎么了,感觉今天下午,你整个人都心情不好哦。”
坐在妈妈自行车后座上,被这样问。
“没有啊,就是觉得有点无聊而已。”林晚回答。
“不喜欢去的话,那下次就不用和妈妈去了。”郑美洁说。
“没有,我喜欢去的。”林晚摇摇头说。
郑美洁笑得很开心,知道女儿在哄她,没往心里去。
就这样一路到了家,自行车进了院子,林晚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猛地拍了下大腿。
“妈妈,我忘记给里里买糖葫芦了。”
郑美洁紧急刹车,“啊?那怎么办,我带你出去买吧。”
林晚摇了摇头,“算了吧,还得回去准备晚饭呢,我自己向里里说明道歉,下次再补给她。”
到楼下,林晚从自行车上下来,而后去了隔壁单元楼,敲响202的房门,过了会,有人从里头开门,林晚认了出来,是里里的妈妈。
“阿姨我找里里。”
“哎哟,是林晚呀,里里她出门去了,下午随她爸去奶奶家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林晚停顿了下,而后笑着摇摇头:“没事,那我先回去啦。”
出门了啊,好吧,下次补给她。
*
柳素素提上了下午去买好的烟酒,直接搭车去宁安市的另一头,跨越半个城市的距离,而她此行要去的地方,是一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她和柳如意在从舞蹈房那栋楼出来后便分开了,那是她同父异母相差五岁的妹妹,今年高二,可以用不学无术来形容,但父亲和继母一向惯着她,惯坏得厉害,也养成了这个妹妹从小骄纵脾气大的性子。
柳素素自从十八岁那年离家出门念大学起,就鲜少回那个家,学费生活费也都是她日常打工兼职赚来的,她出门那年,妹妹刚好十三岁进入中学,也是叛逆年纪的开始,两姐妹本就因继母从中作梗关系不深,再加之年龄差距,没什么共同语言。
这次柳如意出来找她,想必也是家里的意思,柳素素觉得自己也该回家一趟,即使那个家里有自己不太想面对的人,那里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
乘坐市里的公交车,差不多需要四五十分钟,柳素素从黄昏坐到天黑,一路上夕阳打在右边的窗子上,逐渐失去光影,一直目睹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到后面还留下的人并不多。
在熟悉的站台下车,柳素素提着手上的东西走进一条巷子里,她家有一栋两层的老房子,坐落于宁安市的较东边,虽说是楼房,房间并不多,楼道也相对狭窄,一直到上大学以前,柳素素都是和妹妹挤在一个房间,妹妹睡宽敞的大床,而自己睡木板搭的小床。
巷子里路灯昏暗无光,时不时还有人家养的大狗冲出来,柳素素自觉地靠路边走,没想到自己都二十二了,还是会被这些狗吓到,有时候想想也蛮好笑。
走了没多远,就到了,柳素素伸手推开铁栅门,屋内已经在准备晚饭,柳素素抬脚进去,饭桌上摆了几道菜,继母还在炒菜,而父亲正一人倚在桌前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
“爸,妈,我回来了。”柳素素喊了一声。
“哦,回来了。”柳宗深抬头瞥了眼,眼中没有太大的起伏。
柳素素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继母从进到这个家开始,便做起家庭主妇,十多年没工作,这个家是父亲一人扛着,人到中年依然还只是公司的小职员,他们家勉强过着温饱的生活,现实早已磨去了父亲脸上的笑容,只剩下疲惫,无尽的疲惫。
正在炒菜的杜玉华闻声回头客气笑了下,一眼瞥见柳素素手上的东西,赶紧走上前说:“你回家来,买这些东西花钱干啥,一家人这么客气。”
说着,她已经主动伸手接过了柳素素手中提着的烟酒,而后又说:“该准备吃饭了,去叫一下你妹妹。”
“噢,好。”柳素素轻点头。
上楼,木头做的楼梯咯吱咯吱响,狭窄的楼道没有任何扶手,墙面稍稍有些脱皮,满载岁月的痕迹。
二楼只有一间房,柳素素抬手敲敲门,里头传出柳如意不耐烦的声音。
“干嘛啊!”
“吃饭了。”柳素素声音平静。
“知道了。”柳如意语气冲冲地回应,没一会,便打开门从里面出来。
四个人的餐桌上,相对无言,只有吃东西的声音。
这时,杜玉华忍不住率先打破这沉寂,问:“素素啊,我怎么听上次给你介绍的那相亲对象说,你在外头有了一个女儿啊?”
此言一出,柳宗深脸色黑了下来,就连柳如意也停下筷子,露出看热闹的神情。
“不是的,是个误会,那是我舞蹈班老师的孩子。”柳素素说完,又忍不住说:“妈,您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我暂时还不想结婚。”
“你都二十二了,再不结婚就是老姑娘了,还有啊,上次那个小伙子,家庭条件多不错啊,能给不少彩礼。”杜玉华继续说。
提到这个,柳素素放下筷子,郑重地说:“我说了,我还不想结婚,您就别管我的事了。”
此话一出,杜玉华终于撕开伪善的面具,大声嚷嚷起来:“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你亲妈,你就这样对我啊,我为你的事情前前后后操心,得不到一句好,反倒是遭你嫌弃了是吗?”
柳素素低着头,捏紧筷子,早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情,低声回应一句:“你本就不是我亲妈。”
杜玉华一听,直接受不了了,转头告状:“柳宗深,你管管,你管管,看她说的什么话。”
柳宗深终于受不了,大摔筷子站起身,吓得桌上的其他两个女人一愣,扭头便质问柳素素:“跟你妈道歉。”
柳素素也放下筷子起身来,面对着偏心的父亲执拗着一股气说:“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她本不该插手,我没错,道什么歉。”
话音落,柳宗深扬起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柳素素脸上,一旁的柳如意和她妈都看傻了眼。
脸庞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柳素素下意识抬手捂脸,低着头不吭声。
柳宗深继续怒言:“你今天是道歉不道歉。”
杜玉华意识到有些过了,赶紧出来装好人,拉拉柳宗深胳膊劝解:“好了,好了,算了,一家人吃饭,没必要闹成这样。”
下一秒,柳素素二话不说拎起包抬脚冲出家门,头也不回。
“看看,看看她这个德行,都是惯的!”
“好了好了,别和孩子置气。”
“......”
柳素素一路快走小跑快速走出了巷子,心里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这班车很难等,柳素素只好一路向前走,天空渐渐地飘起了小雨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柳素素轻仰着头,任由小雨随风肆意,侧脸脸颊还在隐隐作痛,可这远远没有这个家带给她的伤痛多。
回家前,她或许还抱有一丝期望,期望能获得点家庭的温暖,现在她明白了,这大概是一种奢望吧。
她的家,早在六岁那年,母亲走的时候便散了。
晚饭后林晚自己洗了澡,然后回到房间写下今天的日记。
1990年3月11日,周日,天气多云转阴。
今天和素素阿姨在舞蹈房见面了,又再一次看见了她跳舞的模样,还是记忆中那么美,那么好看。
不过今天却发生了一件以前没发生过的事情,六十多年前的这天,素素阿姨一整天都在舞蹈房练习,而今天下午,有一个叫柳如意的女孩叫走了她,事情好像并没有沿着历史的轨迹在走。
难道是我改变了历史轨迹吗?
写到中途,林晚听见了雨点打在窗子上的声音,立即放下笔从椅子上下来,走到窗边,赶紧将另一扇敞开的窗户关上。
下雨了啊。
雨势渐渐越来越大,窗子被打得噼啪作响,林晚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下的大雨,忍不住想素素阿姨此刻在做什么。
雨大了,柳素素仍行走在雨中,浑身都湿透,无一处幸免。
即便如此,打在身上的雨点,也远远没有心里来的痛。
随风摇曳,飘零,无处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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