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放心吧”陈青拍拍他肩膀,这才恋恋不舍的退出牢房。
  梁子俊扒在栅栏前直到灯光远去,才黯然的缩回角落,抱着被子嘀咕“看来爷今年要食言了……”
  陈青回到家左思右想仍是不忍梁子俊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遂提了半袋粮食预备赶赴陈家沟。
  将粮食分成三小袋,陈青便赶着牛车出发了。
  刚进陈家沟,原本对他尚显热情的村民这会儿全都冷着脸狠狠瞪视他,虽说没提起棍子赶他出村,却也没友善到哪去。
  陈青在梁家村早就见惯了这种阵仗,只不过换成自小长大的村子,心里仍旧有些不大舒坦。
  一路无视各种讥讽白眼,径直去了村长家,卸下粮食才心下微涩的开口唤道“村长”
  “即断了亲,还回来作甚?”老村长语气不善的堵在家门口不让人进。
  村长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迎出来的一家老小全都面黄肌瘦,若非看在粮食的份上,一早就得开口赶人。
  一个村的大抵沾亲带故,即便陈老三再不出息,那也是村里住着的亲人。眼见出了事,同仇敌忾下也难免对陈青生出些想法。尤其陈青如今吃的好穿的暖,却对同村乡亲见死不救,仇富心态作祟下,能和声和气的说上句话都算好样的了。
  “是非对错想来村长心知肚明,自是不必陈青解释,我今日前来一是探望陈三婶,二是要找陈平算账。不求村长给行个方便,只想问问陈青何错之有?去别人家抢粮难道还有理不成?即知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就该做好被抓时的心理准备!”陈青毫无愧色的扬声质问。
  这事不需陈青挑明,大伙也分的清对错,奈何人心向来如此,胳膊肘只向里弯不向外拐,任谁都逃不脱护短这条。
  老村长气的嘴唇哆嗦半晌,方才叹息一声,提了粮食进屋,算是默许了陈青造访。
  没等陈青赶去陈老三家,得了信的陈三婶便带着儿子上前连打带骂。
  陈青一把推开半大小子,倒退一步喝道“我可不是来求你家原谅的!别当自己真是苦主!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至于县老爷如何公断,就不是我说了算的”
  陈三婶听罢,坐地哭嚎,她哪会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当初就劝过当家的别去趟这趟浑水,奈何刚卖了娃,他心里苦,半夜又趁她不注意偷溜了去。可村里一同去的好几家,咋就他家老三被抓了现行?
  一应参与抢掠的村民这会都遮遮掩掩的躲在后面观望,这事说白了赖不得陈青,反倒是他们这帮乡亲不仗义,非但砸了人家还倒打一耙。可事到临头,大伙可顾不得同情,只惦记着别惹祸上身,哪肯替陈青说上一句公道话?
  丢给陈三婶一小袋粮食,权当可怜这一家老小。
  陈青黑着脸拉着牛车朝大伯家赶去,陈平得了信正躲在屋里惶惶不安,任由刘带娣如何规劝都不敢出门。
  本就做贼心虚,当日又被陈青现场抓包,即便陈平再会抵赖,怕也甩不脱贼人的包袱。
  第155章 柳暗花明
  陈青赶着牛车,身后跟随一众看笑话的村民。
  没等靠近故居,就见苗仁翠叉腰堵在路中间,一脸讥讽的暗嘲“我还当是哪路瘟神搅得陈家沟鸡飞狗跳,这不是嫁入高门的三少奶奶么?怎赶巧路过给你那短命的爹娘上坟来了?还是知道要过年了,上赶着给阿爷阿奶送孝敬?”
  陈青一见苗仁翠这嘴脸就来气,尤其她字里话间贬低爹娘,更是引得陈青心火直窜。
  估摸着准是知道陈平干的好事,故意替儿子挡祸,遂语气强硬的骂道“好狗不挡道!你不是一早就上门讨了阿爷阿奶的口粮?这会儿怎不见两位老人家,却只见你这泼妇肚滚腰圆?莫不是打着孝敬阿爷阿奶的名头,私底下却全进了自个肚子?”
  “我呸~就那点东西都不够鸡鸭畜生塞牙缝的,还敢说孝敬?狗屁!梁家大门大户的,给那么点粮食就将老娘打发回来,你还好意思说!”苗仁翠掐着一丢丢尾指,眼神鄙夷的啐道。
  “看来当真是进了畜生的肚子!”陈青不欲同她废话,牵着牛车硬闯。
  “你才是小畜生!老娘养你这么大,要点粮食还推三阻四的,也不瞧瞧你兄妹俩小时候在我家吃了多少米面!”苗仁翠伸手拽住陈青,打算跟他好好清算那几巴掌的账。
  “滚蛋~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老子没功夫跟泼妇扯皮,惹急了可别怪我陈青手黑”陈青一巴掌扇开苗仁翠,轮圆了拳头恐吓她。
  小哥嫁人,当做妇人论,刨除辈分,他俩眼下可是身份平等,自是没有谁欺负谁一说。尤其陈青出门还是断过亲的,这会就算真打起来,也没人会道陈青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苗仁翠被陈青凶狠的神情唬的一愣,眼珠一转就欲哭博取同情,奈何这边刚吵起来,陈老大就火急火燎的冲过来,一把拉住苗仁翠厉喝“还嫌不够丢人怎地?给我滚回家呆着!”
  陈青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陈老大,这个年仅四十岁的男人,如今却是满头华发,因消瘦而加深的皱纹,如同干树皮一般在脸上龟裂出道道深沟。
  陈老大并非突然间通情达理了,而是他没脸见陈青。之前讨要口粮就存了要挟的心思,这会更是不敢让爹娘露面……原因不提也罢,当真是苗仁翠一人独揽大半口粮,害的爹娘忍饥挨饿消瘦的不成人形。
  若不是爹娘年事已高,晓得时日不多,便将大半口粮节省给长子,要不然估计连陈老大这会儿都得饿的走不动道。
  陈青懒得过问他家的闲事,越过陈老大便径直朝老宅行去。
  陈平在屋里愁得直转圈,将一干抢来的物件藏的藏,掖的掖,就怕陈青上门翻出罪证。
  “怕什么!大不了都还给他!”刘带娣把心一横,咬牙抽出玉势,丢进盒子里“碰”的一声拍在桌上。
  打从陈平带回这些物件,刘带娣就知道要遭。他不怕陈平好吃懒做,就怕他不予正道,眼见一应物件都不是农家该有,不用盘问也知道准是干了偷鸡摸狗的坏事。
  奈何陈平所图皆为他和儿子,抢来的物件除了粮食便是小娃的衣服被褥。
  最贵重的几样物件也被拿去换了这套玉势,看着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本欲出口的训斥早已化成浓浓的感动,让刘带娣一度哽咽无语。
  一个爷们肯为了养活自己打家劫舍,他就算死也知足了!若是那陈青当真揪着不放,他就是顶罪也不能让陈平有事。
  一个将死之人,何苦拖累夫君?只要他和儿子将来都能好端端的活着,他还有啥好怕的?
  “赶紧收起来!想害死爷不成?”陈平气的一把扑过去将玉势揽进怀中,对刘带娣大发脾气。
  “夫君……事已至此,大不了我替你抗罪,带娣就算死也不会拖累你”刘带娣动情的拉住夫君,语带哀求的商量“咱把东西都还他,他要是真想告你,早在当天就叫破你身份了”
  “还个屁!你还想不想活了?”陈平懊恼的拍开他手,气急的瞪大了眼睛。小哥生产没这玩意可不成,自是将玉势当成命根子一般死死抓在手里不放。
  “……想!”刘带娣泪中带笑的看向夫君,哽咽的低喃“你想我活,我便活,死都不去见阎王”
  “知道还不赶紧藏起来!娘的,一会儿那白眼狼来了你就当啥也不知道,看爷脸色行事知道不?”陈平边说边急着将玉势藏进床底,口气不耐烦的催促“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拾掇?”
  刘带娣擦掉脸庞泪水,快手将东西归置好,才开门迎了陈青进门。
  家徒四壁的破屋,让陈青为之一愣。陈平可是苗仁翠的心尖子,成婚怎会连套像样的家具都没给置办?纯手工打造的原木家具,处处透着毛糙与简陋,彰显一室贫寒。
  梁家给的聘礼就算挥霍几年也不至于连套家什都撺不起,反观挺着孕肚的刘带娣,又隐隐晓得缘由所在。不由深深看了一眼打满补丁的旧衣,心道这小哥倒是能耐,不但搅得母子反目,还成功撺掇长子分家。
  虽是日子过得艰苦了些,但能和苗仁翠比邻而居倒也值得庆幸。
  不待陈青开口,陈平就先发制人“你来作甚?既然不听劝告,被抢也怨不得人!”
  陈青挑挑眉毛,才不信陈平上门是为了通风报信,就他那点花花肠子,这时候抖出来鬼才会信“少说没用的,不想服徭役就赶紧去县衙自首,别以为蒙了头面我就认不出是你!”
  “呸!你说是就是?没凭没据的可别诬赖好人”陈平挺起胸膛,抵赖到底。
  “是不是诬赖,县老爷自有公断,只要你肯将抢掠一事明白告与官府,被抢的财物梁家一概既往不咎”陈青此行就为让陈平作证,好放梁子平与梁子壮出狱。
  只要两兄弟无罪释放,想来何知县再没把柄扣着梁子俊不放,待人一出来,万事皆好运作。
  “哈哈哈……我还当你为啥上门,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想让我去作证?白日做梦!你当我傻不成?与县太爷作对,嫌我命长怎地?就算我自证有罪,那何知县就会放你两个大伯子出狱?”陈平嗤笑出声,语毕仰天狂笑,心道怪不得陈青急吼吼跑来兴师问罪,原是梁家有难,不得不求他证言。
  陈平只需稍加推断,不难猜到陈青此举意欲为何。
  梁家屯粮为祸乡里这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虽说没确凿证据,但年后定罪是跑不了的。凭何知县为人,些许手段,自可瞒天过海的让梁家蒙冤。
  刘带娣原本规规矩矩缩在一旁,此刻听罢也不由恼火,语带不满的斥道“凭啥让我夫君认罪?且不说他并未参与抢掠,就算抢了,你让他认罪不是要推他入狱?你这是要绝了我父子俩的生路啊!”
  陈青皱眉转向大肚公,暗道自己思虑不周,只顾着逼陈平自首,却忽略了他家还有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夫。可眼下若想解燃眉之急,唯一条捷径可选,那就是逼也要逼陈平认罪。
  “错就是错,就算县太爷听信小人谗言,误判错判,也架不住子虚乌有之事必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即便有些人可以只手遮天,还有知府乃至朝廷可以伸冤!”陈青扫了眼凸起的孕肚,有些犹豫的规劝道。
  陈平的确罪不可恕,可这小哥却是无辜,凭苗仁翠的心性,待陈平入狱定是不肯帮衬一把,届时父子俩的日子必定难过。
  陈平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有的是抵赖之词搪塞陈青。直到陈青掏出一应典当清单,方才万念俱灰的暗道完了。
  “现在悔改还为时不晚,只要你肯证言梁家确实遭人洗劫,待你刑满之前,我都会替你照顾他们父子”这是陈青唯一可以想到的解决办法,虽有胁迫的意味,此时却也顾不了那许多。
  陈平目光在罪证与媳妇身上来回扫视,不由泄气的抓着头发哀嚎“陈青!你这是要逼死我啊!咱们兄弟一场,你至于这么狠吗?”
  陈青心下不免有些为难,他本不欲逼他至此,要不然那天也不会替他遮掩,可眼下危难关头,最有效的解决之道就是让陈平主动认罪,承认参与抢掠,再侧面证言梁家不曾哄抬物价,鱼肉百姓。
  “非是我要治你于死地,谁让你不学好?你不为自己也得为他想想,你难道不知道小哥头年怀孕有多危险?……”陈青嘴唇蠕动半晌方才叹息一声,这些劝解之词,自己听来都有些开脱推责的意味,说到一半就不由住了嘴。
  陈平就算可恨,也远不到让陈青逼的家破人亡的境地,尤其这小哥还怀着身孕,陈青再急的一筹莫展,也不忍心在这节骨眼上发难。
  “我就是知道小哥怀孕不易,才想保住这胎……陈青,当我求你,怎么说你也是我堂哥,难不成真忍心看陈家绝后?”陈平语含悲愤,目露绝望的瞪视陈青。
  “只要你肯认罪,其他都好说”陈青硬下心肠,坚持道。
  刘带娣苦笑一声,早知今日,真不该留下肚里这个孽畜,如今夫君大难临头,他哪能坐以待毙?遂朗声开口“你我皆是苦命之人,可否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进内一叙?”
  陈青诧异的看向这个故作洒脱的小哥,皱皱眉头,点头应了。
  陈平心下不安的望向媳妇,也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的咒自己干嘛?
  刘带娣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就挺着肚子进了卧室。
  从床底掏出那盒玉势,刘带娣爱惜的抚摸许久,方才递到陈青眼前“陈平抢来的东西大半都换了这盒东西,剩下的也仅是些小娃衣裳和些粗粮,现在我全还给你,求你放过他”
  说罢,刘带娣就抱着肚子跪在地上,语气凄婉的说道“我虽没见过你,却听说了你不少事,之所以厚颜求你,也是希望你能看在娃娃的份上放过陈平。我身子不曾调理就赶上头年有孕,想来生产之日便是我亡命之时,若是能有幸替夫家生下一儿半子,还指望他能代我抚养这个儿子……全当你看在同为小哥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父子,别送他阿爹见官”
  陈青也知头年有孕的风险,却不知这小哥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心里难受,口气也不免僵硬的斥道“即知危险,为何还罔顾性命冒险生子?”
  “呵呵……你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有多想要这个儿子?我打小就尝尽冷暖,只有夫君一人肯珍惜我,对我好,只要他高兴,舍了我这条贱命也甘愿”刘带娣语气出奇的温和,一脸幸福的颤声说道。
  只这副甘愿赴死,以全人生的态度,就让陈青硬不起心肠,扶起他才不赞同的表态“你这又是何苦?他可知道你这番心思?”
  刘带娣苦笑着摇头,不管夫君晓不晓得,他都不会改变心意,只求能在短暂的人生里留下些许美好回忆,如愿足以。
  “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别怪我。陈平在你看来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在我眼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罢了,这事看在娃娃的份上就算了,能娶到你也算是老陈家祖上烧了高香,往后定要规劝他好好做人,万不可再干这等浑事!”陈青暗叹一声,顺从心意放弃了原有打算。
  刘带娣心下一喜,没想到陈青真是这般仗义之人。村人都道陈青为人正直,敢作敢当,只夫家言辞激烈,将他贬低的一无是处。原本只存了试试看的心态求他,不成想当真赌对了,这爷们一样的小哥不仅刚正,还是个大善之人。
  “其实陈平没坏到哪去,前两天也确实是去你家通风报信了,结果有外人在场便没敢说,被骂了一顿后才改了主意”刘带娣勉力站稳,急着替夫君辩解。
  陈青听他不似作假,便摇头说道“姑且算是梁家该有此劫,算了,你即替他证言,我便信你……东西你都留着,别净想着死不死的,能活定要好好活着才是,也免得那陈平无人约束”
  刘带娣感激的无言以对,默默擦着泪水点头应了。
  陈青看的出这小哥是个泼辣性子,也不必嘱咐他防着苗仁翠,想来能闹将分家的小哥也不惧苗仁翠那个妇人,临走前还将车上那袋粮食赠与了刘带娣,嘱陈平好好善待媳妇。
  “看在曾经亲戚一场的份上,你好自为之。若非今个带娣替你求情,就是拖我也要将你拖去县衙问罪”陈青暗自警告一番,才挥别刘带娣赶着牛车回程。
  无功而返,心下虽是郁闷,可眼见那小哥一往情深,也不忍抱持必死决心的小哥产子时无人相伴。
  希望陈平日后能好好对待那小哥吧,说到底都是可怜人,就当是给陈平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其实陈青也并非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解燃眉之急,只这方法是最立竿见影,也是奏效最快的途径。
  既然陈平这条路走不通,陈青就只得按照原计划迂回行事。
  受梁子俊指点,陈青七弯八绕的找上了秦豫。
  说起这个秦豫,还得提起元宵节上替何必亭争夺头彩的那个书生秦芩。秦豫是秦芩的堂弟,同为秦家直系子弟,也是青平县长居以此的魄落户。
  秦豫的阿爹正是何知县的师爷秦可欣,因科举无望,才栖居县衙连任了两届师爷。又因儿子学识尚浅,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侄子秦芩身上,期望子侄能够一朝高中,光耀门楣,带领秦家重振家道。
  秦家原也是青平县数一数二的大户,结果接连两代无所建树致使家道中落,慢慢退出了望族的圈子。
  秦可欣曾在何知县跟前举荐过秦芩几次,皆被那昏官以举贤避亲为由搪塞过去,不得已才扒上何必亭这条线,寄望得何必亭提携,资助进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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