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窦宪碍于她为人不错,耐着性子道,“我不是怕麻烦。只是到了敦煌郡,那儿远比如今这沙漠更苦更乱。你虽是丫鬟,但也是从小在侯府里娇养大的,实在不必跟着我去吃那种苦。再说出门在外,我也并不是来享受的,实在不必有人伺候着。”
  木香着了急,还待要说,忽然邓叠匆匆地跑了过来,禀道,“将军,前方吵吵嚷嚷的,似乎有别情!”
  窦宪一惊,立刻拿起了佩剑,一跃而起。
  不远处尘沙漫漫,竟是一队三百人左右的、身材粗壮、穿着左衽褐袄的披发异族牧民骂骂咧咧而来。而他们手边,又驱赶了不少牛羊。还有...束着发的右衽妇孺。
  窦宪只看了一眼,就大概知道了事情轮廓。
  ——早就听说敦煌郡与匈奴相邻,加之太守庸碌无为,此地常被跨界而过的匈奴牧民侵扰。更有甚者,虏了妇孺,驱赶如牛羊奴隶。没想到他们来的第一天,就碰上了。
  眼见那些异族牧民越走越近,窦宪所带士兵都又惊又怒,惊痛于国中子民竟遭这种对待。不等窦宪下令,就纷纷喝骂,“此地是大汉疆土,你们竟敢越界,还驱赶我朝子民?!”
  那几百个匈奴牧民闻言并不惊恐,反而大笑,“是汉朝疆土又怎样?还不是由得我们来去自如?”“我们怎么舍得驱赶你们的子民呢?你们这儿的小娘儿们,滋味很美呢!”轰然地大笑了起来。
  窦宪身边有个小将蒋斌,也是京中贵族出身。又年不到十八,最热血不过,听了这样的话,立刻大骂,“果然夷狄之人,都是人面兽心!”说着,翻身上马。
  窦宪想要阻止,但见他已面色沉沉地说,“非要叫你们知道小爷的厉害!”又看向身后,“谁愿随我而去?”有些士兵激于义愤,有些则是想奉承他。总之蒋斌一呼之下,竟是百应。
  窦宪见了,忙阻止,“等等!”
  但蒋斌已被激出怒火,更兼也身为外戚,姑姑是先帝的一位美人,家中的姐姐又嫁给了宋家一位旁出子弟,一向与窦宪不是一路人。所以闻言立刻讥讽道,“你要做缩头乌龟,尽管胆小呆在这儿好了!”说着,也不给窦宪说话的机会,就举剑大呼,“走!”
  那群匈奴兵远远瞧着,大约也看出来了他是队伍中的尊贵之人,武力亦不低。对视了一眼,忽然全都放开了俘虏来的大汉子民,向东边奔逃。
  蒋斌大笑,“一群只会说大话的傻子!”带着百余人,催马去追。
  窦宪在他身后喊,“别脱离大部队!快回来!”
  蒋斌得意地回头笑,“胆小鬼!等着我提这群匈奴蛮夷的......”他话还未说完,忽然身下马高声嘶鸣,似乎是被什么绊住,跌倒在地。紧跟着,他身后的百余人也纷纷落马倒地。
  第112章 敦煌
  一时众人停下,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有几个士兵忍不住问,“将军方才为何不救蒋斌他们?”
  窦宪想起那些匈奴人马旁革囊里隐藏着的弓箭,还有绊倒蒋斌等人的绳索。这些哪里会是普通人能有的东西?沉沉道,“对方装备齐全,并非普通牧民。贸然上前,我恐怕遭遇埋伏。”
  那几个人互视了一眼,露出了然而不忿的神态。
  窦宪心知他们在想什么。必是觉得自己与宋家有仇怨,所以故意借匈奴人之手,除去与宋家有亲的蒋斌。
  他不屑于做无谓的解释,但也不愿白白担负污名,对着那几人道,“如果你们想救蒋斌他们,此刻大约还来得及。这里所有人,我都拨给你们调配。”
  那几个人听了,脸上顿时流露出犹豫的神色。——那群匈奴人虽人数不多,但一个个武力超群,远甚过他们。何况这里是沙漠,他们初来乍到,可对方却是这里的积年。
  剩下的大半人听了窦宪的话,心里也不痛快。有几个脾性直接的,马上就抱怨,“方才将军几次阻拦,让蒋斌他们不要贸然去,他们都不听。那就自己做下的孽自己背吧。这样的茫茫大漠里,我们可不敢贸然过去。”“就是,本来咱们就走的艰难,若同匈奴人交锋,只怕又要折损人手。”
  窦宪也不打断,一直等到他们说的先前几人惶愧低头,方站出来喝止,“好了,都别说了。”他正欲让众人送一送妇孺们,眼角忽见里头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手里攥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
  见窦宪注意到了那孩子手里的东西,那群妇孺都神色大变,有一个女人,大约是那孩子的母亲吧,嘴唇发着抖,把孩子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掩藏着。
  窦宪直直地看着她,“把你儿子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女人勉强笑着解释,“没什么东西啊,将军眼花看错了吧。”
  “拿过来。”
  女人还在负隅顽抗,“真没什么...不过是沙漠上,孩子随便捡的东西。”
  窦宪没有再尝试与她沟通,只是淡淡看了眼邓叠帅气十七弟,乖乖卧等爱。他毫不留情地拉开了女人,随即把孩子的两手掰开。一块小小的黄金顿时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众人都愣住。不多久,士兵中有一人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们怎么会有黄金?”
  随着他这句问话,士兵们都把视线放在了那群穿的破破烂烂的妇孺身上。一个个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神色渐渐变的微妙。
  窦宪平淡地问,“那些匈奴人是什么身份?说。”
  那些妇孺都不惯隐藏神色,听他这么说,立刻变了脸色,又避过了他的视线嗫嚅,“我们怎么会知道......”
  窦宪也没有再问,只是看了眼邓叠。他漠然地把剑架在了那个男孩的脖子上,道,“别叫我们将军问第二遍。”
  男孩的母亲吓坏了,扑通一声跪下,道,“我说,我说!”不顾周围妇孺的阻止,吐露道,“那些匈奴兵...我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天我们在捡沙棘果,突然他们就过来了,给了我们黄金,逼我们配合着,跟着他们出来遛一圈......”
  士兵们听了,一个个面露怒色,“也就是说,你们并不是被俘虏的?”想到被匈奴人诓骗去杀死的百余名同伴,他们胸中怒气更甚,“贱民!枉费我们好心,你们竟帮着蛮夷来骗我们!”
  见有几个气盛的士兵拔出了刀,那群妇孺被吓的瑟瑟发抖的,连声解释,“我们不是有心要害人。实在是这些年与匈奴对峙着,每年要交不少赋税去养兵。这沙漠上,又没有什么可种植的。实在支撑不下,这才...”
  “这赋税要以人头来收,其间又有多项杂税。现如今,敦煌的贫民是十室五空,全都跑远了,去别郡谋生。剩下我们这些没本事的,也养不活家里人,好几次都饿的去吃观音土。生下孩子也不敢养,都溺在了水里......”
  窦宪听的恻然,喝止士兵们,“好了!都把刀收起来!”
  他们都神情不忿,“将军!这群贱民这样帮着外人,留着他们也是浪费大汉的粮食!”
  窦宪想起方才的惊心一幕,心中也浮上冷冷的杀意。但想到妇孺们方才所说,终于还是动容。何况他是一军之首,做事不能光凭意气。如果军队才到敦煌便杀了本地之民,无论原因如何,传出去总也不好听。沉沉道,“放他们走吧。”
  那群妇孺听了,都松了口气,连声感谢着。
  窦宪也不理他们,却也不让士兵们对他们下手,拿剑横在他们离去的方向。一直看着他们相扶着离去了,才收回剑。
  士兵们都气不过,叫道,“将军!”
  “一群愚民罢了,真要杀他们,反而污了你们的刀。何况他们终究也是大汉子民,被生计所迫才这样。咱们有杀他们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去彻底解决匈奴人。”窦宪翻身上马,“走吧,去找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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