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闻蝉走过灯火一个接一个的地方,她走了好几个巷子·。她又抬起头,忽而看见路走到了尽头,街坊已经到头了。闻蝉往墙头边角去看,果然看到李信蹲在墙上看着她。他看着她,问她,“怎么样?”
  闻蝉仰着脸,眼睛里带着笑意。她故意反问,“什么怎么样?不知道你说什么。”
  李信:“哟呵!不知道我说什么,那你笑什么?戏法好不好看?我对你好不好?”
  闻蝉眼里的笑亮闪闪的:“你拉我上去,我就说你好。”
  李信挑眉,觉得她真是胆大了。以前多嫌弃多害怕啊,现在敢跟着他爬墙上瓦了。李信伸出手来,闻蝉抓住他的手。李信手臂用力,就让女孩儿身子一轻。
  他轻轻松松的,就把她拉到了墙上来站。
  李信的风格永远那么大开大合,闻蝉被他拉得上了墙,他就只给一只手的平衡力度。闻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又很难平衡身子,差点一跌摔下去。
  她要摔下去的时候,少年郎君忽然站了起来,手上一拉一拽,就把闻蝉抱了满怀。他发着抖,抱住了心爱的女孩儿,免了她摔下去,也让她心里发烫。
  闻蝉被撞得胸口疼:“你干嘛这样?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管我了!我摔下去怎么办?”
  李信随口道:“你不会摔下去的。”
  闻蝉抬脸看他:“我会摔下去的!”
  李信搂紧她,抱紧她柔软无比的身子。他紧紧抱住她,便感觉到女孩儿身上的香气渗入自己的脾肺,让自己的骨头都跟着松散了。
  他心里畅快无比,又焦躁无比。面对喜欢的女郎,时时刻刻想对她好,又时时刻刻想更近一步。他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全给她,把自己也给她。他觉得自己心甘情愿沉浸在闻蝉的温柔乡中。
  可是闻蝉又很小。
  很多时候,她都不明白他对她的渴望之情。
  她纯然无比,一点儿尘埃也不沾,让他跟在身边实在焦急。焦急又无法……知知胆小,人又简单。他越是跟她亲,越是不忍心吓她。
  李信声音里带着颤音,轻声:“知知,有时候我很想让你过来,让我抱抱你。可你就是动也不动,你让我怎么办?”
  他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自己走过来,抱一抱她了。
  闻蝉眼睛里带笑:“那你就抱嘛,我又反抗不了。”
  李信不屑答:“哪个要强迫你?老子要你心甘情愿地走过来!”
  闻蝉心想:无所谓啊,反正你现在发火,我也不怕你。我现在就是最喜欢你。
  李二郎强势起来她认怂,李二郎温柔起来,她也喜欢。
  她好像,就觉得他怎么看起来,越来越好呢。
  两个少年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少年手拉着手,走在墙上。闻蝉又不想总被李信牵着,她就哆哆嗦嗦地自己微微伸开手臂,自己控着自己走。李信艺高人胆大,那么窄的墙头,有的上面还附有冰坚青苔,李信就敢轻轻松松地绕过去。他几步走到了前方,转过身来等闻蝉。
  闻蝉小心翼翼地踩着墙走。
  走了几步,她就满头大汗。
  可是心里又激荡无比!
  豪情万丈上来,繁复衣饰都变成了累赘。闻蝉褪下斗篷,让李信拿着。又卸下了腰间层层缠绕的腰佩玉饰,给李信。
  李信说:“你看我还有手么?”
  闻蝉理直气壮:“你想想办法嘛!”
  李信冷笑训她:“晚上出门,你当去参加宫宴么?穿这么繁琐,一层绕一层,有病么?”
  那衣裳被侍女们收着,是明天穿的。明天大年初一,穿着自然很讲究了。裙裾曳地,沾了残物,闻蝉都能想到明日青竹质疑的眼神。
  她也急得不行,李信还训她!
  闻蝉撅起嘴,看着李信那不耐烦的样子。她二表哥从来就对她温柔不到一刻钟,便会原形毕现——温柔?!哟,那离李二郎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李信站在前面墙头已经等她半天了,她那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少年郎君看得清楚无比。李信说:“知知,有话你就直说!你又在心里骂我什么呢?”
  闻蝉“哼”了他一鼻子!
  李信:“……”
  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收拾她:反了她了!
  闻蝉被李信威胁着往后躲,看到李信修长灵活的身子,忽然之间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高兴地喊他——“表哥表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你看你腰上什么都不挂,光秃秃的,多难看啊。你又不会摔倒,你把我的玉佩戴着嘛!我不就轻松了么?”
  李信看眼她递给自己的玉佩香囊等物,脸黑了:“你让我挂女人的东西?”
  闻蝉:“我自己戴这么多容易摔跤嘛。你又不会。我的玉佩又不能扔,万一被人捡走,那就麻烦了。表哥你只有两只手,但你还有一个腰啊!”
  闻蝉再说:“你看你从来都不戴玉佩,多丢脸啊。你戴我的吧,适应适应!女孩儿的东西怎么了?可贵了!你这么穷,你可别弄坏弄丢了啊。”
  李信低头,锁眉看着她扔过来的东西。闻蝉念念叨叨,怂恿他穿戴。李信满心的排斥,但他冷眼抬头去看闻蝉,闻蝉立刻摆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来。
  李信:“……哭什么哭?我让你跟出来了么?再哭就回去!”
  闻蝉立刻眨掉眼睛里的水雾。本来就是用来让李信可怜她的,她也当真没这么多眼泪。李信黑着脸低头,长叹口气,去系腰上的玉佩。
  闻蝉这会儿就不胆小了,看他系玉佩系得不对,就兴致盎然地走过来,亲手给他系:“是这样这样……你那样不对,不是你那么系的……”
  李信生无可恋地任她折腾。想他活了十六年,赤条条一个汉子,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不知道躲了多少回,就没这么折腾过。
  闻蝉折腾得他都不想发火了。
  毕竟她一掉眼泪,他就心烦。而闻蝉真是奇怪,不知道怎么就能想哭就哭。李信太佩服她了。
  李信腰上系了闻蝉的腰佩,手臂帮闻蝉拿着斗篷。两个少年又在墙上走了一段路,前面没有路了,两个人才跳下墙。
  又走在灯火长河中。
  在路的尽头,碰到一个寒夜里缩着身子躲风的乞丐。闻蝉都没看见,李信走过去时,站在乞丐面前看了一会儿,就蹲下身,与乞丐说话。
  闻蝉眼睁睁地看着她二表哥跟人说了几句话后,那乞丐就一脸激动地站了起来。两个人当场换了衣裳,乞丐穿上了少年身上的玄色衣袍,袍里内层是暖和的棉花。虽然少年身量瘦一些,小一些,又因为习武不怕冷,穿的衣服向来轻轻薄薄。但就是这样的衣服,已经足够乞丐挡风了。
  乞丐泪流满面,又千恩万谢。少女和少女走开时,还听到乞丐在后头的喃声,“现在还有心肠这么好的小郎君……”
  哪家贵族小郎君走过他身边时,会看到他呢?而即使看到了,又绝无一人能忍着臭醒味,愿意与一个乞丐换衣服穿。
  李信少年则穿上了乞丐的破烂漏风的衣衫。不光破,不光脏,那衣服上,还飘着一股奇怪的味儿,闻得人皱眉,恶心无比。
  李信一脸平静,看眼旁边脸上表情很奇怪的闻蝉,“嫌我恶心?嫌我脏?”
  闻蝉摇头。
  她轻声喃喃:“突然有一种感觉——长冠博带不如衣衫褴褛好看。”
  李信听懂了她心里的柔软与敬仰,便笑了。但他伸手要来牵她,闻蝉又往后躲,不肯离他近一点。
  闻蝉叫道:“表哥!表哥你别碰我!你这么脏,我会吐的!你碰我一下,我真的会吐的!”
  李信心里好气好笑,不知该恼她贵族出身的小毛病,还是欣慰她如此诚实。
  但过了一会儿,李信又与闻蝉一起爬上了房顶,看灯火阑珊的长安城。
  他静静而坐,眼望远方。四通八达的路在他眼中渐次铺开,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少年孤傲地坐在高处,时不时听到鞭炮声,也时不时跟闻蝉说两句话。
  闻蝉一眼又一眼地看他平静无比的侧脸。每次他静下来,都给闻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那种危险感蠢蠢欲动,罂粟一样吸引人。
  闻蝉想他这么多年,都是跟一帮混混流氓过年的。今年突然变成这样,肯定很不习惯。
  闻蝉替李信心里疼。
  李信突然觉得她安静下来了,回头便看到她脸上的忧愁色。李信愣一下,以为闻蝉又在悲春伤秋。他笑着哄她:“知知,过年了,苦哈哈地干什么?笑一个,想想明年的愿望啊。”
  闻蝉乖乖道:“我没有明年的愿望啊。”
  李信稀奇:“怎么会没有?人不都有对来年的期盼么?你怎么会没有?好好想想吧。”
  闻蝉更惊奇了:“我不缺什么啊。难道我明年可以长得更漂亮些么?”
  李信:“……”
  是了,闻蝉什么都不缺,自然什么愿望都没有了。
  他千辛万苦奋斗的东西,她生来就有。养尊处优,她永远没有真正担忧的时候。
  所以她总是黏黏哒哒,迷迷糊糊,总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干什么。
  李信微微笑,心想:其实她这样也很好。
  闻蝉问他:“你有明年的愿望?”
  李信漫不经心:“有啊。”
  “表哥,你告诉我好不好?”闻蝉特别的好奇。
  她不停地催促李信,甚至忍着恶心坐得离他近一点。她好想知道别人的愿望都是什么样子的!
  李信笑眯眯:“我明年的愿望,就是娶妻生子。娶个娘子,三年生俩!“
  闻蝉:“……”
  喃喃:“……母猪啊……”
  脸同时爆红!
  ☆、77|1.0.9
  少年们坐在房顶上,看着灯火成河,在整个城中穿梭蜿蜒,曲折无比。那灯火比寻常时多了很多,街上行人又少了很多。天上有月无星,银辉万丈,地上的灯火与鞭炮声遥遥相望。
  闻蝉低着头,从脸颊到脖颈,浮现出一片赤红。女孩儿皮肤白皙,她脸稍微红点,便十分显眼。她手指摸着自己裙裾上的花纹,眼睛又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藕荷色的衣衫下雪白一点,她清清静静地坐着,乌发如坠,面容绯红。
  闻蝉顷刻间的满脸通红,让李信看得好笑。
  李信回头,看着她调笑——“是不是母猪,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娶我的娘子,你脸红什么?”
  闻蝉说:“那我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李信便笑个不停了。过会儿,他向她招招手,懒洋洋的手势,抬起时却分外有气势。他说:“知知,过来。”
  闻蝉分外有原则,她坐得端正,人丝毫不动,“你身上味道那么臭,我才不过去!”
  李信挑眉,好吧,山不来他去就。
  少年两手握拳,手在瓦上一撑,便往女孩儿身边倾去。
  闻蝉大惊失色,头顶阴影笼罩下来。她弯身欲躲,但反应太慢,逃走时,李信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轻松无比地把她拖了回来。
  李信倒没有非逼着闻蝉要抱她,他完全是跟她玩,逗她。闻蝉越是怕他,李信就越是欺负她。
  少年们一个躲一个追地玩闹半天,在不知名的某家屋顶上笑得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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