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就看这位郎君这般聪明,还没见面都能猜出长公主在想什么……蒲兰要是长公主,她也不会很开心。
  李信笑了一声,笑得很玩味,也笑得蒲兰更加窘迫。她往四周的护卫看,准备李信一有轻举妄动,就拿下这个人。李信却不动,反而客客气气道:“其实我已经不准备借住在府上了。不过我还是好奇地问一句,长公主让娘子怎样考究我?”
  蒲兰出嫁前,是洛阳有名的才女。正因如此,长公主才把这样艰巨的得罪李信的任务交给她。蒲兰心里有苦难言,然为了讨好君姑,只能应下。她在小姑子不高兴的脸色中,还被小姑踢了一脚后,让人搬来了一车竹简,从上面拿过一竹筒翻开,念道,“某某书第某某页从某某列开始的第三个字是什么?”
  李信:“……”
  闻蝉:“……”
  闻蝉与李信商量:“是‘善’字吧?一定是‘善’字了!”
  李信不理闻蝉的提醒,“下一题。”
  蒲兰往后翻:“易经从后往前第三页第……”
  闻蝉绞尽脑汁地回想,李信转身就走,“行了,我一个都答不出来,不用问了。”他心里好笑,长公主也是费劲了心思,知道他不擅长什么,偏偏考他什么。
  李信往府外走去。
  闻蝉追上他,“表哥!你别生气……”
  李信停住脚步,勾住女孩儿的肩。蒲兰在后,看到那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小声说话,女郎追上去的时候,还满脸迷惘,蹙着眉梢,十分的可怜可爱。然她被少年勾住肩,少年俯下身,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她很快就笑了起来。年少的女郎笑容如水中花开般,又娇艳又清明,眉目间再没有烦恼了。
  闻蝉停了步子,与李信告别,“表哥,那我明天找你!”
  李信随意地向她挥了一挥手,就跳上屋脊,再跃了几步,人就不见了。
  蒲兰:“……?”
  她问闻蝉:“你们在说什么?”
  闻蝉哼了她一鼻子:“不告诉你!省得你跟我阿母告状!”她吩咐自己的侍女往院子里搬东西,带着少女怀春般甜蜜的心事,开心地回自己院子去了。徒留她大嫂在原地,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蒲兰心里哀叹:难怪长公主把这个任务交给她呢。长公主自己不舍得委屈女儿,就让她来……
  不过李信那个少年当真受不了羞辱啊。
  连考都不考,转头就走了。恐怕长公主他们早就预料到了。
  点灯之时,长公主等人回府,心情愉快地与小女儿团聚。李信真是给闻蝉吃了定心丸,闻蝉窝在阿母怀中一晚上,也没有给自己的表哥求情。她阿母着急地问了她好几句,故意提起李信,闻蝉都只是顺着长公主的话走,始终没提要李信来她家住的意思。
  待闻蝉回房去休息后,曲周侯与妻子对视一眼,眼中带笑,搓了搓手指。
  世子闻若已经坐不住,很高兴地站了起来,“阿母给钱!我和阿父赌赢了!阿信肯定给小蝉说了什么,我就说他不稀罕我们家了,你还不信!”
  长公主撇了撇嘴,让侍女下去给丈夫和儿子拿自己赌输了的钱。她口上却道,“不稀罕?他一个混混他有什么不稀罕的?我看是终于觉得自己卑微,不好意思上我们家了。”
  闻若笑眯眯:“阿母,我跟你赌,阿信一年之内必有所成。你赌不赌?”
  长公主:“……”
  她起身就走,留身后两个男人哈哈大笑。
  次日,闻蝉便出了门,去官寺寻找李信。昨日李信与她说他去江三郎那里取点儿东西,让她今天再找他,他给她拿点儿好玩的东西。李信现在跑光禄勋去了,闻蝉大清早,便去府衙寻他。
  李信刚到新地方,才与府衙上的人说了两句话,尚没有完全熟悉新地方,他的小表妹就来看他了。索性第一日过来,都还没有见到长官,李信就干脆招呼闻蝉了。
  少年把女郎带到后花园的廊下,让她坐在廊台上,自己蹲在旁边,从袖中取出牛皮卷给她看,“我托江三郎在长安买了宅子,离君侯府上也不甚远,不到两条街的距离……”
  闻蝉:“表哥你好有钱!”
  他们住的地方位于长安北第,皆是权贵所在。李信能在这里买到房宅……
  李信手搭在她膝上,示意她看图纸。
  当此时,吴明正打着哈欠来换职。他现在还在光禄勋混着,清闲得不得了。有同僚前来他不着急,在府衙外看到舞阳翁主的马车,这位丞相家的大郎,一下子就睡醒了,兴奋无比,“小蝉回长安了?!怎么没人跟我说?!”
  身边郎君道:“是这样的,翁主她来府衙,是为了……”
  吴明斩钉截铁:“是爱我!她一定是喜爱我,才专程来看我!小蝉妹妹特别爱我!”
  身边追不上吴明的短腿郎君:“呃……”
  吴明飞一般跑到了后花园的长廊洞门口,喘着气,还炫耀般地跟身边小厮道:“她一定是爱我!”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廊下的小娘子与少年……
  他声音这么大,打扰到了那对有情人。闻蝉皱着眉不满地看他,李信似笑非笑地看他。李信的笑容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爱你?谁爱你?嗯?”
  吴明:“……”
  往后退了一步。
  李信还看着他。
  他小心翼翼:“……你?”
  李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这块剧情轻松一点儿~闪开我又要撒狗粮了!
  ☆、第114章 1.0.9
  丞相家傻儿子吴明的出现,对李信和闻蝉来说十分突兀,偏偏吴明自己没感觉到自己的多余。他看到闻蝉回来很开怀,见到李信更是感动无比。他至今记得两年多前的时候那日大雨,他在肆中喊李信吃酒,李信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少年站在雨中,被天地淹没。他的眼神幽凉又深邃,望着吴明。
  他说“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时,吴明手中的杯盏咣地落地,听到了什么在逝去的声音。
  时光洪涛般滚滚而来,又寥寥远去。声势震耳,惊涛拍岸。他们立于岁月中间,眼看沧海桑田万千洪流,他们扶于桨上,奋力不被时光所沉没。三年的时光,吴明在光禄勋已经成长了很多。他也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了,但当他再看到李信时,止不住泪流满面——李信似乎将他的少年时光挥手砍去,又亲自带了回来。
  “阿信……”吴明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闻蝉:“……?”
  李信嫌弃地推开这个非要跑过来插入自己和闻蝉之间的大个子,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怀里脱出来。他别过脸,真是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满眼泪花的样子。
  吴明擦把鼻涕眼泪,开始高兴了。他早知道光禄寺中这两日要来一个新同僚,但也没太当回事。当年李信走后,他来这里也好好训过自己一段时间,但后来觉得没意思,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现在李信不光回来长安,还成为了他的同僚……吴明畅想着光辉的未来,不禁乐出了声。
  众人:“……”
  这大傻子,乐什么?
  吴明说:“阿信,你不知道啊,羽林那边的郎君们个个眼睛长在天上,说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我早就说有人比他们厉害,但是无奈咱们期门里的郎君顶不住事。我以前不晓得为什么,现在知道了——都是在等你啊!阿信,他们还不服气你呢!说你不可能那么厉害!”
  他期待无比:“你代表咱们期门,跟他们干一架吧!我和你一起去!”
  李信:“我本来就不厉害,不服气就不服气。我不去。”
  吴明着急:“那你就输人又输阵了啊!要被说孬种的!”
  李信淡漠道:“输就输了。孬种就孬种。”他随手把吴明往边上一推,“这种事别找我。”
  吴明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昔日那个打架斗殴特别积极的朋友突然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他像是不认识般看着李信,李信该是风采无双的,该是无法无天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子……沉敛默然,像海水般幽幽深深、包罗万象,却连波澜都不起伏一下。
  闻蝉低下眼睛,握紧表哥给自己的牛皮卷。表哥心情依然不好,做什么都没心思。吴明看不出来,她是能看出来的。她心里焦急,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让李信满血复活。
  李信倒是不耐烦跟吴明说这些了。吴明还在叽叽歪歪,他已经挥手示意对方走了。对方不肯走,还欲言又止。李信在他肩上拍一下,力道拿捏得很准。两年前他这个力道扣下去,吴明腿一软就得扑倒。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吴明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软柿子吴大郎了!李信一掌是拍不倒他的,起码要两掌!
  吴明终是满心不甘地被李信赶了出去。而其他郎君与李信也不熟,再看翁主在这里,于是拖着不情愿的吴明一起出园子了。李信揉了揉额头,重新弯下身,将注意力转回到闻蝉这里。他问,“看得怎么样了?”
  闻蝉正在担心他,心里急得快要上火。她先前担心他脸上的疤,骗他喝药。现在疤已经没了,她却真的开始忧愁他的身体。李信以前是太放了,但是他现在收得又有点狠了。闻蝉想着让他放松、让他开心,可是李信喜欢什么呢?她做什么能让他重展笑颜,能让他真正开怀?
  他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她啊。
  但是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闻蝉发着呆,李信已经蹲下来重新跟她说话了。她是坐在廊台上的,李信个子高,便蹲在她身边仰望她。他还伸手拂去她面颊上旁落的发丝,他的指腹擦过她的脸,带着金色的余暖。
  初冬阳光照着少年漆黑的眼睛。
  闻蝉看他一会儿,露出自己与往日无别的态度来。她低下头继续看牛皮卷,撒娇般与他说,“挺好的啊。我记得这处宅子,以前是一位大夫的宅子。他现在不要了,卖给你吗?这院子看上去挺大的,但你一个人住,会不会空啊?你要仆从么?我帮你啊!”
  李信沉吟一下:“人少一点,我不喜欢人太多。”
  闻蝉点了头,心里已经开始想着帮李信的宅院添人了。她知道表哥不喜欢使唤人,也不把下人当下人看。但是他既然走进了这个阶级,就不可能再退回去,或者特立独行地非要跟整个贵族对着干。李信现在还没有那样的能力……闻蝉在寻思着去哪里买仆从给表哥了。
  她又指着卷轴:“院子看上去挺空的,什么也没有,你不要添置什么吗?你跟我说你想要什么,我来想办法。”
  李信说:“本来就是你想办法。”
  闻蝉微怔忡。
  看少年沉思了一下说,“我不要别的什么,你给我弄个练武场就行了,其他的随便你开心。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晚上有我睡觉的地方就行。”
  闻蝉眨了眨眼,阳光从一片片廊领上刷下来,在女孩儿白皙的面颊上映出了一片绯红。她忽然开始不好意思,忽然开始眼神飘虚。女郎轻声喃喃,结结巴巴道,“我、我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干嘛、干嘛要我布置?”
  李信奇怪地说:“以后你嫁给我,不是应该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么?你不布置谁布置?”
  闻蝉面容更红了,突得站了起来。
  她皮肤太白,这会儿,从耳根到脖颈,透着莹玉般的肌肤,那绯红色,掩都掩不住了。李信以为她要说“谁嫁给你啊”之类言不由衷的撒娇话语,结果女孩儿脸红得太厉害,连抓着牛皮卷的手都开始轻微颤抖。李信原本不害臊,不脸红,被她这样子弄得,他都开始陪着她一起害羞起来了……
  李信结巴了一下:“这、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被闻蝉抬脚尖踹了一脚。
  女郎转身就从廊下往门的方向去了,她这般经不得说的样子,逗笑了李信。他坐在地上笑出声,觉得她这样好玩。她带动了他周身的热血,让他冷了好久的血液,重新开始沸腾。
  少年坐在长廊地上笑不住,一会儿,他听到月洞门的方向,传来女郎喊“表哥”的声音。
  李信手撑着廊台,身子倾前,眸中噙着未了笑意,望着门口的闻蝉。闻蝉脸颊还红着,一手扶在门上,一手抓着卷轴,叫道,“表哥,那你给我留门!不要我去你住的地方,连门都进不去!”
  闻蝉这样喊着时,一串钥匙便从空中向她飞过来了。她伸出手,接过了从远处甩过来的一大串钥匙。阳光在两人之间隔开,太过刺眼,以至于看不清李信的脸。明晃晃的光芒中,只听到李信喊道,“都给你!你拿去吧!”
  闻蝉:“你都给我了,你怎么回家?”
  李信理直气壮:“翻墙呗。”
  闻蝉抿唇一笑,这才真转身走了。
  李信在寺中待到晚上,吃了寺中同僚为欢迎他备下的宴。都是一众青年少年郎君,都是家世显赫,谁也没瞧不起谁,谁也不探问谁的身世。有吴明吵吵嚷嚷,李信性格本身很大方。吃了两盅酒,李信便和郎君们称兄道弟。
  到打更的时候,众人才醉醺醺地上马车回家。
  李信把吴明送回去后,在夜中晃了一会儿。他也有些神志不清,又趴在城中河水那里洗了把脸,坐了一会儿。等再次站起来时,李信终于清醒了些。他抹把脸,回过头,看着浓浓长夜。他听到江水的声音,也看到灯光寥寥的夜景。少年郎君向上跃起,跳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古树。他在枝上一攀,借力荡向了另一棵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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