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她点头,很久很久之后才缓过来,脑海里一直浮现孟德万那个诡异地笑容。
  他在琢磨什么?她看不明白,所以害怕。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走到哪,宋子言就跟到哪,她也就不那么惶恐了,直到现在主编又提起来,她才猛然又回想起那个事,然后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她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主编接着说,“前段时间我们的一个记者去报导一个皮革厂非法使用童工问题,披露后第三天,要返程回来的前一晚,被人用棍子打死在皮革厂前头的大街上,那一片都是工业区,到处是外来务工人员,向来乱的很,三天两头打架,火拼的时候常有,出事的时候,记者躺在血泊里,爬行了三米远,没有人敢上前,最后是一个巡逻的警察发现,动用警车护送去了医院,可是已经晚了,半路就断了气。”
  说这话的时候,主编的神色里都是哀伤,“才二十三岁,刚刚毕业,是家里的独生子,爸妈手心里的宝贝,可是却出了这样的事,父母去医院认领尸体,我在那边看着,感觉五脏六腑绞着疼。”明明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却哭到不能自已。
  “凶手到现在都找不到,警察立了案,气得冒火,可就是查不到,那边本来就乱,具体情况谁也查不出来,谁都知道跟皮革厂有关,可怎么都查不出来,找不到证据,童工问题也已经没了,相关部门去调查,什么都查不出来。”
  主编恨的牙痒痒,“总有些社会的渣滓,提醒我们恶有多丑陋,我相信他们都会遭报应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唐瑶也点点头,她说,“是,他们都会遭报应的!”
  “我这两天心里总是乱乱的,网上出现了很多不好的言论,很多是攻击你的,把你以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扒出来做文章。我总觉得有人针对你,或者说有人想混淆视听,搅浑水!我觉得……”主编看着唐瑶,她说不清楚是什么,就是感觉不对劲,“我觉得你还是避一避风头吧,为你的孩子着想,我起初就不该让你来写专题,这事儿太大,你又不懂得保护自己,万一出了事,我一辈子都心不安。”
  唐瑶说,“这是我自愿的,就算出事也是我自己的责任,姐你太客气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胡扯,怎么跟我没关系。”主编说道:“好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避一避吧,我组了一个团队过来,接下来就专门做应城这个专题,上头批了预算,我们打算深挖,你就歇着吧!如果可以,就离开应城,就当出去散散心,我总觉得不踏实!”
  唐瑶说,“好,我听你的!”
  她也觉得不踏实,孟德万向来是个小人,睚眦必报,当初放高利贷的时候就是个狠角色,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的。
  从奶茶店出来的时候,主编去了酒店,唐瑶站在路边给宋子言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他们现在算是重新在一起了吧!宋子言说过两天带她去领证,至于他母亲,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几次冷嘲热讽地想要怼唐瑶,都被宋子言给挡了回去。
  唐瑶想,就这样吧,她不想他为难,可他说没有她,生活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儿乐趣。她也越来越没有勇气再次离开他。
  那就这样吧,尽管依旧矛盾重重,但总归两个人都离不开彼此,那就在一起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一直坚信这句话。
  就像刚刚她对主编说的,“一辈子,就是折腾嘛!”折腾别人,折腾自己,折腾来折腾去,又回到原点。
  是福不是祸,是祸的话,它躲不掉的。
  宋子言的手机响了两遍都没人接,她忽然想起来他今天有两个手术,可能是时间延长了。
  她想,那就再等等吧!
  她回医院等,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宋子言还是没有回电话过来。
  她就出去了,又拨了电话,依旧无法接通,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决定自己先回家。
  她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给宋子言留言,说自己先坐车回家了。
  司机师傅把她一路带到公寓门口,下车的时候还嘱咐她,“挺着大肚子不容易呐,这旧公寓灯光不好,你上楼可得小点儿心呐!”
  她递了钱,扭过头对司机说谢谢,然后转身回公寓。
  黑漆漆的,路灯坏的坏,损的损,里面确实挺暗的。
  或许是暗示作用,她觉得的确太黑了。
  她摸出手机,刚想打开手电筒照照路,后背就感受到了一下重击,像是用很粗的木棍闷击的一样,然后紧接着脑后勺被重击,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似乎有金色的星星在一闪一闪,她艰难地扭过头,看见七八个男人,天太黑,她看不清,只看得到他们手里握着的木棒,有手腕那么粗。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到有人说,“打啊,朝着肚子!怼死她姥姥的。”
  有人厉喝了一声,“特么的闭嘴,活腻歪了吧!蠢蛋!”
  然后她绝望地捂着肚子,躺倒在了地上。
  有血从后脑勺流下来,沿着脖子往下淌,凉凉的,像是蛇吐着信子舔过一样。
  唐瑶觉得浑身发冷,可她只来得及捂住肚子,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40章 深渊
  “宋医生,辛苦你了!”连着做了两场手术,还有一个是高干病房的,刚刚跟完手术已经累到吐血的护士长笑道,“这么急着回去,是去接你太太吧?真是够辛苦呐!”
  宋子言快速地换了衣服,摸出手机看,果然有唐瑶的未接来电,还有短消息,他边划开屏幕,边回答,“嗯!她身子重,我不放心!”他笑了笑,“也不辛苦,她很懒,平日不去二院那边陪朋友,就是吃吃睡睡,也没什么事!”
  护士长抿着唇笑起来,“宋太太真是好福气!”
  宋子言看了短信,唐瑶已经先回家了。
  他关掉手机,对着护士笑道,“不,是我好福气!”
  护士长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宋子言说了声再见,拿了车钥匙打算离开。
  他来人民医院已经工作两个多月了,他一向是自己吃饱全家不愁,可突然间到来的孩子让他忽然有了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所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似乎是必要的。
  他边走边给唐瑶打电话,可是没人接。
  他皱了眉头,怎么会?
  他刚想再打回去,却接到了电话。
  “子言,你准备一下,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重伤女患者,受伤,大出血,需要急救,你如果太累就让小杜主刀,你协助,情况比较复杂,你最好在旁边。”那边快速地交代。
  人命关天,宋子言敛了心神,答了声好就往回走。
  他来不及给唐瑶打电话,只发了消息,“先自己弄点吃的,早点儿休息,我今晚可能会晚点儿回去。”
  已经是夜里八点,宋子言揉了揉眉心,连着做了两台手术,精神绷的难受,他对小杜说:“待会儿你来,我怕我支持不下来。”
  小杜拍着胸脯,“放心吧!”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开过来,接车的人把人送进手术室。
  患者脸上身上都是血,一把尖锐的木棍斜□□肩峰处,两只手死死地抱着肚子,牙齿似乎咬过手臂,上面的牙印深得见筋骨,从口中吐出的血,喷得整张脸和前襟都是,画面太过血腥,让人不忍去看。
  看着鼓起的肚子,小杜小声骂了句“艹”,“这特么谁干的,太没人性了吧!”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身形,尽管脸上几乎被血迹了个严实,但宋子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他身子晃了一下,觉得整个世界在剧烈的翻腾着,摇摇欲坠!
  “唐瑶!”他轻轻叫了一声,感觉那两个字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喊出来的一样。
  有人看见脸色苍白的宋子言,叫了一声,“宋医生?”而宋子言只是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掐着自己,这一定不是真的。
  是梦吧!是幻觉吧!一定不是真的。
  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他觉得大脑都被麻醉了,什么意识都没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仿佛躺在血泊里的她,疼痛没入四肢百骸,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自己。
  “报警了吗?”
  “患者身份确认了没?”
  “联系亲属了吗?”
  现场急切而糟乱,有人叫宋子言,“宋医生,可以开始了!”
  他愣在原地,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开口,他说:“这手术我做不了!”
  无论过去多久,唐瑶都是他胸怀里的那根软肋,动一动,就锥心刺骨的疼。
  疼,真特么的疼!
  有人问,“怎么了?”
  宋子言扯了下嘴角,艰难地说了句,“这是我太太!”
  手术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在啧啧感叹的人一瞬间像是心脏被钝击了一下。
  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是突然觉得沉重,觉得难过。
  小杜眼里已有泪光,他来不及安慰宋子言,病人需要尽快止血,肩膀上的木棍也要抓紧时间取下来,他只给了宋子言一个坚定的眼神,说:“交给我,放心吧!”
  ……
  唐瑶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是妖艳的红色,血水在脚底无止境的蔓延,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有婴儿的啼哭声,她急切地找,四处张望,什么都看不见,满眼都是红色,血的颜色。
  孩子哭了,它在哭,唐瑶也哭了,她的孩子呢?
  孩子去哪了?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原本像揣着一个巨大的皮球那样鼓鼓的感觉。
  没了!
  她很慌,慌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扯着嗓音大声叫喊,声音在喉间破碎,变成悲伤的呜咽。
  她听见宋子言在她耳边说话。
  嗓音温柔而疲惫,他说,“不怕,我在呢,嗯?我在呢!”
  她轻声叫他,“宋子言……”
  他说,“嗯,我在,唐瑶,我就在这儿!”
  她起初眼前都是红色的血一样的颜色,然后像是掉进了无止境的黑暗深渊,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炸裂。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又叫,“宋子言……”
  他的声音还在耳边,他说,“不怕,我一直在呢!”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温暖的、干燥的、宽大而有力的手掌,是宋子言的。
  她知道,是他的。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说,“我好害怕,宋子言,我好害怕!”太黑了,这里太黑了,无休无止的黑暗,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没有方向。
  他似乎也哭了,声音哽咽着,他说,“唐瑶,不说话了,我永远在这里,一直一直在,嗯?”
  她点点头,“嗯!”了声,然后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发出些声音,巨大的黑色浪潮包裹着她,兜头的黑暗和恐惧像是巨大的怪兽,她仿佛身处在茫然无边的大海上的一处孤岛,夜来了,风浪起了,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黑色的,像是怪兽一样咆哮的海浪,翻卷着向她袭来。
  她忽然说,“宋子言,我可能要死了!”
  海水快要把她吞没了,黑暗也快要把她吞没了。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遥远地如同天边传来的暮鼓,带着厚重而让人安心的力量,他说,“不会的,我们还没有生一对儿女,还没有给他们取名字,我们还没有去领证,我还没有牵你的手走过教堂,你说要看雁岭冬天的雪,我还没能带你去,我们还没有一起变老,还没有白发苍苍、儿孙绕膝,怎么会死呢?不会的,唐瑶,我们会一直一直活下去的,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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