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唔,那我是说错了。应该说你是一棵毒荆棘,别人经过时被你割伤死去,你 却还觉得委屈,觉得自己站在那里一动不 动,伤人并非你本意,是吗?”
  叶深深终于无法再忍受他的嘲讥指 责,说道:“您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我不愿与您针锋相对谈没有意义的事情, 希望我以后的行事作风,能改变您的成 见。”
  说完,她转身就向着门口走去,大步 离开。
  然而就在她要进门的瞬间,她却忽然 听到了顾父的话:“离开成殊。”
  叶深深愣了愣,皱眉转头看向顾父。
  顾父十指交叉,以一种悠闲的姿态靠 在椅背上,看着她说:“你和成殊分手, 来交换发布会的顺利进行。否则的话,你 迄今为止所有的努力、你关于这场秀的构思和布置、你邀请到现场的所有媒体,都 将是在替郁霏铺路,一切成果为她所得。”
  叶深深抿唇思索片刻,说:“伯父, 我很重视我这场秀,对于我的意思确实非 常非常重大。可分手是两个人的事情,如 果我单方面提出的话,成殊肯定会追究原 因,到时候要是他发现了您在背后的作 为,恐怕会损害您、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顾父冷笑:“呵,难道你没有单方面 对他提出过? ”
  叶深深一时哑口无言。她想起自己上 次与顾成殊的波折,郁霏和那份被剪辑的 音频当然都是顾父在背后安排的,对于后 来发生的事情,他当然也是一清二楚。
  “而且,我既然有办法让你主动提 出,那就有办法让成殊不过问这件事的缘由。”顾父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带着已经 洞悉结局的胜利笑容,将手边的一张名片 递给她,“想清楚的话,打这上面的电话给我。”
  叶深深绷紧下巴,慢慢地抬手,接过 那张名片。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顾父抬手看 了看腕表,慢悠悠地说,“恭喜你,叶小 姐。再过两个多小时,这里将成为媒体齐 聚、众目所及。今晚将是你功成名就、攀 上绝顶的时刻,你为你自己品牌的诞生筹 划了这么久,你一直以来的打拼,将随着 你今晚品牌的创建,成为一个励志传 奇。”
  “如果……我不同意呢? ”叶深深缓 缓地开口,声音艰涩。
  “你还想再试试,看看是不是有其他办法,可以替自己挽回这一切? ”顾父好 笑地看着她,“我认识这边的负责人,他 知道我与成殊的关系。甚至,因为我在账 户上动了一点手脚,所以我接手我儿子准 备好的这一切,是名正言顺的。其次,你 若是不同意的话,郁霏会很高兴的。其实 我本来想找来代替你的是薇拉,可惜她心 高气傲,不肯过来顶替别人,而郁霏就识 时务多了。”
  毕竟,今晚受邀来到这里的,多的是 社会名流、时尚大鳄。成殊和沈暨动用了 几乎所有的人脉,从欧洲到美国、从明星 到时尚杂志主编,全都济济一堂等待着目 睹一个注定将熠熠生辉的品牌诞生。甚至 可以说,这是这段时间时尚界的顶级盛 会,聚集了最多的时尚名人,万众期盼地 等待着这场大秀。
  无论是叶深深,还是郁霏,只要在这种达到顶峰的期待度中出场,必定都能受 到最热烈的欢呼,得到最大的关注,成为 这段时间最热门的谈资。
  叶深深胸口满是不甘的冰凉,声音也 开始僵硬:“难道您觉得,郁霏的设计, 能让过来捧场的众人满意吗? ”
  “这个我不管。我只知道,你将成为 一个放了时尚界所有名人鸽子的怯场者, 你放出了这么大的风声,邀请了这么多重 要人物,却在最后一刻,因为对自己的作 品不自信所以落荒而逃了。而郁霏会作为 救场的天使,带着自己的作品登场,为大 家献上一场视觉盛宴。不管她的设计是不 是令人惊艳,总之,你会成为笑柄,而郁 霏,会成为时尚界各大媒体的头条,就此 脱颖而出,将你这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衬 托得越发可笑。”
  叶深深晈住下唇,将自己手中的名片又攥得更紧了一些,因为太过用力,她的 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但她没有对面前人口出恶言,因为这 是顾成殊的父亲,何况此时撕破脸,只能 让自己更落下风。
  所以她只勉强控制住自己,点了点头 说:“好的,您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她转身进了门,在电梯里便拿出手 机,再度拨打顾成殊的电话。
  电梯里信号不佳,一直到落地,才传 来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
  她扶住自己的头,无力地长出了一口 气。从法国到纽约需要八个多小时,等到 她联系上顾成殊的时候,这边的走秀早已 结束。
  叶深深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她听到 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她抬头看见面前已经准备完毕的场 地,所有的工具都已经撤走,工人们正在 进行最后的调试。隐藏在大堂内的后台, 丁台开端的陈设,令人意想不到的泳池天 台,看台的设置……她知道有人要对她下手,也早已防备 自己这场大秀会被人破坏,可她小心翼 翼,千提万防,却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 招移花接木。
  这些他们三人经过多少心血多少推敲 终于确定下来的惊喜,如今全都要被别人 全盘接收,为他人作嫁衣裳。
  而被剥夺了这一切的她,却将成为众 人嘲笑的对象。
  一时间,叶深深被愤怒灼烧着,身体 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恨不得狂怒地冲过去 将面前所有这一切都给毁掉,把自己的心血一把火烧掉。
  她的东西,自己没有权利拿到,凭什 么要让郁霏从中得利!
  她无法控制自己,冲到游泳池前的看 台边,抬脚就狠狠踹向陈设在那里的椅 子。
  一排座椅挨得很近,第一把被她踢倒 后,后面一整排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顺着 倒下了,顿时晔啦啦一片,一声巨响将旁 边众人吓了一跳。
  郁霏从人群中走出来,笑眯眯地说: “咦,深深你怎么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 有什么心事你可以痛哭一场呀,何必拿酒 店的东西出气呢? ”
  叶深深死死盯着倒下的椅子,胸口剧 烈起伏,许久,她终于从那种愤怒中清醒 过来,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平息下来,然后才回头看了郁霏一眼,清楚明白地说:
  “毕竟是借来的椅子,又不是自己拥有 的,总得试试看,它们是否真的能承受得 住这样的大场面。万一是一堆水货,关键 时刻承担不起,塌掉了可怎么办? ”
  郁霏听着她嘲讽的口气,顿时脸色都 青了,她想反口相讥,可她也知道自己是 来偷窃别人成果的,最终也只能心虚地强 笑了两声,说:“我看挺好的,应该不会 出问题吧。”
  她说着,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两个 人高马大的工人立即上来,抬手在叶深深 面前一拦:“对不起小姐,我们这边还在 安排场地,请您立即出去,不要妨碍我们 的工作。”
  叶深深气极,一字一顿说道:“不好 意思,这里是我定的场地,即将举行的, 是我的品牌发布会,是我的秀! ”
  她掷地有声的话,令在场的人一时也 犹豫起来。确实,之前都是叶深深在这里 看场地,对照着现场布置修改走秀的各环 节细节,可现在怎么忽然就换了个设计 师,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秀场设计室的 总监只能看向场边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 那正是顾父的助理:“斯诺先生,您看……”
  斯诺走过来,他身材痩小,却有着一 张类似于终结者的石板脸,中文说得挺 溜:“叶小姐,相信您也不会愿意自己成 为媒体的笑话吧,失败者就应该去反思自 己的失败之处,或者是千方百计扭转尚未 落地的事实,不要来为难我们这些拿薪水 的人。”
  叶深深当然知道自己在这里闹事也不 可能有任何转机,只会成为业界的笑话。 她眼看着保安们已经围上来,只能咬咬牙,在他们要将自己推出去之时猛一转 身,自己大步走出了酒店。
  酒店的保安干净利落地将铁门重重锁 上,沉重的声响毫不留情。
  下午六点,距离原定品牌诞生大秀还 有两个小时。
  叶深深在一切都已准备完备的酒店外 徘徊,看着被锁上的大门。
  她给沈暨发了消息,沈暨表示自己会 立即赶过来。然而他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觉得沈暨能改变顾父的决定。
  她手中死死地捏着顾父给她的名片, 盯着上面的号码。只需要一个电话告诉顾 父,自己放弃顾成殊,便能让发布会顺利 进行。
  可她真的能为了自己品牌的诞生,就 此与顾成殊失之交臂,将他们的过往一笔消抹,来成全自己的成功吗?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强忍着绝望 的情绪与鸣咽的冲动,站在春末的阳光 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准备参加今晚大秀的人们,或许已经 开始试穿衣服,开始打理发型、准备妆容。
  可她,这个本应为众人贡献一场惊艳 华美大秀的人,本应在今日骄傲地宣布深 叶从此正式诞生的人,却在此时面临绝 境,无计可施。
  临时更换场地吗?只剩一个多小时, 模特怎么找?量身修改好的衣服怎么找到 一样的身材?哪里还有这样的场地可供模 特们像之前排练的一样发挥?最重要的 是,发出去的请帖,如何一个个修改?
  正当她竭力思索之时,酒店保安也走 了出来,显然他们也觉得她站在这里是个 不安定因素,几个保安过来让她立即离 开,不要妨碍到这里的客人出入。
  这意思就是,她连站在入口对众人解 释的机会都没有。
  叶深深被带到了离酒店门口足有五六 十米的一个拐角处,他们才满意,但还有 个保安奉命站在门边,时刻关注着她的动 静。
  这么赶尽杀绝的安排,叶深深气得双 唇颤抖,连沈暨的电话打来,她接起来也 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暨问清了她的所在,立即找了过 来,看了看周围,问:“深深,你现在准 备怎么办? ”
  叶深深长出了一口气,站在角落里想了想,说:“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马 上联系所有人,告诉他们今晚的活动取消 了。”
  沈暨盯着她的面容,问:“你的意思 是,你宁可不要这场我们耗费了全部心血 的大秀,也不愿意让它落到郁霏的手 里。”
  叶深深点了一下头,皱眉道:“对, 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准备的东西,却要被郁 霏不费吹灰之力拿走? ”
  “不如,我们换个方式。”沈暨抬手 轻轻搭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轻声说,“正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是我 们筹备了这么久的品牌诞生日,我们几乎 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取得了全球的瞩目,却 在即将开始之前一个多小时,向所有人宣 告说取消了,你想,那些嘉宾和媒体会怎 么想?我们又如何在下一次召集他们来参加?第二次的大秀会不会变成了 ‘狼来 了’的局面,导致我们好不容易获得的关 注度,就此完全丧失? ”
  叶深深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 “那你的意见呢? ”
  沈暨犹豫许久,才迟疑的,试探地 说:“我觉得……深深,只要今晚一过, 你就到达顶峰了。到时候就算你失去了成 殊,或许,你也可以一直顺利地走下 去……”
  叶深深想不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 话,愕然瞪大眼看着他。
  沈暨也有点心虚,垂下眼看着地砖的 花纹,低声说:“又或者,如果你确定无 法舍弃成殊的话,那么有没有可能,你先 敷衍他父亲,答应和成殊分手,把这发布 会轰轰烈烈地开起来。等一切稳定了,成殊一定会理解你的艰难处境,到时候你还 可以违背诺言……”
  “不,我不会这样做。”叶深深断然 拒绝,“我不能对成殊忘恩负义,也不想 对他父亲背信弃义。如果我真的这么做的 话,以后我和成殊在一起的机会,才是真 的没有任何可能了。”
  “那你准备怎么样?就这样眼睁睁看 着郁霏把你的一切抢走吗? ”沈暨急切地 握住她的手,问,“难道我不行吗?我们 有了深叶,有了这么壮观的开局,加上你 的能力,我的人脉,再加上的 渠道一一深深,我们等于万事俱备了,以 后就算没有顾成殊,我们也照样可以登上 巅峰,实现你成为最强设计师的梦想! ”
  叶深深低头看着沈暨紧握自己的手, 脸色渐渐苍白,低低地问:“你的意思 是,为了成功,拋弃成殊? ”
  “是……而我,一定会时刻守在你的 身边,帮助你到最后,成就你最辉煌的深 叶! ”
  沈暨的声音很坚定,提出的应对计划 也似乎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但叶深深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不敢 置信地盯着他,问:“沈暨,你怎么会说 这样的话?他可是成殊,带着我们一直走 到这里的成殊!是你最好的朋友,是我们 始终如一的同伴!我们怀着共同的梦想与 期望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我们三个人的 深叶吗?我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成 殊一起共患难,却在走到最后胜利的时 刻,为了登上高峰的最后一步,而弃之不 顾地将他踩在脚下? ”
  沈暨显然也并不习惯这样的做法,嗫 嚅了一下双唇,用极低的声音说:“可是 深深,你一路这么艰难才走到这里,这一步步走来,真的不容易,难道就差这么临 门一脚,你却要因此而放弃一切吗?”
  “是,我是真的真的,走了很久,走 得很难很难,才走到这里。”叶深深指着 自己的脚下,声音并不响亮,却一字一 句,清晰无比,“我也知道,今晚就是我 成功巅峰的时刻。可如果非要选择的话, 我不要这样的结局,不要这样的胜利,因 为我知道我这一生,会为此而背上最大的 痛苦,追悔莫及! ”
  沈暨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声音也逐 渐清朗起来:“所以,如果没有成殊和你 站在一起的话,你宁可选择放弃面前睡手 可得的辉煌成就? ”
  叶深深听着他的话,胸口不自觉涌起 绝大的悲恸。她的目光慢慢转移,看向酒 店围墙内。
  她仿佛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切。那闪耀 的灯光,那粼粼的波光,那满堂的名流, 那精致的华服一她为这场深叶诞生的大秀,耗费了多 少心血。从去年秋天开始,到今年春天, 每一件衣服都是她亲自设计,每一根设计 线条都是她反复推敲确定;她寸步不离地 跟随着打版制作流程,每一处细节都严密 监督;她为每一款衣服制定配饰,从头饰 到手包,从戒指到高跟鞋,可以说,点缀 在每一套衣服上的星星点点的闪光,都是 她的汗水与精力,难以胜数。
  只等待,音乐响起,灯光亮起,模特 走上丁台,她接受如潮掌声的那一刻。
  然而现在,她半年多的准备、她人生 迄今为止的最大期望,全都如梦幻泡影, 被人活生生戳破了。
  除了她自己,谁能体会她的绝望与痛苦。
  叶深深抬起手,紧紧按在了自己的眼 睛上,仿佛这样就能硬生生将涌出眼眶的 泪水堵回去,不让人看到自己脆弱无助的 模样。
  她艰难地、干涩地说:“是,我决定 站在这里,对所有前来的媒体和嘉宾说, 我的发布会改期了。”
  沈暨默然抿紧双唇,定定地看着她。 他看着绝望而脆弱,却终究挺直了背站在 他面前的叶深深,心里涌过无数倾慕与怜 惜,喉口也仿佛被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 出来。
  “因为,发布会可以再开,巅峰可以 再攀,我有决心也有把握可以实现我自己 的梦想。可我此时一松口,成殊却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却没能控制住自 己的表情,颤抖的声音终究还是出卖了 她。
  怎么会像她所说的这么简单。从高中 时期,听到容虞的鼓励开始,她选择了服 装设计专业,也走上了这条路。
  这一路走来,她很努力,也很幸运。 她从中国到法国,从摆地摊的女孩子到如 今掌控element.c,经历了长久的攀登与 磨练。她就像一只蝉,在黑暗的地底蛰伏 七年,今曰就是她初见天日,发出第一声 暸亮叫声的时刻。
  如果错过今曰,或许她以后,再也没 有机会,向这个世界展示自己最清亮的声 音。或许她会就此沉陷在黑暗之中,永远 也没有爬出来的机会。
  但叶深深,终究已不再是当年软绵绵 的叶深深。她的话出了口,便是下了决 心,再没有任何迟疑。
  所以她放下自己的手,仰头长长吸 气,竭力将自己眼角的模糊水汽驱散。她 望着碧蓝的天空,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上面 轻淡的白云许久,以平静的口吻地问沈 暨:“几点了?”
  沈暨怔了怔,才回答她:“快七点 了。”
  “只有一个小时了,客人也陆续要来 了。”她晈了晈唇,说,“走吧,不能让 郁霏渔翁得利了。我得去拦在路口,亲口 告诉所有人,今晚大秀取消的消息。”
  沈暨没有回答,他仿佛没有听见叶深 深的话,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静静看 着她的身后,抿唇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那笑容,温柔中又带着一丝遗憾的欣 慰,就像告别。
  叶深深呆了呆,这才感觉到,自己身 后有人在接近。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人。
  “可我不同意取消。”
  顾成殊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往常 清冷的语调此时只剩下温柔,令这么独断 专行的语句也带上了保护宠溺的意昧。
  叶深深望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 后的顾成殊,不敢置信的错愕与无法言喻 的喜悦让她不知所措。她许久说不出话, 竭力张了张唇,却也吐不出任何声音来。
  顾成殊走上来,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紧得让她几乎缺氧,大脑一片空白,也不 知道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真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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