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吃饭咋样?大妹子,姐是过来人,由衷跟你说一句,可不能为了省粮食克扣了娃,大不了让你男人去...”郑大姐声音低了下来,一阵嘀嘀咕咕。
  “还能这样?”韩念念奇了。
  郑大姐道,“我男人他们单位都这么给工友谋福利,要是只靠粮站买那点粮,早饿死啦!”
  韩念念虚心受教,“回头我就跟我家那口子说一声。”
  这几天韩念念怀上娃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般,周边熟悉的,碰上她总要问上两句,怀娃多长时间啦,吃得咋样,睡得咋样,肚拐子疼不疼...
  起初韩念念还有点不大好意思,久了就淡定许多,别人问啥她说啥。
  难得休息一天,仍旧阴雨不断,韩念念靠在床上偷偷啃苹果,偶尔掀下窗帘,方知行在廊檐下叮叮咚咚一阵敲,旁边堆了一堆木板,他要给奶娃打张小床。
  放下窗帘靠着继续吃,吃完苹果再吃橘子,还得喝一瓶酸奶,怀娃不比平常,孕期营养得足够。
  现在韩念念的基本生活节奏是吃了睡,睡醒继续吃,每天困的不行,有时候上班都在打盹,得亏领导不跟她们在一个地方办公,不然准喊她去谈话。
  方知行进来时,韩念念早已睡熟了,果皮纸屑就大咧咧扔书桌上,奶瓶子也在。
  看得方知行直摇头,难怪旁人说女同志怀上娃就好丢三落四。
  半下午时,陈卫东过来一趟,背了半口袋蔬菜。一大早骑车回老家看了一趟,韩桂娟一听她大侄女怀上了娃,特意从自留地里摘下叮嘱带过来。
  方婆婆忙感谢,留陈卫东吃晚饭。
  陈卫东憨笑道,“不了,我媳妇儿在家留了饭。”
  说着又对韩念念道,“大妹子,我娘说等收完这季麦子,就过来看看。”
  韩念念心生暖意,忙道,“姑还得看供销社,够忙了,没事别让过来了。”
  兄妹两又说了会话,陈卫东才冒着雨回去。
  晚上吃了顿炒黄瓜,剩下的舍不得多吃,连日下雨,副食品店供应少之又少,估计往后去情况也不会好转。
  转天方知行去医院照处方给方婆婆拿药,韩念念也跟着一块去了,她想照个超声,看看娃怀得好不好。
  时下的超声还是黑白超,画面也远没有几十年后清晰,不过医生也不是盖的,看得格外仔细格外认真。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照超声的医生跟她说怀了两个娃。
  韩念念傻眼了,反应过来之后止不住乐,别人怀一次生一个,她怀一次生两,赚了!
  方知行在外候着,韩念念迫不及待把照得结果跟他说。
  方知行眨眨眼,以为是自己听错,直到他媳妇儿又重复了一遍,“照超声的医生说我怀了两个娃!”
  方知行后知后觉的挠头,温润的双眸里溢满笑意,一时竟不知说啥好,半响才憋住一句,“媳妇儿,你真好!”
  韩念念拍拍肚皮,扬着小下巴,笑得得意。
  班也不去上了,立马把这消息告诉方婆婆,方婆婆乐得合不拢嘴,“算命的跟我说我老来膝下三两重孙,还真叫他给算准了啊!”
  第82章
  比知道怀娃更让人激动的莫过于知道自己一次性怀上两个娃。
  旁人作何感想,韩念念不知道,反正她心情是够复杂,心里既有期待,却又不是一般的忐忑,生怕有啥闪失。
  “方书记,你说他们会不会撑破我肚皮啊。”韩念念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她见过怀双胞胎的孕妇,肚子异常的大,行动也不方便,听说到后来都无法平躺着睡觉,不是侧躺着就是半坐式睡,四肢肿的也厉害。
  方知行把手搁在韩念念目前还平坦的小肚上,摩挲了几下,声音温和又耐心,“不会,他们知道疼妈妈,肯定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
  韩念念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整天又吐又反酸,这还叫知道疼妈妈...她敢笃定,怀得肯定是两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头。
  按怀上日子推算,也不过才两个月,肚子里同时住两个娃,韩念念虽然时不时反酸水呕吐,但还是异常能吃,饭量是以前的两倍,隐隐有赶上方知行的趋势。
  除了能吃,还异常能睡,如果早上没有人喊,她一准能睡到大中午。
  方知行仍旧眠浅,天不亮就醒了,怀里挤着他媳妇儿,一条腿压在了他肚子上,也不知道梦到啥好事,翘着嘴角,脸也睡得红扑扑的。
  给他媳妇儿塞好了被子,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轻手轻脚拿开肚子上的腿,下床穿衣。
  下了数日的雨,总算放了晴,方知行引炉子生火的空当,方婆婆已经从外头回来了,手里端了个铝制饭盒,装了几个玉米面包子。
  “听说这季庄稼几乎全没了,接连着下雨,近郊地里的小麦都霉坏在地里啦!这不,饭店也开始偷工减料,往前一毛五分钱能买个肉包,现在可倒好,只能买个菜包,还是粗粮面!再不然就是只供应窝窝头。”
  方婆婆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心里也发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孙媳妇吃啥啊,本身就瘦的皮包骨头,一下又怀上两个娃,成天窝窝头咸菜哪能受得了哟...
  “奶您别发急,粮食的问题您就别操心了,我从别处想想办法,咱们岳岭市遭水灾,其他地方灾情没那么严重,想点办法,总是能弄到粮食,我今天就和周师傅去邻市看看。”方知行安抚他奶,靠山吃山,既然有方大兴在,不怕弄不到粮。
  一听孙子这么说,方婆婆放心了不少,朝西屋看看,低声道,“你媳妇还没起呀,还去不去上班了?”
  方知行笑道,“我看别喊了,让她睡,我去他们单位给请个假。”
  方知行再了解他媳妇儿不过,现在不让她好好睡,喊醒了也会犯迷糊,随便往哪一坐就开始打瞌睡,就是去上了班也是不好好上。
  铁皮炉子上留了饭,方知行匆匆吃几口就出了门,先没去方大兴,直接往市委走。
  半道上碰巧遇上孟繁宗,手里拎着菜篮子,绿油油的水芹菜伸出一截子出来,看样子是刚从副食品店回来。
  方知行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孟繁宗没想到自己难得起早去副食品店排队买菜,竟碰上了熟人,耳根子隐隐发热,面上有些许不自在。
  “晓鸥怀上了,行动不方便,我出来帮她买。”干巴巴的解释一句。
  方知行点头,能理解,“我媳妇儿也怀上了,没少指挥我去买这买那儿。”
  孟繁宗有片刻惊讶,面上还是淡定,“我媳妇儿快四个月了。”
  言下之意,我们虽然结婚晚,但是怀上早。
  方知行抬了下巴,“我媳妇儿怀了两个。”
  这下孟繁宗不吱声了,嗤了一声离开,两个有什么,拼得是质量又不是数量。
  ......
  韩念念这一觉睡得喷香,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看了一眼搁书桌上的大公鸡闹钟,居然已经十点多了!
  忙不迭下床,叮叮咚咚刷牙洗脸。
  方婆婆坐廊檐下摘菜,瞧见她出来,笑眯眯道,“早上饭还在锅里热着呢,先吃点垫肚子,中午我烧菜稀饭。”
  所谓菜稀饭,就是干海带、花生米搅上面糊的咸稀饭,韩念念一口气能喝掉两大碗。
  “丫头,再吃个窝窝头啊,干喝稀饭哪成,尿两泡尿就没了。”
  韩念念满头黑线,摸摸肚子,直摇头,“吃饱了奶奶...方书记中午不回来吃了?要不要给他留点饭?”
  “听小行说和周师傅一块去趟邻市,邻市那边今年灾情不算严重,想办法从那边先调点粮食过来。”方婆婆笑道,“别留了,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天,晚上回来再说。”
  市里各大机关单位也都不傻,无论哪个单位都有不少职工,赶上不好年份,总得要想办法为职工谋取点福利,郑大姐她男人单位更是跑到了临省农村买粮!
  饭后祖孙两唠了会儿嗑,方婆婆回屋睡晌午觉,韩念念洗了碗筷,把剩下的饭菜罩在案桌上。
  索性已经翘了班,韩念念下午也不想再过去了,拎了毛线去找叶兰英,让叶兰英教几样新的织毛衣花式。
  叶兰英正在家纳鞋底,刚满月的毛蛋刚吃了奶水,这会儿正呼呼大睡,大丫蹲在院子里扣月季花下的泥巴自己玩。
  “大妹子过来啦,外头太阳大,快进来坐。”
  “姑!姑!”大丫扔了手里的泥巴,乐颠颠的朝韩念念扑过来。
  韩念念带她睡过几次,小萝卜头喜欢跟她亲近。
  大丫人还没扑过来,半道上就被叶兰英给拦住,叮嘱道,“不长记性的小丫头,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姑肚子里现在有两个娃,可不能乱扑,也不准缠着你姑要抱,知道不?”
  大丫盯着韩念念的肚子看了片刻,虽然不知道两个娃长在哪里,但还是乖乖点头,大声保证,“知道了!”
  韩念念伸手把小萝卜头拉到自己怀里,口袋里掏出几块糖果塞道萝卜头手里,笑着道,“嫂子,看你把大丫吓唬的,我结实着呢,又不是玻璃瓶,一推就碎的。”
  叶兰英不赞同,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劝道,“头三个月可得小心了,不能跟以前一样哪哪都跑,咱们老家街上住的陈六婶,早年怀头一个娃,听说就跨个水沟子,娃就掉了。”
  韩念念啊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么严重的,不由搁在了心上,想到自己过来时,连着跨了好几个水沟子,心有余悸,回去可得远远绕开了走...
  “嫂子,老家有来信不?今年收成咋样?我听说郊区这边几乎颗粒无收。”韩念念有点担心韩桂娟他们,农村全靠那几亩地过活,再碰上老天爷不给活路...
  提起这个,叶兰英就直叹气,“你姑好段时间没过来了,我娘家嫂子倒是过来了一趟,说今年收成不行,一亩地才收了二十来斤小麦。”
  韩念念倒抽一口气,“一亩地二十来斤...还不够支援建设的。”
  “可不就是,交不上去公粮,听我娘家嫂子说上头给了宽限,说小麦交不够,那就等秋半季收了粮之后抵扣!”叶兰英眉头锁紧,“春半季都交不上粮了,秋半季再把粮食都上交,来年让人去喝西北风呐!公家也不为咱老农民想想!”
  韩念念眼皮直跳,忙低了声道,“嫂子,这可不是在乡下,隔墙有耳,不能乱说。”
  意识到自己失言,叶兰英忙止住了嘴,发愁道,“年前我回娘家管我嫂子借了五十块钱,娘家嫂子说今年不好过,急着催我还钱,前些时候生毛蛋花了不少,上哪去凑钱还呐!”
  知道叶兰英是为啥借的钱,韩念念开口道,“这样吧嫂子,我先借你,反正我不急着用,你啥时候宽裕了再给我就成。”
  叶兰英迟疑,“大妹子,生毛蛋时已经从你手里拿过五十块了...”
  韩念念数了钱塞给她,“那以后还我一百不就成了!”
  叶兰英心生感激,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好,半响才想起来关键的,忙道,“大妹子,我打个欠条,以后指定还你!”
  叶兰英上过三年小学,坑坑巴巴倒也能打张欠条,硬是塞给韩念念。
  韩念念也没推辞,当着她面装进上衣口袋,“好了嫂子,快教教我怎么织毛衣,还有尿布...毛蛋的尿布是怎么缝的?瞧着不是一般厚实!”
  “那简单,毛衣我慢慢教,我跟你说啊,这做尿布也有禁忌,破床单破衣裳,越破越好,不扎娃的屁股,最好用老土布...”
  姑嫂两说不停,天擦黑了韩念念才回去,方知行还没回,祖孙两个先吃了饭,把饭菜在锅里留着。
  饭后韩念念没急着睡,翻箱倒柜,把老土布破衣裳翻出来,针头线脑准备齐全,盘腿坐床上自己琢磨怎么缝尿布。
  方知行夜里快十点了才回来,早上开卡车去邻市,一来是从当地副食品店收购粮食蔬菜,二来也是为单位职工谋取福利。
  打从春忙之后,城镇居民粮食供应下调到二十斤,粮食标准最高的石化工人供应也降了五斤多,原本玉米已经划分为粗粮,这个月起,上头发文件下来,玉米面再归细粮行列,大米白面再没供应过,一个月两斤的细粮只能买到玉米面,地瓜干高粱更是成了居民日常主食。
  相较岳岭到处人心惶惶,邻市灾情要轻许多,无论是粮食标准还是供应,都还跟以前一样。去之前,方知行动了点关系,介绍信一给出,邻市粮站办事人员二话不说,开仓就给称粮食。
  小麦一毛九的收购价,玉米一毛三,地瓜干八分,高粱最便宜,五分钱一斤。
  利用职务之便,方知行不忘为底下职工谋取福利,留足单位日常用的,剩下的粮按收购价分卖给职工,不用粮票。
  方知行自己留了五十斤小麦,半夜里抹黑扛回家,这么晚,本以为他媳妇儿早就睡下,哪知道西屋还亮着灯,窗帘没拉,透过窗户能瞧见他媳妇儿捧着块破布,不知道在忙活啥。
  外头传来走动声,韩念念忙下床,瞧见堂屋地上放的蛇皮口袋,诧异道,“这么大口袋东西,装的什么啊?”
  一天忙得未喝水,方知行端起搪瓷缸,连喝了几口凉开水,这才道,“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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