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宋玉珠摇摇头,“不给。”
  “为什么啊?”东篱觉得自己又被小姑娘嫌弃了。
  宋玉珠道,“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东篱和祁瑜对视了一眼,完全没想到自己好心出来解围,小姑娘还不领情,实在是很受伤。
  正在这时,李妈妈拿了食盒从屋里出来,四下看了一圈,发现自己这三姑娘怎么又纠缠人家祁二少爷去了啊!
  她只好走过来,对祁瑜歉然道,“姑娘有些调皮,打扰祁二少爷了。”
  祁瑜笑了笑,毕竟是怀远侯家的千金,总是要留着情面的,“不碍事。”
  宋玉珠走过去要接过李妈妈手里的食盒,李妈妈估计宋玉珠拿不动,为了不让她够得到,当即放在了桌子上,宋玉珠想看看有什么吃的,踮着脚尖也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便要去爬凳子。
  祁瑜眼见着她圆滚滚的身子灵巧的爬上了自己身边的那个石凳,小姑娘站在石凳上,手撑着桌子往食盒深腹里看,祁瑜下意识站了起来,走到宋玉珠身后。
  看这小姑娘站在凳子上也这么活蹦乱跳不安分,还真担心她跌下来。
  而祁瑜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倒被李妈妈看出了端倪,李妈妈对着祁瑜感激的一笑,祁瑜这才惊觉自己的用意被人发现了,一下子又尴尬起来。
  宋玉珠从食盒拿了一块白糖糕,第一个想的就是问祁瑜,“主人,你吃不吃啊?”
  祁瑜:“……你别总叫我主人。”
  祁瑜觉得这个称呼太奇怪了,就好像自己像个人贩子似的。
  宋玉珠歪着头看他,“不叫主人,叫什么啊?”
  “……叫哥哥就好。”
  宋玉珠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真的可以叫哥哥么?”她骨子里还是很有尊卑意识的,主人和其他人绝对是不一样的。
  祁瑜不知怎么的,被小姑娘这么一看着,脸都有些烫了。
  “嗯,叫哥哥吧。”
  宋玉珠欢天喜地的,有一种被主人宠爱了的感觉,小心翼翼的递出白糖糕,“那……哥哥,你吃吗?”
  祁瑜自然是不吃的,但是当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伸手接了过去。
  宋玉珠又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白糖糕,对着祁瑜咬了一大口,大力大力的嚼,一边嚼,一边眯着眼睛笑。
  今天阳光很好,微风徐徐,日子第一次这么单纯美妙。
  宋玉珠临走的时候,长公主俯下身子,抱了抱她。
  小姑娘身上有一股奶香的味道,就连长公主这样的人语气都变软了,她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宋玉珠嘴边点心的残渣,“本宫府上的点心师傅是从宫里出来的,放眼整个金陵城,你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点心,玉珠下次可以跟着你母亲来本宫府上坐坐。”
  王氏一听这话更是喜出望外,听长公主这个意思,看来两家是可以频繁走动了?
  以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若是真这么喜欢玉珠,将来没准还能认玉珠做个干女儿,玉珠若是能和长公主走的近一些,那是一种怎样的尊荣,那下半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
  王氏带着宋玉珠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祁瑜也未相送太远,只是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心里竟然觉得空落落的。
  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再也不会有人拽自己衣裳的下摆。
  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长公主对祁瑜感叹道,“这个小姑娘怪讨人喜欢的,等你弟弟择亲时,小姑娘八成也长大了。”
  祁瑜诧异的看了长公主一眼,语气有种淡淡的嘲讽,“母亲这么早就开始替三弟相看了?”
  长公主拉下脸,阴阳怪气道,“你和你大哥,一个练武成痴不解风情,一个避女人如猛兽,我指望你们俩抱孙子,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祁瑜舒了口气,这次没有说话。
  长公主和祁瑜进了门,长公主看着屋里简陋的摆设,怎么看怎么碍眼,“本宫就不明白了,这破庙比国公府好在哪儿?放着好好的家里不住,非要跑来山上休养,我说给你多派几个下人你也不依,我让人给你开个小厨房你也不答应,怎么,你要在这里日日吃斋念佛,你要出家了么?”
  说着,长公主眼尖,忽然发现祁瑜的床上有个白色的毛毛的东西。
  她走过去,只见祁瑜的床上有一只酣睡的小猫。
  “这什么?”长公主指着那猫问祁瑜。
  祁瑜咳了两声,东篱更是吓了一跳,这猫怎么上炕了啊?
  谁干的啊?
  祁瑜清清嗓子,道,“养了只猫而已,母亲别这么大惊小怪。”
  “你还有这闲情雅致了?”长公主还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么?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整天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别说照顾一只猫,自己都照顾不好,她视线落在东篱身上,刚要数落东篱,祁瑜便道,“受三弘大师之托,替他照看这猫儿一段时日罢了。”
  长公主也是有洁癖的,对于这种毛绒绒的动物更是深恶痛绝,祁瑜给东篱使了个眼色,东篱忙抱着小白猫出去了。
  长公主道,“你可不要像那些乡野之人,与猫猫狗狗同寝同住,这像什么样子?”
  祁瑜一一应是,母子俩叙话一番,转眼便到了日暮西斜之时,长公主恋恋不舍,“我是真放心不下你一个人,你这孩子,为什么非要跑这么远的地方来。”
  ☆、第23章
  这大半天,长公主张罗着小厮们把小木屋重新装点了一番,一应器物都是新的,还有各式各样名贵的瓷器和摆设,将这简陋的小木屋填补的满满当当,祁瑜皱着眉在边上看着,这种违和的骄奢并不在他的审美范围,但是他也能体会到这是长公主的一片心意,所以只好听之任之。
  等到日暮西斜,总算是忙活的差不多了,长公主着人从箱笼里拿出两床新的被褥,又问祁瑜喜欢那一套被褥的花式,祁瑜一时竟然有些感慨,他的母亲养尊处优,向来不擅长这些居家琐事,但现在却为他忙前忙后,像极了寻常人家的母亲。
  思及此处,他为自己曾经竟然动过轻生的念头而感到愧疚。
  真正到鬼门关晃荡了一圈,才发现生死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意义,死亡不一定是痛苦的终结,活着更是成全他人的心愿。
  他走过去,拉住长公主的手,“母亲,这些事让东篱做。”
  祁瑜并不是个体贴的孩子,平时沉默寡言,鲜少表露自己的心意,像这样拉着长公主的手还是头一次。
  母子之间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长公主也有所触动,她回握祁瑜的手,也不再坚持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瑜儿……”
  两个人都不善于表露心意,但是这次祁瑜大难不死,冥冥中还是有些东西改变了,“儿子昏迷的时候,是母亲在床前一直唤我。”祁瑜云淡风轻的笑,谁人待他好,待他差,他一清二楚,然而这又有什么要紧关系,他垂下眼,“哪怕只为母亲一人,儿子也会好好活着。”
  他从不轻易承诺,但承诺的事就一定做到,长公主险些掉下泪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个向来骄傲的女人又吸吸鼻子。
  “你这小子,现在和本宫说的好听,等本宫走了,你是不是又要熬夜作画糟践自己?”祁瑜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作画,长公主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思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她不止一次的劝告过他,可他总是不听,这下可好,自己独居深山,再也没人管得住他,“不行,本宫要早点找个儿媳妇管住你,要不本宫不放心。”
  祁瑜笑了,并不答话。
  每次都是这样,不答应,因为没心思,不拒绝,因为不想让长公主唠叨下去。
  “我现在到处为你大哥相看,你大哥性子野,寻常的姑娘拴不住他。”说着,长公主就开始和祁瑜念叨起来这些日子见到的姑娘们,当然,从她嘴里是听不到别的姑娘的好话的,在她眼里,哪有谁能配得上她的儿子。
  祁瑜静静的听长公主说着,长公主说的口干舌燥,推了祁瑜一下,“你是什么意思,还有没有在听?”
  “我只是在想,母亲既然这般记挂着大哥,为何不亲自去问问他。”
  长公主被祁瑜说中了心事,别过视线,故意道,“有什么好问的,那个混小子,一天也见不到几面。”
  她和祁煊的关系向来微妙,祁煊和她不亲近,长公主自然也不会低头向儿子示好,母子俩一直都这么僵持着。
  “我和你说这些,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定了你大哥的事,我也该帮你相看相看了。”长公主转移话题道,“你性子冷,最好找个爱说爱笑的……”
  东篱在一边默默的听着,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祁瑜冷冷的扫了东篱一眼,东篱立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望着别处。
  长公主喋喋不休,“家世好,模样要好,细心体贴,知书达理,还要爱说爱笑,你看兵部侍郎的小女儿如何,前些日子我在……”
  祁瑜搂着长公主往外走,“天色不早了,母亲早些回去,山路崎岖,下山时仔细着些。”
  “你总是这样,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是,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送走了长公主,祁瑜长舒了口气。
  东篱在一旁乐得看热闹,被祁瑜狠狠的瞪了一眼,东篱这次可不怕祁瑜了,“少爷,长公主说的也没错啊,你早日找个少奶奶,也省的小的粗枝大叶总犯错,惹你不痛快啊。”
  祁瑜没说话,东篱也敛了笑。
  他看着祁瑜笔挺瘦削的身影,心里有些酸楚。
  少爷这么风姿卓绝的人,如果不是被这劳什子的病纠缠着,还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巴望着呢。
  少爷从不和姑娘多接触,因为怕自己会拖累别人,不想误了别的姑娘终生,可那蓉姑娘自己缠上来,使尽浑身解数让少爷动心……
  他眼睁睁的看着少爷和蓉姑娘越走越近,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这世上有个让少爷敞开心扉的人,有个和少爷同病相怜的人,少爷的人生也不算太过寂寞,他常常在中间牵线搭桥,真心想促成这段姻缘,可谁知道那蓉姑娘到了关键时刻,会嫌弃少爷的身体,舍他而去呢。
  她放弃少爷的时候,少爷并未多做挽留,可是东篱真的担心,担心少爷会被这个女人毁了一生。
  所以,当务之急,是让那个想要浪子回头的讨厌的女人彻底放弃少爷,他一定要守好这道门。
  明天一早,他就偷偷下山买两个小厮,白天就苦守在后山埋伏着,绝对不让这女人再靠近少爷半步。
  “东篱。”
  “东篱。”
  祁瑜叫到第二声,东篱才回过神,“啊,少爷,怎么了?”
  “去换床被褥。”
  东篱这才想起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被褥换了,毕竟少爷那么爱干净的人,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床被畜生躺过,被子被畜生盖过。
  那小猫儿也真够大胆的,上谁的床不好,非得上少爷的床?
  要不是今天少爷心情好,恐怕一怒之下炖了它的可能性都是有的。
  东篱抱着脏被褥往外走,祁瑜叫住他。
  “那床被褥,我不要了。”
  东篱道,“少爷我明白,你放心。”他怎么会不了解他们家少爷的习惯呢,他现在就是要把这床被褥拿出去丢掉呢。
  “嗯。”祁瑜在东篱身后淡淡的开口,“留着给那猫儿当垫子吧。”
  他在东篱震惊的目光回视下淡然自若,他知道自己管的有些太多了,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桌子太冷了,睡的不舒服。”
  桌子冷,那外面更冷,睡在外面的地上更冷。
  他觉得,白天的那个小姑娘说的还怪有道理的。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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