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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伯任对风昊使了个眼色:看吧?我就说,她事事想到的就是亲力亲为,而不是借势。而且“打人”就是亲自动手去打,再没想到比如惩罚之类的事情。
  风昊严肃了起来,扬一扬下巴:“站好,听你师兄讲。”
  伯任郑重地分配给了卫希夷一个任务——到离阳城约摸三十里的一个小村庄里去,将村庄风气整顿好。会有一队人马跟随她去,她要带谁去(说到这里看了庚一眼)也可以。伯任打算在那里建一个驿所,方便政令传递、往来使者落脚,以及,如果要出兵,可以作为中继点。
  任务有点不太对。卫希夷狐疑地望向风昊,风昊清清嗓子:“长进点长进点,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卫希夷效法她弟,安静地等风昊说下文。
  伯任忽然意识到,他提出的卫希夷的不足之处确实存在,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不作出解释便随意指挥安排,哪怕是“为你好”。伯任马上调整了自己的态度,郑重地道:“此事是帮我的忙,已征得老师的同意,你也可以多学些东西,至于学到什么,看你的悟性。”
  卫希夷低头想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又是一脸灿烂的笑容了:“好!”
  这么痛快?伯任有些诧异,又舒了一口气。卫希夷心道,这大概有什么事儿不好明着说,得我自己体会呗。这一招小时候女杼也对她用过,羽也对她用过,不过她们会在使用的时候给个说明。
  没有任何抗拒的,卫希夷收拾了包裹,带上庚,与伯任指派的人会合,一同往三十里外的小村子去。
  伯任指派的也不是外人,是伯任的弟子,与伯任同族,名徵,。此人看上去与风巽年纪差不多,比风巽看起来和气不少,见到卫希夷也是十分有礼貌的样子,他带着一队人,却整个儿站在了卫希夷的身后。
  庚微微皱了个眉头,觉得有点不太妙——卫希夷可不熟悉本地的情况,而此人看似和气,却透着精明强干的味道。不是老手带新手,却是……看着?
  此行或许不会太顺利,庚做好了心理准备,到时候她打算扮个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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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骑马过去,天已回暖,马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小风,微凉。卫希夷也不叫苦,也不叫累,三十里地,她不但自己跟得上队伍,见庚骑马不行,中途下令停下,将庚拖到自己的马上,带她走。
  任徵见状,暗暗称奇,想起自己的任务,脸色又有些发苦。伯任给他的任务,是跟着卫希夷,什么也别主动做,看卫希夷如何处理。直到卫希夷无法收拾了,才允许他出面。这不是个得罪人的差使吗?老师让你去得罪人,是不能不做的。任徵又安置自己:这位如果真的这么聪明,或许,这位能看得出来呢?
  卫希夷对将要面对的事情,至今一无所知。
  快到村落的时候,队伍慢了下来,任徵才开口将情况对卫希夷讲了——这个村落地点不错,正适合做驿站。民风总体上也是很好的,村里也是好人居多。然而,却出现了一个棘手的人物。此人二十余岁,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软硬不吃,却是村中老族长的独子。老族长死后,新族长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有他带头,村子里几个闲人懒汉也有样学样,很是令人头疼。修建驿站需要人力,这个不需要当地操太多的心,运来的建材、粮食,却常为他们所偷窃。他们还不时地骚扰工人,打骂奴隶。
  这个不打紧,打一打,罚一罚,闹得太凶,还可以杀。但是,他又有一位很好的母亲,人缘好得很,没有人说她不好,只有一样缺点——护儿子。只此一子,哪能让他受苦?寻常老妇,将她圈养起来也便罢了,她又有一个不错的娘家。
  如果说伯任没有手段收拾了这个刺儿头,没人相信。
  【这就是要我学的?我学什么呀?】卫希夷莫名其妙的。
  庚已经握紧了拳头,代她发问了。问的是任徵:“国君是说,你们都要听我家主人的,是吗?”
  任徵心中叫苦,他总觉得卫希夷身边这个小姑娘阴森森的,比伯任修的监狱还要吓人。被庚问话,他苦哈哈地点头:“是。”
  那就行了,如果卫希夷遇事狠不下心来,庚想,她可以扮个黑脸,这是没问题的。卫希夷敏锐地察觉到了庚的不对劲,目视庚,庚摇摇头,心道,我见得多了,有些事情,就必须得有人替主人去做,否则养我何用?
  一行人进了村庄,果如任徵所言,什么都是好好的,只有那么一对母子,实在是让人头疼得紧。做母亲的是一个好人,谁家有麻烦,她都会去帮忙,而她的儿子,却是这个村子里最大的麻烦。这儿子的行为,不至于阻挠到整个工程都建不下去,却十分地破坏心情。想来伯任也不会故意骤然将一件棘手的大事交到她手上,伯任只是给她练手而己。
  卫希夷认真听取了村正,也是本地族长的介绍,族长也觉得晦气,却又不得不奉承。小村子抗御灾害的能力差,需要依附伯任,伯任选定此地做为驿站,于他们也是有利的,比如来往商客等等,多少能分些余泽与他们。要驱逐无赖子呢?又碍于他母亲的情面。
  庚心中冷笑:好人?好人会庇护一个破坏别人生活的窃贼吗?做母亲的,难道不应该是像我们老夫人一样,发现子女有一些错误的苗头,便亲自动手矫正吗?
  要她说,伯任不至于处理不了此事,否则不会派弟子陪同前来。虽然有些恼了伯任这么让卫希夷啃骨头,庚也在积极地想对策——伯任的意思,很明白的,让卫希夷行权立威。这么一样,倒也不坏。没有行使过刑罚之权的主君,是不会有威严的。
  向前一步,庚对卫希夷道:“罚就行了,国君就是这个意思。”
  卫希夷却想了很多,罚?怎么罚?她听容濯说过,也听太叔玉说过,风昊同样告诉过她,许多刑罚的细节,全由贵人心意而定。至于庶人只能通过一些事例,总结一点经验,比如杀人的要处死。如何处死,何种死法,他们就不知道了。比如做了“错事”要受罚,受什么样的罚,他们也就不知道了。
  伯任在锻炼她,卫希夷领这个情,她也想为伯任做一些事情,同时实现自己的一个心愿。
  卫希夷拉住了庚要代她宣布的行动:“我来。”
  “我去讲,就代表着您,您的威严仍在。”
  “然后呢?”
  庚盯着脚尖:“我吃你这么多饭,总得有点用处。”
  “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才养你的,”卫希夷将她扯到了身后,却对任徵道,“这里的事情,我能做主?”
  “是。”
  “拿贼拿赃。”
  任徵摆一摆手,便有士卒去将因为偷窃被捉拿的无赖子押了过来,无赖子一脸满不在意的神情,吸吸鼻涕,拿手背擦一擦。看到卫希夷与庚的时候,眼神儿忽然变了。卫希夷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庚几个月来将养得也不坏,不看脸上的烙痕,也是个清秀姑娘。
  卫希夷被这眼神看得一阵恶心,庚的目光愈发阴沉,甚至透出恶毒的意味来。村正暗叫不好,上前呵斥着无赖子:“你真的不要脸了吗?”
  无赖子歪嘴笑着:“就算我不要,我的脸不正长得好好的吗?”
  卫希夷幽幽地道:“不想要,就揭下来。”
  “噗——”任徵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一直以为卫希夷阳光灿烂,会施展毒辣手段的应该是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现在……
  老师!救命!这差使我有点接不来啊!
  ☆、第75章 长大了
  将众人吓了一跳,卫希夷自己却平静得很。大师兄还是看走了眼,小师妹绝不是一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的……圣贤。该下手的时候,她会比大师兄还要果断。一切的体贴、关爱、宽容,都只是留给她认为合适的人。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以关心爱护她的居多,她自然是投桃报李的。遇到不友好的人,她是绝没有那么多的耐性的。
  除了乐观开朗,她的性格里另一要点,是果决。
  当然,她现在肚里打着另外的主意,并不是要对这个无赖真的施以酷刑,因为她知道,求情的马上就来了!
  要的就是求情。
  聪明,是大家对她的评价,这一点,并没有错。
  无赖子的母亲得到消息很快便赶了过来。村正忙向卫希夷介绍,这位母亲有一个不错的名字,正式一点称呼她,叫做女婼。
  无赖子确有一个好母亲,这位母亲生得慈眉善目,当她用那双略再忧郁的眼睛望向你的时候,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被硬化了。
  此时,众人正站在尚未建好的驿馆大厅里,卫希夷当中坐着,庚与任徵一左右侍立,村正则立在下首,无赖子被押于堂下按在地上。无赖子的母亲进来之后,先又气又急地看了儿子一眼,再扑跪于地,两眼恳切地望向卫希夷。
  卫希夷从未见过样的一双眼睛,好奇地问:“您总是这么看着人吗?”
  女婼一怔。
  “我是说,这么看着,叫人怪不忍心的。”
  庚忍不住往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被卫希夷点破,众人察觉到,女婼的视线,确实能令铁人心软。
  卫希夷不是铁人,也不是铁石心肠,却比谁都绷得住,依旧好奇地道:“您为什么不拿这双眼睛多看看您儿子,把他看好了呢?”
  她故意这么问的。真是奇怪,自己没尽到责任,却要求别人宽容。所有的本领都放在欺压别人上,这对母子倒也般配。
  女婼嗫嚅道:“您是好人,请多宽容。不遇到宽容的人,老身也不敢求情。”
  好人就该宽容吗?我不宽容就是坏人了,是也不是?
  卫希夷心中的袖子已经卷起了起来:“哦——这样啊?”仰天翻了个大白眼,“你这一生,都遇到多少好人?让他们吃了你儿子多少闷亏呢?”
  女婼一噎,一抬头,望到女童冷漠的眼睛里。眼睛很清澈,却透着纯然的好奇,没有一丝的柔软。女婼低声道:“怎么是吃亏呢……东西,我都让他还了。”
  卫希夷打了个哈欠,抻着懒腰站了起来,回顾左右:“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呢。真无聊,你们还站着做什么?去!揭了他的面皮!”
  村正急上前来求情,他也厌恶这个无赖子,然而……
  卫希夷伸出一指,指着他道:“你想说什么?或许这个无赖的父亲还为国家立过功?那又如何?有功没有赏过他吗?赏过了,该罚的时候就要罚了。”
  就像在蛮地,王城周围也有许多村落,村落里的族长、村正们,在王城兴城、国家征伐中立下过功劳。自己不亲自上阵,也鼓励族中子弟做贡献。阳城周围的村落,即使之前没有这样的功劳,之后也会有。他们与普通的族人已经有所区别了,在这小小的村庄里俨然“贵人”。
  “贵人”多了,许多事情就好办,许多事情又要难办。以南君之强势,也要承认他们对村落的权威,并且保护他们在国内不会受到□□。
  村正苦着脸道:“老朽也没几分面子,可是……人心……”
  “真奇怪,你们很喜欢他?那就让他住到你家好了。”卫希夷开始不讲道理。
  村正忙不迭地摆手。
  卫希夷亲切地对女婼道:“偷了的东西,还了就行了?谁说的?那我把你的衣服扒光了,再给你穿回去,好不好?”
  村正一脸骇然地望着她,手摆得更急了。卫希夷缓缓地道:“既然这个罪人偷窃作恶的时候,没有与人讲过道理,现在就没有资格再说道理。我没要跟你讲道理,我说,你们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对了!我以前最恨‘规矩’,现在却发现,有些时候,确实是要规矩的,否则……水汪汪的眼睛总盯着我,我就想打人了。”
  村长与女婼都被她的不讲理震慑住了,村长硬着头皮往前踏了一步:“还请三思。”
  人们为什么跟随一个君主而不是另一个?因为利益。说得直白一些,为了特权,为了高于其他人。如果剥夺了这种快乐,他们便会离心。既要处罚了这样的罪行,又不能代伯任将人都得罪光了,这是卫希夷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日子久了,见的人多了,她早就明白,什么“贵人”天生就比庶人和奴隶聪明、文明、高贵、守礼,全是胡扯!许后出身不算低了吧?姬戏父子更是天邑的贵族。哪一个又好了呢?然而纵使是申王势大,也须得容忍一二。
  容忍,是有限度的,卫希夷想,需要给这些人明确立下个规定,而不能指望着虚无缥缈的“天意”、又或者是“民心”的反噬。那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得他们将恶都作得足了,才有“报应”。
  这是不行的。
  从她小的时候很想知道律法的全貌时起,就有一个心愿,能够将法条公诸于众,使人明明白白地知道何事可做,何事不可做,做了错事有何样的惩罚。即使有特权,也要明确了什么样的贡献,才能有什么样的权利。
  现在有了机会,她决心办这一件事,哪怕是在这小小的村落里立下这样的规矩。
  所以,卫希夷黑完了脸,吓唬完了人,才用商议的口气对村长道:“你又不肯养他,又不肯让我揭了他的皮,那个女人又老盯着我看。那就,换个办法?”
  任徵接到的指示是“卫希夷处置不了的时候再出面”,此时纵使卫希夷处置得了,他也识趣上来打一圆场:“望子示下。”倒有几分服了这个小姑娘,先作出要重罚的样子,再说轻判,将几个人耍得团团转。
  村正如梦初醒:“请子示下。”
  女婼见求情是不管用的,又见卫希夷缓了口气,心道: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儿,原是要吓唬我儿,立一立威?我便顺着她又如何?待糊弄过了这一回,她依旧要走,我们还在这里。也说:“请您示下。”
  卫希夷道:“鞭三十,所窃之物,双倍奉还。再多说一个字,翻一番!这么些人车马劳顿,工期被耽搁要花费多少?白跑一趟,你逗我?”说到最后,不免咬牙切齿。
  女婼以为自己听懂了她的意思——屡次作恶,戏弄贵人,惹得贵人生气了。这个惩罚的理由反而比偷窃更能令她接受。卫希夷看得没错,他们为的是什么?利益,以及高居人上。以此心比他人之心,自然也是如此。
  当卫希夷问任徵:“我能做这个主,立碑将此事记下么?”她也知道,想要以一己之力确定所有的法律条文,将它们刻下来公布现在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事情总要有一个开头。至少,以后有偷窃的事情,都有了一个明确的例子,可以照此办理,也明确了即使父亲有功劳,儿子屡犯不改,也是可以被惩罚的。
  任徵估摸了一下,也以为“她年幼,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是维护国君的利益与权威,使人知道不可破坏国君的工程”,并且,立下这样的规范,不轻也不算重,很好。眉开眼笑地道:“不愧是风师的学生。”
  卫希夷听着村正与任徵的奉承,心道,你们这……好像欢喜错了吧?她头一次断案,本以为已经将预期放得很低了,没想到还是被误会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含糊地道:“还要禀与师兄。”
  我要回去跟老师和师兄讲道理!
  任徵笑吟吟地道:“这是自然的。”
  “我来打,”卫希夷不开心地说,“免得你们放水,他不长记性。”
  任徵脸皮微微抽搐,看着女婼一脸惊喜的样子,心道:你以为她只是一个小姑娘,没多大力气是吧?你等好吧!不抽死你儿子,算他走运!
  卫希夷的力气……嗯……抽人的手法……也嗯……
  在鬼哭狼嚎的背景音中,卫希夷的心情变好了一点点。三十鞭,一下不少,卫希夷下足了力气,一下比一下重,抽到最后,无赖子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以任徵的估计来看,足够他安份到驿站建好了。
  抽完了,将鞭子一扔,卫希夷命村正去收缴了赃物并处罚的粮帛,才与任徵返回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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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城的路上,卫希夷有些怏怏。庚坐在她的身后,抱着她的腰,轻声道:“这样就很好了,不管他们怎么样,您要做的事情,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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