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刺墨可以义薄云天救下故人的孩子,但他不过是个蜀中出来的医者,他可以为故人去死,但他,也是一副常人的胆量,会惧,会慌,会怕。
  ——“那个人...”程渲似乎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
  “魏玉,如影随形的魏玉。”刺墨颤声道...
  ☆、第136章 穆郡主
  刺墨可以义薄云天救下故人的孩子,但他不过是个蜀中出来的医者,他可以为故人去死,但他,也是一副常人的胆量,会惧,会慌,会怕。
  ——“那个人...”程渲似乎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
  “魏玉,如影随形的魏玉。”刺墨颤声,“他回过身,看见了人群里的我...虽然我没有上前,但,魏玉一定看出我和牙牙有关系...一定。魏玉那时已经是司天监少卿,手掌鎏龟骨,无所不能卜,他...他一定会参透真相,知道我藏起真正的皇子...”
  刺墨满是皱纹的额头渗出黄豆大小的汗珠,魏玉已经去世多年,但刺墨想起他的时候,还是会不自禁的产生害怕,一种怕被他看穿的害怕。
  穆陵若有所思:“刺墨神医虽然把莫牙当作蜀中孩子的替死鬼,但,真到了呼之欲出的关头,老爹却想的是带走他,留下唐晓...多年朝夕相处,您早已经把莫牙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您舍不得...如果魏玉真的卜出皇子没死,莫牙清贵雍华,一定被被人当成没死的皇子处决...唐晓一身戾气,反倒可以瞒天过海...您筹谋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的良心。”
  “真该拉住莫牙。”程渲跺脚,“让他好好听听,老爹根本就舍不得他死。”
  刺墨哀叹,“我对唐晓尚存一丝幻想——他孤身到岳阳,无亲无故也没有可以证实身份的知情者,岳阳皇都,他一个蜀中客太难安生。我想,只要我带着牙牙远走高飞,唐晓最后一点念想也会灰飞烟灭。”
  刺墨环顾陈旧的屋里,往昔这里金碧辉煌,遍地都是自己搜罗的奇珍异宝,莫牙在这里长大,宝贝们在他看来,不过都是在普通不过的物件,和锅碗瓢盆没什么区别。
  ——“我收藏着无数宝物,要随身带着远走实在太难,在几年前,我就花费重金制了一艘乌木宝船,可以抵御暴风海浪,纵横大海无忧。宝船是自己的,也可以安置我搜罗多年的宝贝...海上漂流,也没人可以找到我们...牙牙在哪里都是一样乖巧懂事,他只要跟着我,便是好的。”刺墨老泪落下,“当夜,我就把牙牙抱上船...牙牙醒来时,都没有多问我一句。”
  “你也没有法子真的不理会唐晓。”穆陵道,“借着上岸置办补给,你会悄悄回来岳阳窥望他,看他是不是离开,又在做些什么...瑭壁坚韧,他真的可以扎根岳阳,说一口流利的岳阳音,跻身贤王府邸,做了贤王的门客...这是连刺墨神医您也没有想到的。”
  ——“蜀中困苦难以想象,他大母年迈,也是无力教导他什么。一个乡野率性长大的少年,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刺墨闭上眼睛,他眼前浮现起岳阳城郊,他看见了千里迢迢寻到岳阳的唐晓:骨瘦如柴,干瘪到脱相。他抱着刻骨的信念回到岳阳,不光为了谋一条活路,也是,为了重生。
  少许沉默过后,穆陵替刺墨斟上茶水,剑眉微挑瞥了眼刺墨有些不安的眼睛,低声道:“如今,他在宫里,我在您眼前,两个孩子都活着,却只能有一人做五皇子。刺墨神医,您冒险重回岳阳...不知道您会站在哪边?”
  刺墨推开穆陵递来的茶盏,“我只答应保住非烟两个孩子,如今我已经履行对她的承诺,站在哪边?我可从没想过。”刺墨审视着穆陵的脸,“穆皇子始终是不甘心荣华过眼,非要回来岳阳做最后一搏...”刺墨说着,又意味深长的掠过程渲,“程卦师,你和穆皇子情意匪浅,不舍离弃,那你帮着他就好,拉着我家牙牙又是何苦。牙牙舍不下你,为你去死都愿意...我回来岳阳,其余的事我都不会管——皇宫里的是你穆皇子也好,是旁人也罢,都不是我刺墨该管的事。我,只在意牙牙的生死。”
  穆陵也没有强求什么,“您说的是,您救我性命,已经足够了。”
  程渲似乎又想到什么,疑声道:“还有件事,我不明白。老爹之前说,萧妃怀双生儿的时候,刚好贤王妃也怀着身孕?可是...当下的穆郡主,如果是那一胎所生,今年也该有十九,但我知道,穆郡主不过才十六七岁...难道,贤王妃体弱,那一胎没有保住?”
  ——“我也正想问。”穆陵点头,“我在宫里这些年,也从没听说过贤王府还有别的孩子。”
  “蠢笨。”刺墨冷笑不屑,“一个个只会用眼睛看,哪有我的牙牙聪明。没见过的孩子,当然是已经死了。贤王妃宋瑜,身体孱弱,原本就不适合怀胎,贤王穆瑞城府虽深,但却也算得上是个难得的情种,听说他自小倾慕宋瑜,娶亲后也遵守诺言,没有纳进一个妾室。皇族最重子嗣颜面,宋瑜做王妃数年,好不容易才怀上一胎,她欣喜若狂,请我为她诊脉,以她的身体,是不适合生产的,但她执意要为贤王生子,我有些动容,就答应替她保胎调理。”
  ——“有刺墨神医替她保胎,贤王妃这胎理应没有问题...那孩子呢?”穆陵追问。
  刺墨苍目动了动,他一副银针纵横几十年,救治过无数濒临死亡的病人,但似乎还是有一个遗憾,虽然并非是他的过错,但仍然可以说是一个遗憾。
  ——“按照我的估计,她那胎的产期应该过了中秋,可人算不如天算...贤王妃竟是早产...”刺墨有些怅然,“中秋夜,非烟临盆,我和产婆太医早已经定下计划,整夜我都守在约定的地方...并不知道贤王府当夜的事...第二天我才听说...”刺墨露出些哀色,“贤王妃昨夜难产,大人孩子只可以保一个,贤王...保妻...弃子...小世子...生出来就已经没气了。”
  ——“但为什么。”穆陵仍是不解,“岳阳人都不知道贤王府还有这样的事?小世子夭折,这是大事,可宫里宫外都毫不知情,就像是...从不知道贤王妃怀过这一胎。”
  “因为。”刺墨幽幽道,“我说过的,贤王妃宋瑜体弱,不适合怀胎产子,贤王原本也不打算拿王妃的命冒险,就算没有孩子,他也无所谓。这一胎,是王妃执意怀下,但早前数月胎像极其不稳,随时都有滑胎的危险,皇族怀胎生子是大事,胎儿滑落夭折,动辄都会被司天监大做文章。所以,贤王就定下一计,对外瞒住王妃怀胎,要是不幸孩子没了,也是悄无声息;要是平安产下,再禀报武帝这件喜事。所以,小世子夭折,也只有少数贤王府的忠仆门客知道,其余的人,当然是毫不知情。连武帝,也不知道他的弟弟还曾经夭折过一个世子...”
  “这样...”穆陵唏嘘道,“那穆郡主,也是您给保下么?”
  刺墨摇头:“这倒不是。那年...贤王府的门客越来越多,浩浩荡荡大有胜过朝野的态势。武帝不是明君,但却不傻,皇城天子的地方,看一个庶弟做大?武帝再木讷也是会慌张的。有臣子给武帝献上计策,朝堂稳固,不用贤王再在岳阳镇着,选一处偏远的地方,让他弃了大权离开...武帝正要宣布,谁知道...”
  ——“这件事我听说过。”穆陵沉思着道,“父皇确实起过让贤王一家离开岳阳的意思,连圣旨都已经拟好...父皇终于下定决心,谁知道这个档口...贤王妃忽然...怀了身孕...父皇性格优柔,是个容易动摇的人。他知道贤王妃身体不好,如果这个时候让他们一家辗转离开去遥远的封地,也会对王妃生产不利。于是圣旨就搁置下来,一搁,就没了尽头...”
  ——“后面的日子,贤王声势越发浩大,皇上再想动,却是动不了...”程渲接话。
  刺墨抿了口茶水,又道:“这会儿你们一唱一和倒是说的不错。听说贤王妃又怀了身孕,因着我多少对小世子夭折有些愧疚,我便主动和贤王请命,愿意竭尽所能保住王妃这一胎。但贤王...却婉拒了我。”
  ——“贤王说,王妃对小世子的夭折一直感伤,那一胎是我调理,生怕王妃看见我生出对爱子的忧伤。我心想也是,如果她临盆那晚我在王府,也许...于是,我也没有坚持。”刺墨道,“上天垂怜贤王妃,这一胎终于母女平安,生下了穆玲珑,穆郡主。虽然不是儿子,但女儿家贴心,怎么也是好的。”
  程渲若有所思,她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心里觉得有点古怪,但就光凭刚刚刺墨嘴里说出的,又好像没有一丝破绽。
  穆陵认真听着,眉宇间没有起伏,像是完全听信了刺墨的话,又像是在沉思什么。
  ☆、第137章 意料中
  程渲若有所思,她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心里觉得有点古怪,但就光凭刚刚刺墨嘴里说出的,又好像没有一丝破绽。
  穆陵认真听着,眉宇间没有起伏,像是完全听信了刺墨的话,又像是在沉思什么。
  不知不觉已到子夜,刺墨年纪大了,说了许多话也泛起了倦容,他起身看着穆陵,不客气道:“穆皇子这些日子都睡着牙牙旧时的屋子吧?我一把年纪不与你客气,那间屋,今后归我。宅子虽然不大,但房间也有几个,你自己个儿再找个拾掇拾掇。”
  穆陵恭敬道:“无妨。”
  刺墨对程渲流露出一丝挑衅的得意,程渲有些无语,刺墨医术盖世,这性子却还和个少年一样。难怪莫牙也是如此,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漆黑的院落里,莫牙随意坐在枯井边,愤愤扯弄着地上的野草,像是当作自己的仇人。穆陵驻足看了看,轻声对程渲道:“莫大夫该是不好哄,你去劝劝他吧。被人当替死鬼收养,换作谁都不好受。”
  程渲一步一步走向莫牙,莫牙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振臂道:“别理我。”
  程渲也不应他,径直走到莫牙身旁一屁股坐下,莫牙急道:“深秋地凉,女人家坐不得,起来起来。”
  穆陵远远看着,沉默的背过身往别屋走去,心里涌出的不知是欣慰,还是落寞。
  “你不起,我也不起。”程渲固执着。
  “那你就坐着。”莫牙犟气上来撇过头,“自己夫君是个顶包鬼,你是不是要笑死?”
  “他真拿你顶包赴死了么?”程渲忍住笑,“还不是放弃一切带你离开?老爹豁出一切保你,顾念你的安危冒险回来...不和你说笑——刚才如果老爹说你才是皇子,我都信。”
  ——“啊?”莫牙咂舌,“怎么也不可能是我,我也不稀罕。”
  “万一...真是呢?”程渲故意挤了挤大眼,“莫皇子?”
  ——“莫皇子?”莫牙愣着随即哈哈大笑,“少挤兑你夫君,皇子?送给我我也不要。”
  “齐国皇子?锦绣河山,你都不要?”程渲笑嘻嘻道。
  莫牙耿直的摇着头,“我也就使得起金针,天下?我没想过。”
  程渲捏住莫牙的腮帮子,盈盈星目深情的凝视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老爹把你送去蜀中,把唐晓带在身边,蜀中贫瘠困苦,你怎么去熬?”
  莫牙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秋风剐过也不觉得寒冷,莫牙沉默片刻,低声道:“孤独,也是很难熬的。我能耐得住孤独,唐晓为什么受不住困苦?”
  程渲无言,捏着他腮帮子的手缓缓松下,莫牙攥住那只手,爱怜的贴在了自己的心上,“老爹刀子嘴豆腐心,他嘴上还是不喜欢你,知道你我成亲,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你不也是?”程渲翘起嘴,“样子气鼓鼓的恼老爹,其中心里根本没有怪他。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神婆子。”莫牙伸手去挠程渲胳肢窝,“不光嘴神,眼睛还挺毒,这都被你看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窗沿边,见莫牙露出欢颜和程渲嬉闹,全无刚刚半点的怒容,刺墨扶住斑驳的墙壁,也只有这个女卦师,可以让清冷的牙牙快活无忧。
  刺墨低低叹了声,轻轻掩上了窗户。
  皇宫,景福宫。
  周玥儿已经偷偷观察了自己的夫君许久。
  自打从宫外回来,唐晓就阴郁着脸孔,凝视着一处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满腹叵测的心事,却又不说半句话。
  他的眼神让周玥儿觉得莫名的骇人,那不单是一种冷漠孤傲,似乎藏着愤怒,还有…不平。周玥儿不敢去猜,自己的夫君胸怀天下,岂是她一个女人可以揣测的。周玥儿卑微的坐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喘。
  半个时辰过去,唐晓终于动了动眼睫,看到了守候着自己好一阵的周玥儿,唐晓半张干唇,沙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吩咐你的事…办妥了?”
  周玥儿站起身,顺从道:“臣妾来了有半个时辰,见你在思考什么,就没敢惊扰。吩咐的事…臣妾已经办好,只是臣妾…有些不大明白。”
  ——“周卦师冰雪聪明是出了名的,有你不明白的事?”唐晓幽幽发问。
  周玥儿惶恐咬唇,不解道:“原本殿下和母妃悄悄出宫,事情办得低调隐秘,也传不到其他宫里…为什么…殿下要臣妾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还…还传到了皇上和皇后耳朵里…”周玥儿怯怯看了眼神色不喜的夫君,“您知道么…宽厚如皇上,听说母妃在三皇妃丧事里头出宫,也有些不大高兴。皇后很少过问宫里的事,知道后…也很是震怒,还当众斥责了母妃不懂规矩。虽然没有禁足…但…这样大的怒气,母妃后头…怕是也要小心行事了。”
  ——“殿下…”周玥儿鼓起勇气,“玥儿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晓站起身朝周玥儿缓缓走去,温暖的掌心轻轻按在她的酥肩上,周玥儿娇躯一软,整个身子恨不得当即融化,瘫软在心爱男人的怀中,“殿下…”
  ——“那你说说,母妃在这个档口坚持出宫,对是不对?”唐晓俯下头。
  周玥儿神志迷乱,低喃道:“不对…母妃这几天,是不该任性出宫的。”
  “那不就行了。”唐晓抚摸着周玥儿的肩头,似乎都可以感受到她肩上血脉的涌动,“母妃这些时候越发想一出是一出,父皇去珠翠宫的次数不多,我们都刚刚新婚…母妃觉得寂寞自然就会寻些事情打发光景…做儿子的,劝不住,就只有用别的法子留下她的步子。不出宫,少出宫,是好事。我这个做儿子的,是为了她好。你还不明白?”
  ——“臣妾明白了。”周玥儿紧紧拉住唐晓的手,“殿下,您用心良苦,臣妾这会儿才明白。”
  “你明白就好。”唐晓满意的按了按她的手背,“太子身边需要的事贤妻,你通晓大义,明白是非,你做得很好。”
  夫君的夸赞让周玥儿有些飘飘然,她的脸颊渗出女儿家的娇羞,昂起美艳的脸蛋,羞声道:“殿下,时候不早,要去…歇息么?”
  看着她满脸的期待,唐晓挑唇微笑,背过身去,“才说要做贤妻,这就变卦了?”
  见周玥儿一脸懵逼,唐晓暗笑,“你先歇息吧。三皇妃明天出殡,今晚的建章宫要操办整宿,本宫…也该念及兄弟之情,去安慰三皇兄。”
  ——“臣妾和您一起…”
  唐晓振臂打断周玥儿,“不必了。白事有什么好一起去的。本宫一人去就足够。”
  ——“殿下…”
  唐晓重拂衣袖,大步走出里屋,周玥儿望着他遥不可及的冰冷背影,热血顿时冷下。
  建章宫
  三皇妃出身齐国世族,又是三皇子穆荣的至爱夫人,她的丧事,当然是风光操办,往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还都是朝堂大员。
  但皇妃的丧事,堂堂太子不是非去不可,唐晓想去吊唁,并不是念及什么兄弟之情,他和所谓皇兄,说过的话都不超过三句,有什么情义可言?他去吊唁,不过是觉得三皇妃的死实在太蹊跷…蹊跷到…连他都想不通是何人要置一个愚蠢跋扈的女人于死地。
  唐晓更没想到的是——贤王爷穆瑞,也在吊唁的人群里。
  贤王为人公平有度,一向很少和武帝的皇子们来往,何况亲王尊贵,世族贵女的丧事也无需亲自过来。贤王驾临建章宫…倒是有些深意。
  ——“贤皇叔。”唐晓走上前微微颔首。
  “见过太子殿下。”穆瑞苍目灼亮,面色红光熠熠,不像是来参加白事,倒像是…观望喜事一般。
  ——“都入夜了,皇叔还来送人最后一程,真是有心。”唐晓毫不吝啬的恭维道。
  穆瑞欣慰抚须,“三皇妃年纪轻轻就遭了飞来横祸,太可惜了。”
  ——“真是可惜。那天本宫也在场,咫尺之间,天人永隔…”唐晓遗憾道,“可怜了痴情的三皇兄,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的怀里…这打击,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三皇兄怕是要伤心好一阵。”
  穆瑞瞥了眼哭声不止的灵堂,哑声道:“三皇子性格软弱,文气有余,刚强不足,丧妻重创…该是走不出来了…”
  ——“哦?”唐晓发出疑声。
  见穆瑞走向设好的灵堂,唐晓也跟在他身后负手踱了进去。
  灵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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