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这样的女人，当真是风韵十足，艳丽勾人。但在一片痴痴偷看的目光中，一人的眼神却是格外复杂。他隐身于一大群龙套演员之中，貌不起眼，一点都不出挑，但是偏偏又相当与众不同。对着白雪这样的艳丽女明星，竟然连半分痴念都没有，显得格外冷清孤傲。
白雪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抹目光，不经意地抬眸望去，步伐却是情不自禁地停滞了一瞬，瞧着那人霎时间瞳孔蓦然睁大。
就连脸上的表情，都一霎间僵硬了起来。
在这目光交际之中，两位主角的表演赫然是可圈可点，压住了场子，将人物心中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刻画得十分鲜明。但是——
他们可是来看何悦的表演，而不是两位男女主角的表现的。而何悦又在哪呢？
台下台边正在观看表演的人群，急急地将目光扫过台上，终于在热闹繁多的演员之中发现了何悦的身影。甚至，她的位置被人稍微挡住了，只能看得见半个侧脸。霎时间，所有人的心都空落落地有些失望。
难道何悦的演技就只是这样？
恰在此时，何悦突然动了。
她大踏步向舞台中央走去，步伐又急又快，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光看这脚步，一点都不能让人相信这是一个明艳的女人。
但她偏偏将一名导演的霸气和焦急步伐，展现得一清二楚。她走到舞台中央之后，一个急停，正巧立在了白雪和李文斌之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用自己的身体，将两个人的视线给打断隔开。
顿时，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纷纷被带到了何悦的身上来。
只见她动作未停，一连串急促的话语就蹦了出来，“快快快，你们慢腾腾地都干什么呢！这边的，赶紧把布景拉起来！”
她头一转，目光直视着白雪，语气瞬间冷了下来，“白雪，你这女一号架子未免也摆的太大，拖了这么久才到片场。可别忘了，是谁把你一手捧起来的。”
这话，寓意颇深，让白雪霎时间就沉下了脸色，想反驳一通，但是在罗家成森冷俯视的目光之下，一时间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彻底地熄灭了所有抗争的心思。
她是他捧起来的，自然也能被他毁了。
白雪始终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就算她在人前再风光靓丽，备受崇敬，但是在罗家成面前，她不过是他捧起来的一个玩偶，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从头到尾都低他一头。
“嗤！”罗家成突然冷笑一声，语气中的讥讽和嘲弄之意一点掩饰都没有，让白雪瞬间苍白了脸色，低头盯着自己的旗袍角，悄悄攥紧了涂着红指甲的手指。
白皙的指尖，和大红的指甲交错在一起，眼色分明，颇为刺眼，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明白了她心中的痛苦与无奈。
但是就在她低头的这一刹那，却是没有注意到面前的罗家成说着最狠毒的话，深深地刺激着她，但是冷凝的表情，紧皱的眉心，深邃眸光里的纠结和苦涩之意，一点都不比白雪少。
甚至，这凶狠威胁的话语，更是衬托出了他内心的极度痛苦，让人情不自禁地在痛恨之余，更是暗暗生出了一丝怜悯之情。
都说，没有爱，哪来的恨？
这句话放在罗家成身上再合适不过。他虽是权势滔天，但是将毫无名气的白雪一点一点、费尽心力从十八线小演员，捧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其中，花费的心力精力财力不计其数。
若是做这一切，只为了床/上那点事，那又何必呢？
而与白雪朝夕相处的罗家成，在一天一天的接触了解中，更是清醒地认识到白雪封闭的心，从来没有想自己敞开过。她不过是将自己当作了一块踏脚石，踩着自己的权势往上爬。
这一切都不免让他心寒。然而今日，在见到白雪和李文斌之间蓦然松动惊愕的眼神之时，罗家成这才真正找到了答案。
莫非她不愿意向自己敞开心门，而是心里面早就已经住了一个人。
这世上可悲之事，不过如此。
爱而不得，求而不能，只能反手毁灭。
何悦的眼神渐渐收起了万般的纠结，一瞬间凌然坚定，紧紧地钳制着白雪一条白嫩的手臂，“翅膀硬了就想飞？”
她低声附到白雪的耳边，看似动作亲昵，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却像是冬日的寒冰，森冷地一丝温度都没有，“不可能！我会一点一点折断你的翅膀。”
何悦缓缓直起脊背，湛黑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却是酝酿着最猛烈的风暴和戾气，让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饰演白雪的那名女演员，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身体踉跄了一下，竟是被何悦的气场给震慑住了。
不光她一个人，在场的所有人亦是同样如此。
想不到，她的反派竟然刻画得如此鲜明生活，有血有肉，让人不知不觉间就忽视掉了她的外形和印象，彻底地带入了她的节奏。仿佛她真的就是那个内心纠结复杂最终黑暗的罗家成，一个功成名就的大导演，却是爱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可恨，又可悲。
这等演技，不免让人震惊。
“啪啪啪！”忽然，台下响起了一阵缓慢的鼓掌声，霎时间唤醒了惊呆的演员们，纷纷抬眸望去，只见正是台下的石宝山在徐徐地鼓着掌声。
他虽然未说什么赞扬的话，但是这样的掌声已经是极高的努力，充分表达了对何悦的肯定。其他人纵然心里有别的想法，此时也不禁都静悄悄地咽了下去，对着何悦刚才的表演更是无可挑剔。
何悦在剧场里的第一关，总算是成功通过了。
石宝山道：“给大家十分钟时间，休整一下，十分钟之后我们接着排。小何，你跟我来。”他率先向着后台走去，找到了一处无人经过的僻静角落，才沉眸看向何悦，沉默了半饷。
忽然，他苦笑道：“小何，你这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何悦淡然，心知重点都在后面，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第59章
石宝山面容温和，但是双眸盯着何悦，眉头却有些微微蹙紧。他慨叹一声，“小何，你这也忒会投机取巧了。”
这话虽是不好听，但从这位老先生口中说出来，却是没有多少谴责之意，反而夹带了一丝无奈的莞尔和挪揄。
他继续道：“罗家成这个角色，是个配角，还是个男配，按理说你不应该选。但你偏偏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以这个角色为切入点，重点表现他纠结挣扎的心绪。这种做法不是不好，也当真震慑住了一批年轻演员，但是你知道什么叫一力降十会吗？”
石宝山蓦然问出了这个问题，目光灼灼地看向何悦，等待着她的领会。
然而，何悦焉能不知？
演戏之事从来都没有捷径，老老实实地打磨演技，扎扎实实地揣摩角色，才能将戏演好，角色演活，对任何角色都能手到擒来。
但她此时显然还做不到，只好放弃最为耀眼的女一号，另辟蹊径从反串男配下手，着力浓墨重彩地刻画人物内心隐藏的一面，倒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效果。
这看似是她的演技不错，但何尝不是用了取巧的心思？
石宝山在演戏一途浸染许久，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私下里，将她找到后台，也不过是为了敲打几句，防止她在演戏上误入正途。
“你是一个演员，而且是出道多年的演员，应该明白演角色绝不能图省事。既然方冉把你托给我，我也得担起这份责任，从今天开始，从各种各样的角色一点一点磨练你，你答应吗？”
石宝山谆谆告诫了一番话，而后目光诚挚地看着她，那份拳拳劝导之心不禁让何悦有些微微动容。
这个老人，虽然年岁已大，在当今的娱乐圈里没什么名气，许多年轻的观众更是对他极为陌生，认不出来他是谁。
可在眼下，何悦却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他对演戏的真诚热爱之心，甚至把这份工作当作了自己为之一生努力的事业，不断勤勉、钻研、教化后人。
这种谆谆爱护之心，让何悦不由心生感慨。她端正了神色，当即就朗声应下，“好，石老师，都听从你的安排。”
再回到剧场舞台，扎堆凑在一起的演员们正热议纷纷，看见何悦走来，表情也变化良多。
有的是真心认可了她刚才的表演，而有的还是目光闪烁，心有不服。
何悦却是不在意他人的眼神，淡然自若地立在一旁，身板挺得笔直，一双眸子更是坚定有神，显然是对自己极为自信。
单单是这份姿态拿出来，就一瞬间将在场的好多人比了下去。
“嘿，瞧石老师郑重的表情，要给何悦安排什么角色，不会是女一号吧？”有人立即窃窃私语地讨论了起来。
她旁边的一个姑娘樊晶脸色霎时间就变了，盯着何悦越发觉得刺眼起来，酸溜溜地说了一句，“那可不见得。人家可是大明星，肯定只是来玩票的，哪有这么多时间耗在我们这个小剧场里演戏啊？恐怕这个女一号，人家根本就瞧不上眼！”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颇为刺耳，让先前开口之人忍不住捅了她一下，提醒道：“你在这醋的什么劲？统总女一号也轮不到你，你这个路人甲的角色怎么也没有人争的。”
这狭促的一句话，更是让樊晶心里难堪，悄悄地攥紧了手指甲，抿了抿嘴唇压下了心里的烦躁。
“大家都看这里，我宣布一个事！”石宝山响亮地拍了几下手掌，用掌声吸引过来所有人的注目。
他道：“今天上午，我们中间有个别演员心不在焉，戏演的怎么样大家心里自己都清楚，我在这就不点名批评了。要是下一次还这样演，直接换角，外面还有好多演员没排上！”
这话一出口，所有演员顿时都屏声静气，不敢胡乱动作，一时间所有的小心思都收了起来。
石宝山炯炯的目光扫过众人，道：“何悦暂时在我们剧组里面一段时日，她饰演的角色是——”
所有人的心都情不自禁地提到了嗓子眼里，静悄悄地望着他，生怕何悦占了自己的角色去。尤其是这部戏的女一号，更是一瞬间面色冷峻，等待着石宝山的答案。
石宝山道：“——路人甲。”
“什么？！”霎时间，所有人都被狠狠地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刚才他们齐齐得了幻听一样。
路人甲是个代称，将舞台上那些边边角角、籍籍无名的角色。比如说刚才那场群戏里打杂的场务，不光是位置在舞台边缘，毫不起眼，更是连一句台词都没有，整场都处于打酱油的地位。
这样的角色出于剧情需要，在话剧编排中必不可少，但是堪称鸡肋。谁也没想到石宝山竟然会安排何悦出演这样的角色，这不是明晃晃地让她给这群年轻演员们配戏吗？
所有人心里一愣，百感交集。
而原先饰演路人甲的樊晶，更是面色惨白，抖动了嘴唇好几下，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身旁的人，更是怜悯地看着她，颇为同情。“算了吧，下次再努力，谁让你碰到何悦了呢？”
樊晶心有不甘，纵然这只是个小角色，但是毕竟也是她争取许久才得来的，哪那么容易拱手让出去？
就算是何悦，也总有一个先来后到，不能随意抢人角色啊。
樊晶面沉如水，忽而听到石宝山继续说道：“樊晶还是a角，何悦来当b角色。就这样，我们继续排练。”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才真正地震惊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望向何悦和石宝山两人。只见何悦的脸上微微扬起笑容，从容自在，对担当b角之事一点异样都没有，仿佛是再正常不过，忍不住让不少人心下惊叹。
怎么也没有想到何悦竟然如此放得下架子，敢于屈居人下，给年轻演员配戏？
毕竟这a角b角可是差异甚大，只有a角色出现意外情况无法上台之时，才会启动b角，真正走到台下。简而言之，b角就是一个永远替补的角色。
所有人心下惊异，瞧着何悦从容的脸色以为她早已成竹在胸，而樊晶更是从上到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恍然间后背都不知不觉地渗出了淋漓的大汗，仿佛是经历过了一场生死之交。
她望着何悦的眼神闪烁而复杂，更是心有侥幸，得以保全了自己的位置。她走到何悦身前时，面色有些犹豫，仍然鼓起勇气上前，好不容易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何姐，你为什么来我们剧场啊？”
她更想问出口的是，你为什么要出演这么一个路人甲的小角色，还甘当b角？
对上她小心揣测的眼神，何悦轻声一笑，瞬间摸透了她心里的想法。她想了一瞬，坦然笑着答道：“原因很简单，我特别喜欢话剧。”
樊晶一愣，周围的人听见此话也齐齐被吸引了过来，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往她的身上看去。
只见何悦的目光尤为诚恳真挚，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更是坚定湛然，仿佛满心满眼都对话剧这件事情充满了憧憬和期待，放在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上。这才让她能够不问角色，不管身份，前来心甘情愿地饰演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这都是因为热爱。
恍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所有演员都忍不住对她肃然起敬，再看她朴素的运动衣，不施粉黛的妆容，和外面那些妖艳心机的女明星一点都不相同，立时更是相信了几分。
转眼之间，所有人对她的感官霎时间就截然不同，大大地好转了起来。
何悦笑着望向樊晶，随后诚挚尊敬的目光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在话剧上，众位老师都是我的前辈，我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请大家多多指教。”
如此真挚谦虚的姿态，立刻就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面上都带上了笑意，纷纷对她言称不敢。尤其是一些年轻演员，更是被何悦诚恳的一番话说得有些脸红。
在外，何悦是赫赫有名的大明星，总以为她必然高高在上，难以接触，却没想到在他们的面前竟然如此谦虚，让不少人心生佩服，更是起了不敢攀比之心。
试问他们自己，在成名之后还能保持住如此谦卑的心态吗？恐怕很难。
更何况，这话剧无名气无金钱，给何悦带不来半分好处，若是没有真爱，她岂用在这上面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