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后面几天也休假,你可以想想吃什么大餐,或者去哪里散散心,都可以。”要不他在家里做全职煮夫也不错。
  莫澜隐约觉得不寻常,不过听他语调轻松,也就没太往心里去,想了想说:“我又想吃蛋糕了,我们去长安店里吃中饭吧?”
  “行啊,没问题。”
  “我要点两份甜品,一个蛋糕一个派。”
  他笑:“可以。”
  莫澜也笑了,他这样纵容她,说明前几天争执的话题他已经想通了,不会再阻挠她。
  她对着手机么么两下,甜蜜地说:“那你等我啊,我马上到了。”
  “嗯,我先去洗手。”
  他脸上也挂着笑,收了线,把手机放在兜里就走出办公室去洗手。他的办公室对面是一扇侧门,对应一部货梯,专供平时用木质托盘送药箱时用,一般只有医护人员进出,大多时候都是关闭的。
  今天却不知这扇门怎么打开了,推门而入的不是送药的工人,也不是护士和医生,而是陈大实。
  忙碌的上午,大家都在办公区或者病房里,没人留意到他,更没人看到他从怀里抽出的砍刀。
  除了莫澜。
  她从科室正门进来,在走廊的尽头,离那扇侧门不远,正好看到程东的背影和拎着屠刀的陈大实。
  两个人一前一后,步伐一缓一急,她也很清晰地看到了陈大实脸上扭曲的表情手背上鼓起的青筋。
  她仿佛一下子聋了,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连自己剧烈的心跳也听不到,白茫茫一片……最后是她自己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程东!”
  ☆、第71章 知君到身边〔1〕
  程东的背影刚好消失在转角处。
  陈大实也听到了她的叫声,脚步顿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刹那,莫澜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她拦不住屠杀者,唯一能做的就是挡在屠刀面前了。
  她挣扎着,用身体把陈大实撞到侧门外的电梯间。他回过头来就捅了她一刀,并不是非常疼,只是有点凉凉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哪个血窟窿里慢慢流失掉。然后又一刀,再一刀……男女力量悬殊,她知道拼不过他,唯一想到的就是不能让他拿刀去砍程东,所以死死拖住他的腿,用尽力气把他也扑倒在地上。
  “莫澜!”
  程东当然听到了她的叫喊,等他回身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让人心魂欲裂的场景。水磨石地板上和雪白的墙上全是血迹,陈大实手里的刀刃上也是血,莫澜身上的衣服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保安,保安!快来人!”他一面喊着,一面也冲上去,踢掉了陈大实手里的刀,狠狠在他胸口踩了一脚,确保他爬不起来,才去抱莫澜。
  她还揪着陈大实的一只裤脚,看到程东,虚弱而迫切地说:“小心……”
  程东全身都在发抖,满身满手都是血,用手捂住她身上一处伤口,又有血从别的伤口涌出来,好像怎么都止不住。
  “莫澜……莫澜,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不准睡,不能睡,你听到没有?你看着我……求求你!”他也声嘶力竭地喊她,一开始是命令,到后来变成呜咽着恳求。
  莫澜的目光开始涣散,揪着行凶者的手却始终不肯放开。
  闻声而来的保安和其他医护人员制服了陈大实,并将现场保护起来。护士抬了担架床过来,帮程东一起把莫澜抬到床上,直奔手术室。
  程东的白大褂上全是血,跟着床车奔跑,一直叫着她的名字。他从护士手里接过纱布,尽可能地按住她的伤口。而莫澜已经失去意识,没办法再给予任何回应了。
  林主任跟着他一起上的手术室,在门外把他拦下:“程东,我已经要求全院会诊,我们会帮你把人救回来。你现在情绪不稳定,这个手术你不要上,让我来。”
  程东道:“不行,手术我来做,她是为了我才会弄成这样,主任,你让我帮她做手术。”
  “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是……”
  程东摇头,不,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没人能够明白,为莫澜做手术,亲手救回她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主任,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事,就这一次……求你,让我上手术。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能做好。”
  林主任不忍心再多说什么,终于点头。
  程东换好衣服,做好消毒,手术室门外已经陆续来了很多医生,都是院内各个科室的精英,跟他一样的装束,绿色的手术服、口罩、平底拖鞋,准备好了随时在需要的时候协同手术进行救人。
  他此时内心已经被巨大的悲伤给填满,语塞得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
  莫澜身上有七处刀伤,大量失血,胸口有一刀非常深,撕裂了心脏的血管,是最致命的伤处。程东为她止了血,头上已冒出密密的汗珠。
  助手帮他擦汗,他问:“血压脉搏多少?”
  “6030,脉搏50。”
  “继续。”顿了一下,又说,“病人怀孕,请妇产科会诊。”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也许此时他只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救人机器,凭借的是医者的本能和日积月累的真才实学,而真正爱着、关心着、富有感情的自我早已游离于躯体之外了。
  骆敬之在他对面,跟肝胆外科的医生一起为莫澜修补被刀刺伤的脾脏、肝脏。
  程东一直不肯离开手术室,每一处手术他都看着,有时低声跟莫澜说话,叫她的名字,尽管她根本听不到。
  妇产科参与手术的专家是秦江月,大概是听到消息就赶过来的。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了程东一眼,道:“你放松一点,这里有我们。”
  程东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下来了,这才从手术室里出去。
  钟稼禾也在门外,还有孟西城、唐小优,都是听说莫澜出事就赶过来的,甚至连住院的程越峰都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的,她很坚强,一定能挺过去的。”
  他点点头,无力地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一直维持着同一姿势,动也不动。
  整个抢救手术一直持续到晚上才结束,每个人都尽了力,出来的时候都简短地宽慰程东,让他不要太难过。
  秦江月摘了口罩,面色凝重地说:“程东,你听好,她大量失血,身体已经不可能负荷的了一个胎儿,而且从现在开始为了抗感染要用很多药,胎儿也受不了,所以孩子已经拿掉了。她现在还没度过危险期,等体征平稳了,尽快把身体养好才是最要紧的。你这几天多费点心陪陪她,让她早点恢复意识,知道吗?”
  虽然是早已料到的结果,但程东还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好在他们把莫澜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没有什么比她活着更重要的。
  莫澜被送入重症监护室,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她还在睡,脑外科的医生说她后脑被刀柄重击,造成脑震荡,也有可能一时难以恢复意识,还需要观察。
  一定是她拖住陈大实的腿时,被他用刀柄给打的。
  那样的场景简直不忍回想和假设,每想一次,程东都觉得胸口像被无形的手给攥紧,痛得喘不过气。
  他穿无菌服进去看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浑身上下都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唇色几乎跟脸一样白,他都快认不出她了。
  两情相悦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这才几天没见,怎么竟然就像隔了生死一般?他早上还在跟她打电话,她说她想吃甜品,要一个蛋糕,还要一个派,他们都说好了的,要好好吃一顿,好好谈一谈……
  程东垂眸坐在床边,如今他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等她靠自己的意志挺过危险期。参与手术的医生都说她很棒,求生意志很强,一定可以捱过去。
  他握着她的手,一动也不动,视线粘在她脸上、身上,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钟稼禾和秦江月进来,硬把他从病房里拉出来。
  钟稼禾道:“我给你买了咖啡和三明治,多少吃一点。你也站了那么久手术,体力消耗很大,这样不吃不喝是不行的。等会儿莫澜没醒,你自己先熬垮了。”
  程东摇头,他实在没胃口,连水都喝不进去。
  “陈大实呢?”他问。
  “被警察带走了,刑事拘留,跑不了的。”
  程东却腾的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钟稼禾连忙拦住他:“你要去哪儿啊?那种猪狗不如的畜生不值得你去犯傻,天网恢恢,自有国家的法律会惩治他!”
  “法律?”程东的眼睛都是红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今天如果莫澜死了,法律能把她还给我吗?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才三个多月,法律能把她还给我吗?”
  说到后面他几乎是嘶吼,病房外不宜大声喧哗,可是这时候没人忍心劝阻他。
  最后还是孟西城站出来,劝他道:“程东,莫澜信奉的就是法律,如果她清醒着,一定也不希望你这么冲动。我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检察官,我会请以前的同事和朋友盯着陈大实的情况,有什么动态一定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你先冷静下来,现在最需要你的人,是莫澜。”
  他说的对,眼下没有什么人和事,比莫澜更重要。
  秦江月要注射胰岛素,不能久坐劳累,孟西城和小优让她跟钟稼禾先回去休息,他们留下来陪着程东。
  小优去买水,孟西城坐在程东身边,对他说:“你也去楼下值班室睡一觉吧,休息好了,才能继续陪她。”
  程东却像没听到,自顾自地说:“我不该让她来的,我应该下了班去接她,告诉她我接下来会休几天假,她肯定很高兴。”
  “这是意外,没人能预料得到。”
  他看了孟西城一眼,似乎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聊,竟然因为吃你的醋,不让她跟你合伙开律所。其实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活着……健康的,好好的活着,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做她喜欢的事……我再也不会跟她吵了。”
  他第一次在孟西城面前低头,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立志学医了,本科五年,硕士三年,治好了成百上千的病人……我从来不求回报,我甚至不需要他们记住程东这个名字!可是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伤害我最重要的人?七刀啊,七刀……”
  孟西城轻拍着他的背,喉咙也像哽了硬块,痛心和惋惜一点都不比他少。
  行凶者的屠刀其实每一下都落在了亲者心上,造成永久的伤痕,无论伤者最后是幸存还是身死,这些伤痕都会在那里,永远无法抹去。
  ☆、第72章 知君到身边〔2〕
  程东觉得这一生从没有一个夜晚像今晚这么长,长得仿佛黑暗没有尽头,怎么盼都盼不到太阳升起。
  他累极,却整晚都没有合眼,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莫澜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周围的地板和墙上也全是血迹。
  这是噩梦,他真怕自己永远都醒不来。
  莫澜很坚强,扛过了最开始的危险期,生命体征基本平稳,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程东自己就是医生,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可能会有继发感染、各种并发症,每一次都会是一个关隘,但最难的部分她都捱过来了,相信之后也没有什么能难得倒她。
  闭上眼,又仿佛看到十几岁年纪的莫澜,嚼着口香糖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脆生生地说:“那当然了,我是谁啊?”
  他一定是太累了,累得都出现了幻觉,看到他们都还是十几岁模样——他推着自行车,她松松垮垮地背着书包跟在身后,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林荫道上。
  那条路也没有尽头,就像可以永远这样走下去。
  …
  科室给程东放了假,医务处甚至为他预约了最好的心理医生,想帮他摆脱极端的经历留下的阴影。
  他也试着去跟心理医生聊,但最后发现,其实只要一心一意投入去照顾莫澜,他就没有闲暇去胡思乱想,她才是治愈他最好的良药。
  只是她一直都没醒,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太担心,多陪她,跟她说说话,也许很快就能恢复意识了。
  这些乐观的假设,并不能帮助他更好受一点。有时他会想,要是自己不是医生就好了,索性什么都不懂,安慰的话都可以当真。
  他明白的,她昏迷的时间越长,情况就越不好,可能造成更多不可逆的伤害。
  莫澜从icu转入普通病房。
  程东就坐在她的病房里,还是握着她的手,想把她因为大量输液而变得冰冷的手背搓得暖和一点。她不动,任他揉边搓圆,平时真的很少见她有这么乖的时候,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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