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陈明坤倏地心头一慌,看了眼二女儿,发现她脸色苍白,神情慌乱,心下已有不好的预感。他勉力朝皇帝拱手道:“这船上人多口杂,难免有个不察就叫人钻了空子。皇上,要不让微臣去将一干奴仆都叫去船尾问话,此事——”
  皇帝没说话,只缓缓抬手,打断了陈明坤,眼神却始终定格在陈怀慧身上。
  这一刻,就连陈怀珠都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了眼妹妹,心中慢慢涌起了不好的预感。她想要伸手去拉妹妹,可那只手伸到一半,尚在阴影之中,就被陆沂南倏地捉住了。她一怔,侧头望着丈夫,却见丈夫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样的动作理所当然也被陈怀慧看见了,她几乎站立不稳,血色全无地去瞧陆沂南。可那人纹丝不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陈怀慧觉得那颗心好像正在慢慢死掉,往日的甜蜜与如今的巨大失望交杂在脑海里,就快要把她压垮。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想着过往一切似乎全在今日成了一个惊天笑话,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她忽的抬起头对上了皇帝的视线。
  下一刻,这位嘉兴第一美人就这样穿过人群走到了大厅中央,字句清晰道:“是我做的。”
  陈明坤几乎有些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口中厉声呵斥:“怀慧,休得胡言乱语!”
  她看着老父痛心担忧的目光,眼中一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沂南,不知该拿腹中的骨肉怎么办,更不知自己还有什么面目面对父亲。
  皇帝就这样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然后朝正要上前去拉她起来的陈明坤说:“陈大人,你还是让陈二姑娘跪着吧。”
  声音是不紧不慢的,没有太大的情绪,却更叫人惊心。皇帝这个人脾气素来不错,能一路忍辱负重走到皇位之上,气度和性子都绝非常人能及。可是此刻,他就这样冷冰冰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像是看着一只将死的蝼蚁,那眼神,那神情,都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毫无转圜的余地。
  陈明坤动作一滞,回身也是直挺挺往地上一跪,将女儿护在身后:“皇上,小女虽性情顽劣,但绝不是会伤及无辜之人。请皇上明察!”
  陈怀慧看着父亲的背影,耳边是他替自己做的担保,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她跪上前去拉住父亲的手,边哭边说:“爹爹,您起来,是女儿不孝,女儿不愿连累您。昭阳姑娘确实是女儿推下湖中的,千真万确……”
  陈明坤从来都喜爱这个小女儿,她活泼可爱,生得酷似他已故的亡妻,叫他如何相信她会做出把人推入湖中淹死的事情来?他面如菜色地看着女儿,嘴唇都在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颤声问出一句:“你,你为何要如此?你好糊涂呐!”
  陈怀慧大哭着捂住小腹,终于知道纸包不住火了,只涕泪涟涟道:“爹爹,女儿不孝,辜负了您的悉心教导,腹中已有了,已有了骨肉……”
  轰的一声,像是有一记响雷砸在陈明坤心头,他险些昏厥过去。他的女儿,他捧在手心上呵护着的掌上明珠,竟然与人珠胎暗结?
  他几乎要呕出血来,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一字一句虽晦涩难当,却声如洪钟:“是谁?你告诉爹爹,是谁做的?”
  人群里的陆沂南面色丝毫未变,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似乎在看着什么和自己全无半分关系的哑剧。
  ☆、第44章 定尘埃
  第四十四章
  陈怀珠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妹妹成了推人入湖的凶手,父亲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更令人心惊的是妹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已有身孕!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啊,怎么会有身孕?
  她呆呆地站在陆沂南身旁,几乎身形不稳,浑身轻颤着就要倒下去。下一刻,陆沂南稳稳地站在她身后,成为了她最坚实的后盾,支撑着她站立在那,不至于倒下。
  陈明坤似乎还没从这样大的打击恢复过来,看着女儿花一样的容颜,心中好似有钝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凌迟着。下一刻,他重重地抓住了女儿的手腕,喘着粗气再一次追问:“告诉爹,是谁做的?是谁逼你的?”
  一字一句都像是要泣出血泪来,叫人动容不已。
  可陈怀慧只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扑在地上悲痛不已,她这辈子是没有脸面再做那个嘉兴第一美人了,她从前引以为傲的美貌、才华、声名,统统付诸一炬。感情是什么?她曾以为是冬日的艳阳,夏日的霜雪,叫人时时刻刻宛若浸在蜜糖之中,可真到了伤心的这一刻才看清楚,那些蜜糖原来也是□□,可以叫人死去活来地痛。
  陈明坤大怒,心中焦急,如同有人放了把火,他不再跪着,站起身来去硬拉陈怀慧:“你起来,跟爹说清楚,到底是哪个混账把你害成如今这样子,你说啊!”
  众目睽睽之下,陈怀慧终于崩溃,她倏地转过头来,眼神像是利剑一般刺向大厅后面的陆沂南。她伸手一指,泪光满面地说:“是他!是我的好姐夫!姐姐的好夫婿!”
  赵孟言换好了衣裳,恰好走到了门口,便看见这样一幕。他顿住脚步,没有进门,只静静立在门外瞧着。
  厅中所有人都震惊了,陈怀贤惊慌失色地要去拉住妹妹:“怀慧,不可胡言乱语啊!这种事情怎能说笑?”
  姐夫与小姨子私通,这顶大帽子要是扣下来,陈家今后就没有脸面在嘉兴待下去了。
  陈怀珠的身子也蓦地一僵,随即不可思议地侧头去看身边的丈夫,但触目所及却是陆沂南震惊的表情。他似是听到了天大的谎言,倒吸一口凉气:“怀慧,姐夫素来把你当做亲生妹子疼爱,你怎会,怎会如此血口喷人?”
  就连陈明坤也不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心神俱裂地站在那里,面色铁青,双目蕴泪。
  陆沂南走了出来,掀开衣袍下摆铿锵有力地跪在了地上,拱手道:“皇上在上,岳父大人在上,我陆沂南若是做过半分对不起怀珠、伤及怀慧之事,甘愿受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他看上去是那样道貌岸然,刚正不阿,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好似自己当真受了天大的冤枉。
  陈怀慧做梦都想不到她的好姐夫会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到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她已然明白纸包不住火了,可陆沂南今日还能这样声泪俱下地发着毒誓,说自己与他毫无干系。
  她蓦地大笑起来,声音尖利地质问他:“好啊,陆沂南,我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敢发毒誓,难道我就不敢了吗?我若是有半句谎言,就叫老天罚我们陈家从此断子绝孙,永无翻身之日——”
  “怀慧!”陈怀贤惊恐地喝止妹妹,这样的毒誓把整个陈家都牵扯进来了,他光是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陈怀慧泪流满面地捂着小腹,扭头对父亲说:“爹爹女儿所说句句属实,这孩子就是陆沂南的!一年前他带我去街头看花灯时,亲口对我说他喜欢的人是我,当初娶了姐姐叫他后悔不已。女儿年纪太轻,受了他的骗,满心以为他是我有缘无分的良人。这一年来他反反复复多次趁姐姐不在时来找我,后来,后来我们就有了……有了肌肤之亲……这孩子是他的种,千真万确,绝非虚言。”
  陆沂南朗声道:“天大的笑话!我陆沂南何曾对你二姑娘有半分心思?怀珠才是我的妻,我与她明媒正娶,此生都对她一心一意,至死不渝,岂容你随意栽赃嫁祸?”他的眼里隐隐有泪,望了眼一旁呆若木鸡的妻子,又一次愤怒地看向陈怀慧,“二姑娘,恕我不能再替你隐瞒了。”
  他朝皇帝恭恭敬敬地俯身道:“皇上,昭阳姑娘可曾与您说过那日在后院瞧见草民与二姑娘在假山后私会?为着二姑娘的名声,当初草民忍气吞声,不曾将此事说出来,如今真相理应大白于天下。事实上那日二姑娘忽然找上草民,说有要事相求,草民一向拿她当亲生妹子一般疼爱,自然就赴了约,没成想二姑娘找草民竟然是要草民帮她寻个会用药堕胎之人。草民这才知道二姑娘竟是在两个月前出门时被歹人□□,有了身孕。碍于名声与陈家的脸面,她心慌不敢说出去,更不敢报官,草民心急如焚,却也想不出其他的好法子,只能答应了她。哪知道今日……”
  他声音哽咽了,转而望向陈怀慧:“怀慧,姐夫只能帮你到这里,眼下皇上与岳父都在,你就不要隐瞒了吧。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己承担,将事情说出来,皇上和岳父会替你做主的!”
  大厅中一片死寂,南湖的波浪拍打着船身,隐有清脆鸟鸣传至耳畔。船身轻轻地摇晃着,儿陈怀慧的心却好似死了一样。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眼神在这一刻亮至极点,也平静到了极点。
  “陆沂南,是我看错了你。”她这样轻声说着,然后转身一路走到了陈怀珠面前,又一次跪了下去,“姐姐,我对不起你,瞒了你这样久。你自小待我极好,心善,仁慈,心怀苍生。我却趁你日日去药堂帮忙接济穷人时,与你的夫君私会。”
  她重重地磕了个头:“我做了这样的事,实在不配继续做你的妹妹。这辈子我别无他求,只求你睁开眼睛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妹妹已经上了他的当,再也回不了头。姐姐千万要想清楚些,这辈子是否就要和那种丧尽天良之人共度余生。”
  她看着陈怀珠苍白孱弱的面庞,心中痛得像是要炸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眼下是巴不得这辈子能重新来过,那些有关于甜蜜爱情的过程忽然再也记不清,能记得的只有陆沂南这般正义凛然的衣冠禽兽模样。可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卖?回不去了,没法子重来了。
  她慢慢地又爬起来,一步一步挪到父亲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女儿不孝,让您蒙羞了。”她的泪珠一串一串砸在木质的地板上,一片湿漉漉的痕迹慢慢地晕开,变成语焉不详的怀念。
  她记得老父是如何疼爱她的,因他深爱着亡妻,而她又与娘亲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父亲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她一人身上。他甚至对儿子陈怀贤都没有这样深的感情,只呵护着她这个小女儿,一心把她当成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那年冬天,他背着她去集市买糖人,因天气太冷,卖糖人的货郎没有摆摊,他就问清了货郎住在哪里,背着她走了半个时辰,只因她想要亲眼看着那糖人是如何捏成。
  炎炎夏日,她怕热,父亲是清官,两袖清风,囊中并不富裕,却硬是从吃食里克扣出了银两,只为日夜在她的屋中不间断地供应冰盆。
  她此生最对不起的就是父亲。
  陈怀慧磕完三个响头,抬头看着老泪纵横却纹丝不动的父亲,最后才跪到了皇帝跟前:“皇上,是民女鬼迷心窍,走投无路才选择了谋害昭阳姑娘这条路。一切都是民女的主意,与父亲无关,与陈家更无关系!”
  她磕头,光洁的额头一下一下重重叩在地上,直磕出一片鲜血来:“求皇上明察,谅解父亲的一片忠心。民女愿一人承担后果,随皇上处置,只求您放过陈家,不要牵连无辜。”
  一场闹剧似乎到了这里就要落幕。皇帝是心善之人,却并非心软之人,扫了眼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陈怀慧,对陈明坤说:“朕素来敬重陈大人是一代忠臣,前些日子也替令嫒隐瞒了一件事,暂且没有追究。那日陈二姑娘深更半夜穿着不雅地来到朕的屋里,口口声声说是奉陈大人之命来给朕送白糖糕,只是那白糖糕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朕吃了险些坏事。”
  这又是一记响雷当头落下,陈明坤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女儿不仅对皇帝的宫女下了手,还连皇帝也没有放过。联想到那阵子皇帝生病,他心中慢慢地凉了,原本还想搏一搏,拿与皇帝当年的情分为女儿求情,可眼下……
  他是正直之人,却并不愚钝。女儿怀有身孕,却又做出引诱皇帝之事,个中原委一触就破——她竟是想让皇帝来背这黑锅,做她腹中孩儿的便宜爹!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一同涌上心头,亡妻的叮咛,爱女的哭诉,陈明坤身形一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想说点什么,想扶那孽障起来,她毕竟是他的女儿……可他却终究没能伸出手去。
  他只是慢慢地跪了下去,对着皇帝也是一记响头:“皇上,臣这辈子为大兴做牛做马,不论在朝为官,还是来到嘉兴做刺史,始终兢兢业业,片刻不敢松懈。臣有罪,一心只做朝廷命官,却不曾好好顾念这个家,小女做出这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事,臣难辞其咎。臣不敢妄求皇上开恩,请皇上责罚!”
  一代朝臣这样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说出这样的话,不可叫人不动容。皇帝心生不忍,可是罪过就是罪过,做错的事情没人能否认,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抹去的。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先帝,想起了那个并不怎么重视他的父亲,陈明坤对子女的爱重让他动容,却也惆怅。
  若是当初先帝哪怕有那么一点疼爱他,哪怕有半点慈父的样子,就是叫他拱手让出江山,他大抵也不会太忤逆。只可惜一个是一心害他的四弟,一个是对他没有半份感情只有厌恶的父皇,他失去得太多,能拥有的就只有这挣来的江山而已。
  从往事中抽身而出的皇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父女,忽然间心头有些倦了。他没有伸手去扶陈明坤,只身姿昂然地站在那里,片刻后无悲无喜道:“陈二姑娘自食其果,那腹中骨肉你陈家自个儿处理好,今后让她吃斋念佛去吧,轻易莫要出来了,这也是为你陈家的脸面着想。另外,陈大人年事已高,也是时候上书致仕,安享晚年了。”
  说着,他慢慢地踱步往外走,轻声嘱咐方淮:“让船靠岸吧,这南湖的景色再美,船菜再可口,朕也无心再品了。”
  陈明坤知道这已是皇帝从轻发落,让陈怀慧去庵子里吃斋念佛一辈子,好歹是留了条性命。而他本身年纪就大了,已无多少年可以继续做官,提前致仕也算给了他体面,让他自己上书朝廷,这已是皇恩浩荡。
  他老泪纵横地对着皇帝离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头:“臣谢主隆恩。”
  ☆、第45章 人成空
  第四十五章
  好端端的南湖之行就此落幕,画船从湖中心往湖畔缓缓而去。
  皇帝去二楼了,陈明坤颓然坐在地上,许久都未曾说一句话,却见厅中原本跪着的陈怀慧倏地爬了起来,拎着裙摆就往外跑。
  “怀慧!”陈怀贤追了出去,生怕她情绪过激,还要做出什么伤人之事。
  大受打击的陈怀珠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此刻却忽然也追了出去。她似乎从陈怀慧的面上看到了什么坚定又决绝的神色,心中隐隐划过一丝不安。
  正午的日头有些大,明晃晃的支在天上,叫人眼花缭乱。
  而寂静的南湖之上,陈怀慧拎着裙摆一路跑到了船头,高高的站了上去。追来的陈怀贤惊慌失措地朝她喊:“小妹,你做什么?赶快下来,那里太危险了!”
  陈怀珠后到,跑得太急,面色发白,胸口也一起一伏。看见妹妹站在那样高的船头,一身白色的衣裙迎风飞扬,像是正欲展翅的飞鸟,就要从那里远走高飞。她心中慌乱,终于开口:“怀慧,不要做傻事!”
  陈怀慧泪流满面地站在那里,浩浩荡荡的河风朝她的面上身上吹来,像是有一种不可抵抗的力量。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清醒到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切都没有了恐惧。
  在这样的日光之下,她含泪笑了,轻声问陈怀珠:“姐姐,你会原谅我吗?我知道错了,今生却已无法回头,永无颜面再见你。我只盼着这辈子你能原谅我,让我下辈子再当一次你的妹妹。下辈子,我定然不会再做出这样的蠢事,辜负你的真心。”
  “怀慧,你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你是我妹妹,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你先下来,好吗?”陈怀珠面色苍白地朝她靠近,伸手想要拉她下来。
  可是指尖明明已快触到她了,她却纵身往船下一跃,陈怀珠堪堪摸到她那迎风飞舞的白色裙摆。
  “怀慧!”她撕心裂肺地叫着,随即扑在船头往下看,不住地呼喊着,“来人啊,救命啊!二姑娘落水了,你们都瞎了吗?快救救她!”
  陈怀贤此刻也不再软弱,只一头扎进了水里,朝着陈怀珠落水的地方游去。他一把抱住了她,却被她死命推开,两人在水中挣扎着,几乎是一起沉了下去。
  水面上是一连串气泡,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似的湖面波浪突起,陈怀珠呆呆地趴在船头看着这一幕,却看不真切水下到底是怎样的场景。
  陈怀贤没法将人捞起来,自己已然喘不上气,飞快地浮出水面换了口气,又一头扎了下去。可是此处的湖很深,水草很多,他朝着更深处游去,抓住妹妹的胳膊,却发现她已被水草缠身。
  陈怀珠仰头望着他,慢慢地摇摇头,使出最后的力气从头上拔下簪子,对着他握住她的那只手狠狠一戳。陈怀贤蓦地缩回手来,眼睁睁看着妹妹消失在湖底的水草之中。他徒劳无功地还想去寻她,可是肺里像是要炸开一样,他不得不浮上水面再次换气。
  苍白的日光还是那样浓烈,却无论如何照不亮陈怀珠的眼睛。这秀丽的湖光山色、绿柳画船都在此刻变成了水墨画上的景色,她就那样呆呆地趴在船头,却连哭出声来的力气都已失去。
  有人慢慢地来拉她的手,一如既往地低声温柔唤她:“怀珠。”
  她回头看着陆沂南,慢慢地抽回手来。
  这样的陈怀珠对陆沂南来说很陌生,她理应整日温柔腼腆地笑着,成亲多年也会在面对他时红着脸。他曾多次嫌她乏味无趣,可是当她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盯着他时,他才发现自己是怀念那样温柔的小娇妻的。
  他也有些慌了,想要把她揽入怀中,说些什么甜言蜜语或者安慰的话,可是陈怀珠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慢慢地说了一句:“我们和离吧。”
  ***
  陈家二姑娘没了。
  当陈怀贤终于抱着她的身体浮出水面,爬上了船时,她静静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气。陈明坤终于从船厅里走出来,看着女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周围是一滩氤氲的水渍。他好似悲痛至极,又好似解脱一般,面上露出一个矛盾复杂的神情,然后慢慢地朝后倒了下去。
  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午后,所有的事情都叫人难以接受,从来都软弱无能的陈家大爷陈怀贤死撑着没有哭出声来。父亲倒下了,二妹妹溺水了,妹夫是罪魁祸首,大妹妹扑在二妹妹的身体上说要与丈夫和离。
  他也很想就这样倒下去,人事不省在这一刻变成一件奢侈幸福的事。可他忽然前所未有的清醒,如今陈家只有他才能做主了,他不能倒下去,他必须站在这里咬牙处理一切。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侧过头去,命奴仆将陆沂南抓起来。
  “靠岸以后,将这个畜生打断腿脚,扭送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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