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结果她们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死了就死了,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而坤宁宫里忽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一个身穿青衣的太监挺直了脊背姿态从容地从偏殿进去了,他面容如玉,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似有温软清风。
  李勉给皇后请了个安,唇角微扬:“小的替太后传话,不知可否与皇后娘娘一议?”
  ☆、第99章 杀回京
  第九十九章
  隆冬腊月,铺天盖地都是雪。
  皇城的琉璃瓦不见了,京城的宽敞街道不见了,青山色彩尽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方淮的大军总算到了金陵,为免惊扰百姓,军队驻在城外,因天寒地冻,城内源源不断地供给粮食与生活用品到军营,一时之间,素来富庶的金陵城也有些捉襟见肘。
  短短半月,皇帝似乎苍老了很多,那个总是一丝不苟、意气风发的人如今愈来愈沉默寡言。
  他似乎在等着什么,可京城一直没有传来昭阳的消息。
  方淮不善言辞,想出言安慰,可到头来也只能说出一句:“这时候,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皇帝没说话,他很多次夜里做梦,梦见昭阳,梦见她站在乾清宫高高的石阶上,明明漫天都是雪,她却赤脚站在那里,只着单衣,怔怔地望着远方。
  有时候也会看见她坐在离宫前那一个夜里,她就这样把头放在他肩上,轻飘飘地说:“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了你这糙汉子。”
  是啊,他常常回想起在江南时候的那些场景,当他与她走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时,她是那样无拘无束地说着未来,说着她要如何嫁给一个糙汉子,生一群小萝卜头,不需要大富大贵,但求自由自在。
  可是到头来他什么也没能给她,还剥夺了她唯一的自由。
  他总在夜半时分醒来,下意识地抹把脸,才发现眼角隐隐有泪痕。
  可是白日里,他仍旧是那个眉头紧蹙的皇帝,他与武将议事,与各地官员传书,与京城内的朝臣暗中通信。
  甚至不敢问起昭阳的现状。
  他只想一刻都不等,抓住机会重返京城,将老四和老四的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
  春节到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年。宫中也换上了大红灯笼,精致窗花,随处可见喜气洋洋的景象。
  也就在除夕的晚宴上,老四喝了杯酒,对着一众朝臣轻描淡写地说:“朕回宫也有两个月了,前朝的事一直忙着,对于后宫之事就有些懈怠了。”
  大殿中顿时陷入了岑寂之中,奏乐的宫人见皇帝说话,纷纷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老四把酒杯搁在桌上,因身子太虚,而那酒却有些烈,他抬手捂住嘴,眉头紧蹙,咳嗽了一阵。
  一旁的青霞赶忙上前替他拍背。
  他好容易停下来,抬头看了眼四面八方的目光,唇角微弯:“朕要立皇后。”
  众人哗然。
  新帝却毫不动容,任由下头的人交头接耳,只最后才扔出最叫人震惊的一句:“来人,拟旨,朕要立定国公之后,陆家嫡女陆昭阳为皇后。”
  朝臣顿时沸腾了。
  定国公之后?定国公难道不是一早死了,而陆家上上下下全部流放淮北了吗?怎么莫名其妙冒出一个陆家嫡女来?
  太后与一众女眷在慈宁宫设宴,消息传来时,她面色丝毫未变,只说了句:“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看了眼皇后,皇后近日来一直病怏怏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此刻坐在那里面色如水,安静得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前来报信的宫女说了什么。
  倒是那一众妃嫔、朝廷命妇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问陆昭阳是谁。
  太后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在这慈宁宫里初见那宫女那天,她跪在地上,不论自己如何威胁,就是不肯妥协。其实很有定国公的气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可惜她与定国公是站在对立面的,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抬头瞥了眼皇后,她让身边的宫女去给皇后添杯青梅酒。
  “天寒地冻的,皇后脸色不好,喝杯酒暖暖身子。”她轻声道。
  皇后起身谢恩。
  她也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一家人,何必多礼?”
  众人都注意到了,太后仍将沈氏称为皇后,哪怕如今已是老四在位,宫中都称沈氏为沈娘娘,早就不是什么皇后了。更何况乾清宫才刚刚传来旨意,说新帝已经拟旨另立皇后,太后这句话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了,总让人觉得话里有话,别有用意。
  皇后抬头,与太后有那么片刻的目光对视,她能看见那其中窥探的意味。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又坐了下来,端起那杯酒。
  从前父亲是不让她喝酒的,闺阁女子,哪有喝酒的道理?是后来认识了他,被他往离经叛道的方向带上了路,从此一去不回头。她与他共饮,虽无流觞曲水,但有山花虫鱼。她与他去郊外放风筝,没有所谓的男女大防,只有欢声笑语。她做了太多父亲不希望她做的事,最离谱的便是如今这般,做了老四的棋子,助他一臂之力将皇帝赶出了宫。
  她在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时也曾想过,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必然会暴跳如雷吧?
  可他忽视了她一辈子,临死前也仍然紧紧握住皇帝的手,说着要他早日登上大位,兴我大兴。
  她到底算什么呢?
  可如今她做的这一切,想必父亲就是在世,也绝不可能忽略她了。
  她搁下酒杯,胃中暖洋洋的,久违的温暖让她觉得舒坦了很多。她轻飘飘地抬头看了眼太后,眼中已有了尘埃落定之意。
  *
  新帝册后之事是举国大事,次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朝臣的劝阻对于明君兴许有用,但对于老四这样刚愎自用的人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他心里痒,朝臣挠不到,那他就必然要做可以止痒之事,谁人都阻止不了。
  定国公是大奸臣,当初陆家满门流放那日,全京城的老百姓都跑出来了,跪在长街两侧山呼万岁,老天开眼。而新后竟然是陆家遗留下来的嫡女,是罪臣之后。
  各地的折子像是雪片一样涌入京城,可是没有用。
  “让中书省拦了,朕不看,全是些陈词滥调。”老四懒洋洋地推了,因天气寒冷,身子骨不好,他连早朝都懒得上,十日里能有两三日上朝就不错了。
  而更令人气愤的是,这位新帝不止挑心情上早朝,更因为阴晴不定,上不上朝没个谱,从来不会在免早朝的前一日告知朝臣。于是一个月里,大半时日都能看见朝臣们天不亮就顶着风雪入宫上朝,可在乾清宫外吹着寒风苦等不知多久,才终于等来司礼监的宦官通传一声:“今日早朝免了,诸位大人请回吧。”
  在这样的日子里在殿外站上半个时辰,浑身都僵了,可身子冷是其次,不知多少人寒了心。
  赵孟言便在这样的日子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看看外面的天,问了句:“今天上早朝了吗?”
  小厮答:“没呢,大人们又在外头候了大半天,最后等来的还是那句免朝。”
  赵孟言弯唇笑,望望天:“他也该回来了。那人喜欢作死,那就全等着被人轰下台吧。”
  只是下一刻,他又想起了那深宫之中的人,笑意慢慢地消失了。
  老四真的该死。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上陆昭阳,须知他若是不触及皇帝的底线,恐怕皇帝会顾念手足之情,给他一个机会安度余生。如今他打上了昭阳的主意,喝,真是找死。
  *
  消息传到金陵时,皇帝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意。他将桌上的册子信件一应拂到了地上,几乎忍不住怒吼出来。
  皇后?
  老四要册昭阳为皇后?
  他自己无法做到的事,还没能来得及实现的诺言,如今竟然被老四那个孽障抢先一步!
  他不会蠢到相信老四对昭阳一见钟情,这一招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老四想宣战,想报复,想从心理防线上击垮他。
  他几乎是一拳砸在桌子上,那桌子轰的一声倒了下去,四分五裂。
  方淮进来了,默默地看着地上的满目狼藉,最终只弯下腰去捡起那些必要的信件,整理完毕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何必动怒呢?您知道他为的就是这个目的,要看您火冒三丈,要看您受不了,看您苦苦煎熬。”
  “那他成功了。”皇帝咬牙切齿,紧紧攥着拳头,最后霍的抬起头来,“京中的重臣都联系过了吧?他手下那个叫谢中钦的人,赵孟言谈得如何了?”
  “他好像还有几分傲骨,无论如何与赵孟言投缘,都不愿背叛旧主。但赵孟言倒是打听出来他随同四王爷先进京,一家老小都还在淮北,正准备举家迁去京城。赵孟言推测说,四王爷的大部分属臣都是如此,家眷都还在淮北等候入京。”方淮说。
  皇帝沉默片刻:“非常时刻,也应用非常手段。派兵去看着那些家眷,先控制起来。不需从金陵调兵去,让驻守淮河一带的淮河军前去。”
  “是。”方淮领命。
  皇帝来回踱步,最后又问:“周川那边如何了?”
  要率兵重返京城,同时不引起老四的主意,必须有最周全的计划。老四想必一直盯着河西这边的,他若是原路返回,只会打草惊蛇。而昭阳就是在周川出事的,若是走周川那条道,老四一定不会察觉,但前提是周川的官员都是沈家的旧部,太傅不在了,如今都是皇后的远亲。
  他须得想个法子,带兵从周川回去。
  册后大典就在元月底了,离今只有半个多月。
  必须赶在那之前。
  否则他就算重回京城,再夺皇位,也只能抱憾终身。
  ☆、第100章 出深宫
  第一百章
  皇帝正在金陵千方百计打通周川回京之路,天寒地冻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挂着大红灯笼,贴起了窗花,闭门不出,躲避寒冬,外头却忽然有人求见。
  方淮进来回禀说:“像是宫里来的人。”
  他递了只锦囊过来,说是外头的人递进来的。
  皇帝拿了过来,那只红底绣金线的锦囊看着确实是宫中之物,他打开绳结,取出了里头的一把小木梳,表情顿时一怔。
  那木梳看得出已有些年头了,因常年被人握在手里已有了斑驳的痕迹,又颇为光滑,尾部有两个刻得歪歪扭扭的小字:子之。
  他记得它,十一岁那年母亲的寿辰上,他亲手送上了这把自己雕刻的小木梳。
  那时候澜春还嘲笑他:“二哥真是太小气了,我都送了母后一把金镶玉长命锁,你居然就送一把破木头!”
  他没好意思说这是出自他的手,只能低低地呵斥一句:“就你知道孝顺!”
  木梳是太后的,那外头的人……
  他一顿,抬头大步走了出去。
  府邸不算大,临时安顿一下罢了,皇帝也不在意这些虚的。何况他不是要在金陵久留之人,京中还等着他,他不想让自己过得太舒适,忘记了此行的初衷。
  几步功夫就出了府门,他瞧见外头停着一辆马车,乌木做的车厢不甚起眼,外头站了四个穿便服的侍卫。
  “是太后派来的人?”皇帝负手立在门口,瞧着那辆马车。
  他话音刚落,车帘忽然动了动,有一只小手从里面伸出来,轻轻地撩开了帘子。马车上,大皇子探了个脑袋出来,怯生生地望着他:“父,父皇……”
  皇帝几乎是怔忡片刻,才叫了他的名字:“奕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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