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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阿姐,我要尿尿。”纪聪拉拉我。
  我头痛地看着着孩子,纪聪年纪也不小了,要我带去尿尿肯定是不合适的:“林指挥使你……”
  已走出数步的纪琛突然迅速地折返而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纪聪:“六叔带你去就好了。”
  他那笑容,让我感觉,这可能是纪聪尿的最后一次尿了……
  ☆、第十一章
  “殿下,请移贵步,借一步说话。”
  与我所料不差,林烨来找我不为其他,而是为最初纪糖命暗查某事而来。
  越过金冠如云的杨树林,白堤下江波汤汤,冬日的寒冷仿佛将江水也冻失了颜色。霍然一片水风吹来,冷虽冷,却煞是提神醒脑。林烨面上阴霾却没有被吹走分毫,利目扫过,确定无人他方站近两步:“殿下,您交由臣所查之事已有了些眉目。”
  “说。”
  “多年前京中确实来过一个名声斐然的术士,因为占星卜卦精妙无双所以曾经被陛下请入宫中,因此也招惹来当时钦天监正监也就是现在的国师萧四师父的不满。臣追查下去,却发现那个术士在入宫后不久就没了行踪,也不知是遭人暗害还是意外身亡……”说着说着林烨两道剑眉快打成了个结,“臣手下的人套了钦天监中的人话,说是有人看见这术士最后见的一个人是……六王。”
  六王?怎么又和纪琛有关?!
  先是派江春盯梢六王府,后又有林烨这番说辞,打来京中起就一团乱麻的思路似乎渐渐理出一条线来。线的一头是失踪的纪糖,另一头则拴着她的皇叔纪琛……
  林烨刚刚出狱,能打听到这些已属不易。我看着他尚显憔悴的模样,拍拍肩:“你在狱中受了不少苦,先好好养养身子,这事先不急。”
  急也也没用啊,和我说的效果和对个树洞吐槽有什么区别哪,反正我马上要悄悄地来正如我悄悄地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帝都的一片云彩儿~
  “为殿下分忧,是某将之职!”林烨应得干脆,脸上神色却是犹犹豫豫,“殿下近日心情可开朗些了?”
  这个问题貌似是他第二次问过了,以我对纪糖的了解,此女心性坚毅非常人所能比,连四岁被她娘给爆揍了一顿罚跪小黑屋也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与我这种傻白甜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奇女子。能让林烨再三相问,我略一沉吟,反问道:“那日我真的很失态吗?”
  林烨愣了愣:“呃,臣从未见过殿下那般失魂落魄……”纪糖信任他不是没原因的,搁别人身上肯定要探究揣摩这个帝国未来主人的心思了,但他不一样,他挠挠头,憨憨一笑,“但臣看殿下现在宛然如常,便放下心来了!”
  没脑子就好,事少睡得好。想想,我有多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唉……
  打发走了林烨,我一人对着江浪发呆。纪糖、纪琛两人究竟有什么过去,单单只是推纪琛下水的旧恨,不至于让纪糖遭遇杀身大祸吧……
  不过,仔细想想纪琛那人的阴阳怪气,倒也可能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侄女闹个不死不休……
  揣着一肚子疑惑沿着大堤往上走,眼角突然瞄到不远处的林间似有金光闪过,不由地走近两步,发现两片人影立于堤下江边,滔滔江水掩盖了他们的说话声。可一人的衣裳我却识得,正是方才带纪聪去尿尿的纪琛,可与他对话的人却不是我那弟弟,而是他的侍卫江流。
  这对主仆避人耳目,躲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
  因怕被发现,我不敢离得太近,风传来零碎的只言片语——崩、纪糖、社稷、死等等。
  我边偷听,边在心里串字儿,串来串去,心里咯噔一声——纪糖死,社稷崩。
  然后我听到了最后一个字——杀。
  为什么说是最后一个字,因为平静无波的江水里突然嗖嗖蹿出十几道湿淋淋的身影,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长弓。人出江水,弓箭齐发,对着的不是纪琛他们,而是我……
  纪糖失踪那日发生了什么,我似乎有点儿,知道了。
  一瞬间的空白之后,我立即撕声裂肺地喊出了声:“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刺客离岸堤不远,这么近的距离我不信纪琛他们没看到!就算纪琛没看到!武功高强的江流也一定注意到了!拼着两辈子都没使过的吃奶我不管不顾地往杨林那端奔去,心里愈发坐实纪琛的毒辣心思,没准两人刚刚就是在商量弄死我呢!
  想想一刻钟前纪琛还对我上下其手,表现得□□熏心。真他妈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声音再快,快不过水中那群刺客手中的箭。如雨般的箭矢声刺破密林,我仿佛看到自己被射成一只破筛子的悲惨结局。我穿过大海,走过山川,来到帝都,本想着见识过皇城高墙,帝都风华,也够我回西山县吹半辈子牛,做一个攀上人生巅峰的偶。
  万万没想到,功亏一篑,止步于此。就算长箭要不了我的命,被射伤关节的我也会立即被发现不是人的身份,下场或许要比成为一个破筛子更为悲惨。
  “纪糖!!!”心死如灰时有人叫得似乎比我还凄厉。
  然而我已倒了下去,随着我倒下去的竟然还有一人。他衣衫褴褛,手脚污浊,死死扑在我身上,吃力地抬头冲我虚弱一笑:“小白,你没事吧……”
  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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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刺客出现到林烨率兵反击,仅仅不过须臾。这极短时间内发生了很多事,有人奔跑过来,有人抱起了我,有人手速极快地拔掉了我肩上膝上的箭矢丢到一边,直至一滴温热液体从我眼角滑落,我惊慌失措地死死抓紧那人袖口,声音抖得支离破碎:“救他!救他!!!”
  那人的双手忽然一僵,人群如潮水而来将我包围,嘈杂的声音与晃动的人影里我脑海里只有遍地鲜血中气若游丝的阿肆。
  “小白,你没事吧……”
  脑海中仿佛回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可是他面目模糊,如同隐藏在漫漫大雾的另一端般。
  “这不是……中书令家的大公子吗!!!”
  一个时辰之后我第三次打发走了要求替我诊治的太医:“要本宫说多少次!我没事!你们没事就看着那个救了本宫一命的人!”
  “刺杀的皆是死士,刚一擒获纷纷咬了□□自尽。怕是查不出来头了。”林烨收剑入帐将余后情况一一说明,“但他们对队伍进程了如指掌,又选择水中潜伏,想是精心计划已久,甚至,”他顿了顿,“在我们人中有内应。不过殿下放心,陛下得知您遇险后增调了附近的戍卫军过来,后面应该安全无虞。倒是殿下您的伤……”
  我看了林烨一眼,他默默咽回了话,可是沉默没过多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殿下,真没想到,中书令家的大公子还活着……”
  我也没想到,拖我两年后腿的拖油瓶瘸子阿肆竟然是萧芳那个老狐狸的儿子,萧四的亲哥哥!
  可更没想到的是林烨接下里说的话:“只是萧大公子消失多年,与殿下您的婚事……还作数吗?”
  我被他一句话惊得一口气差点就过去了。
  阿肆与我有婚约??!不对,与他有婚约的是纪糖……
  皇太女的婚约者,就是未来的皇夫,又是当朝中书令的嫡子,为什么会沦落到西山县那个穷山僻壤,差点靠乞讨为生。
  关于这个婚约,纪糖所有的文书里都没有提到过,故而当我得知时缓了好久才过来。我本想着阿肆既然来京中找我,被他拖了这么多年的后腿多少也拖出了点姐妹情,便趁着祭天的机会带着他远遁他乡。
  可他竟是萧芳之子……想到我唯一一个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恐怕也要就此离去,我深深地寂寞孤独冷了。
  “养神”养了半天,我决定去看看阿肆的伤势,起身时肩胛与膝盖处同时轻不可闻的刺了声。我暗中悄悄动动,估摸情形尚可,仍是出了帐。
  但过去之后,太医说他刚上了药睡下,便兴致疏懒地关照了几句要走,才转过身太医踯躅着小心问道:“殿下,六王也受了伤但并没有召老臣等去查看,这……”
  我一怔,纪琛也受伤了?
  不觉摸了摸眼角,那时确似有一滴热血流过。
  “你,随本宫一同去看看六王吧。”
  ☆、第十二章
  纪琛的寝帐离我住处不远,营地里灯火烁烁,里头传来江流恭敬又无奈的劝说声:“爷,刀口不浅,您上些药吧……”
  “滚出去。”
  这么死气沉沉又不留情面的除了纪琛不作二人,一听他正在邪火头上我心里登时咚咚咚打了退堂鼓,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了一步与太医耳语道:“本宫想起尚有要务在身,你自个儿进……”
  “进来。”
  我假装没听见,旋身即走,帘幕呼啦一声响,一人唇色寡淡,犹如孤魂一抹,幽寂寂地将我盯着:“纪糖,有种你再迈一步试试看!”
  当着太医和门口戍卫的面被他这么吼,说实话,特别没面子!为了保全作为皇太女那点最后的尊严,我大无畏地迈出了一步,脚步悬在半空,江流已拔出半截长刀。
  这孩子,刚刚还被纪琛熊,现在和个没事人一样地为虎作伥,缺心眼是不?
  他缺心眼我不缺心眼呀,稍作衡量我神色如常收回步伐,面带关切语重心长:“六叔,听说您受伤了,讳疾忌医可不好。”说着朝太医使了个眼色,常在宫里混哪个不是伶俐人,太医立即拎起药箱:“是是是,太女殿下对六王您可是尤为挂心。王爷若有空,不妨让老臣看……”
  “讳疾忌医是不好,”纪琛猛地打断太医的话,一语惊四座,“那就劳烦糖儿给六叔上药。”
  做人要有立场!刚刚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让人滚出去的啊!我挣扎:“这不太好吧……”
  纪琛枯瘦的死人脸上挂起冷笑:“糖儿莫非忘了临别前太后的殷殷嘱咐了吗?”他恹恹地拢拢衣袖作势回帐,“离京多日,想是太后也该挂念了,江流,伺候笔墨……”
  老娘信了你的邪!!!
  片刻之后,不信邪的我阴着张能滴水的脸坐在纪琛对面,他姿态优雅地伸出胳膊,矜傲的像只开屏孔雀:“上药。”
  “不会!”
  “嗯?”纪琛挑眉,帐外隐约传来江流一声咳嗽。
  我心中泪流成河,不情不愿拿起膏药瓶。灯火寥落,纪琛一双眼眸似为辉光所映,点点精光熠熠,瞧得我不敢抬头,竭力假作镇定撩起他袖摆。袖口撩开的刹那,我惊得倒吸了口冷气。
  本就没多少皮肉的手腕血肉模糊,扭曲的经络间白骨若隐若现,浓浓的血腥气冲得我胸前一滞,两眼晕了一晕,即要倒下。一只手堪堪将我托住,扶在案上:“你这毛病……”
  纪琛说了半句没有再说下去,心口咚咚咚跳了半晌,我勉强恢复了说话的力气,略有些尴尬道:“以前我不晕血的……”我神情惆怅,“可能皇宫伙食太好,将我养得娇贵了。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嗤……”纪琛自是不能对我的悲秋伤春感同身受,他疏懒地托着腮,“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我指点着你便是。”
  我苦着脸:“那不太好吧,万一碰错了哪里,不是让皇叔你伤上加上吗?”
  纪琛的双眸忽地闪动两下:“你关心我?”
  我呆了一呆,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若说侄女关心自家叔叔当然没什么问题,可哪怕不提纪糖,就论我与他之间不太愉快的种种过往,这关心一词用起来似乎也是不妥。
  一刹间的迟疑即时令纪琛眉眼间流露不悦之色,唇角沉沉一压:“啰嗦什么,上药!”
  “……”我来葵水特么也没这个男人喜怒无常啊!
  强忍着恶心我将纪琛的伤口清理并包扎干净:“太医方才说了,身有外伤不宜沾水,饮食也以清淡为主。”
  “你就不问问我是为何受伤的吗?”
  我一怔,纪琛继续挂着张不高兴的脸说:“我是为了救你受伤的。”
  所以呢……呆怔之后,我反应迅速:“哦哦!那谢谢哦……”
  纪琛:“……”
  在清水中净手的我指尖突然一阵剧痛,我哎呦惨叫出了声,拎起一看,一只眼熟的王八牢牢叼在我指头上。纪琛淡淡瞥我一眼,拉平袖口:“这段时日我受伤不便照顾小白,就麻烦皇侄你多加照看我的爱宠了。”
  小,小白???
  我的震惊让纪琛十分满意,他摸摸下巴,虚情假意道:“原本它单名一个糖字,后来糖儿你的爱犬去世,为好让你睹物思狗,我便将它改名叫小白。你看它也很是欢喜这个新名字呢。”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咬住我的那只王八应景地甩了甩尾巴。
  睹物思狗你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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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天之行定好了吉日耽误不得,在礼官地再三催促下,我决定留下专人照看昏迷不醒的阿肆,先行动身去松山。
  启程那日清晨,我最后去看了看阿肆。太医说他背后中的那一箭伤及筋骨,力透心室,加之长期身体虚弱,故而迟迟不醒。
  望着黑漆漆的阿肆,我想起每逢下雨他递来的大蒲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粗面馒头,和那颗绿豆大小的银锞子……那时的我以为我们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两棵苦逼小白菜,结果没成想他竟是一朵隐藏至深的富贵牡丹,而我虽挂着天之骄女的名,实质仍是棵苦逼兮兮的小白菜,真是让我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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