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张瑚这长相和周围文人格格不入,一看就是武夫。但他这张脸在京城年轻一辈还算出名,有人小声疑惑,很快就有人解疑。
  张学士的二公子。那张学士张岳大人,可是状元公呢。
  张瑚的确是从武,但看见他身旁的小少年没?那是张大人的弟子!传说中的神童!小三元的秀才!
  张家二公子亲自把人领出来,就是给他撑腰的。
  张家年轻一辈虽然都习武,但张家老大在边疆混得风生水起,张家老二也已经在京城领了护卫,在他们这个年纪,绝对是顶尖的。
  京中世族勋贵在他们两这年龄,大部分还浑浑噩噩一事无成,人家两人凭着自己的努力,已经当官立功了。
  无论张岳再怎么为儿子不像自己心塞,事实上张家这一对麒麟儿在京城是被人羡慕着的。张岳在外人面前,也是很骄傲的。
  张瑚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京中年轻一辈属于佼佼者,自然一路上打招呼的不少。
  张瑚在家嘴贱的要死,经常和张岳斗嘴。在外人面前,张瑚则表现的很靠谱。说不上八面玲珑,至少别人占不到便宜。
  跟张瑚打了招呼,最近在京中挺出名的余柏林自然也会被捎带上。或者说,本来大家最在意的就是他。
  张瑚不管地位再高,他是武夫,这次宴会肯定不会出风头。
  余柏林才是强有力的竞争者。
  余柏林跟在张瑚身边,面带微笑寡言少语。别人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心想这少年年纪虽小,城府却不浅,让人半点占不到便宜。
  对余柏林的戒备就更深了。
  余柏林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并不在意。
  戒备又如何?公主王爷在上面坐着,难不成还有人敢做什么手脚?
  ……等所有人都到齐,且坐了一会儿之后,婉淑公主和驸马崔承才入座。
  两人到来之后,并未宣布赏花宴开始,而是继续等着。
  已经就坐的各位学子立刻更加紧张。
  这等的是谁,还用想吗?
  果然,不一会儿,一身穿玄色衣衫的人姗姗来迟。
  诸位学子起身行礼,来人微微点头,示意免礼,神情很是冷淡。
  看他表情,似乎真如传言所说,对这文人诗会并不十分喜欢,只是给婉淑公主面子,作为园子的主人,才勉强出来。
  虽然他表现的恨不感兴趣,学子们却没有心生任何不满。谁让这是当今皇帝的胞弟,前途一片大好的德亲王?若能被他看中自己的诗词,那不是立刻就能上达圣听?
  学子们摩拳擦掌,战意更浓。就连之前神色淡然倨傲的勋贵世家子弟,都露出了几分认真。
  当今皇帝不像众人之前所想的那样好应付,皇帝渐渐收回朝中权力。他们这群担负着家中未来的子弟,也该做好打算了。
  来参加这场宴会的勋贵世族,本身就存了向新皇靠拢的心。
  一个婉淑公主不算什么,但德亲王出场,就必须得认真对待。
  余柏林和其他人一样,都在德王进来的一瞬间,露出僵硬的神色。
  不过他的理由和别人肯定不同。
  看看这人通身的贵气,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还是他家那只半夜非把他摇醒说紧张的二货小伙伴吗?
  除了那张脸相同,还有哪里一样了?
  余柏林不由又想起和封蔚初见的时候。好吧,现在的封蔚,和当初那狼狈的少年倒有几分相似。
  只是这样子,他就见过那么一次。
  见到陌生的小伙伴,余柏林有一种做梦般的恍惚感。直到婉淑公主已经宣布赏花宴开始,并且下人们给在场学子分发芭蕉叶时,才回过神来。
  诗会讲究风雅,题诗的时候自然不会都用纸张这么烂大街的玩意儿。漫题诗句满芭蕉,是常见的一种。
  余柏林看着自己手中似乎比别人大一圈的芭蕉叶,嘴角抽了抽。
  这是被特殊照顾了吗?但是芭蕉叶大一点,和题诗有关系吗?
  婉淑公主出的题目很简单,就是咏牡丹。
  既然是赏牡丹,肯定会写咏牡丹。所有人来之前都准备了不止一首咏牡丹。现在一出题,学子们唰唰唰几下,很快就写好了自己的诗词,吹干墨迹之后呈上去。
  “既然德王你也来了,何不也出个题目,考考诸位才子。”婉淑公主略略翻过之后,对着封蔚微笑道。
  在场学子们立刻正襟危坐,重头戏来了!
  第十九章
  封蔚自宴会开始之后,一直表现的兴趣缺缺,诗作呈上来时,甚至看都没看,把“本王只是给个面子打个酱油”的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
  现在听见婉淑公主的话,才懒懒的扫了一眼那一堆芭蕉叶,道:“本王是个粗人,还是婉淑你来吧。”
  封蔚得封亲王,地位比婉淑公主高。婉淑又只是堂姐,可直呼其封号。
  婉淑公主笑道:“那可不成,来都来了,总要给我几分面子。”
  封蔚想了想,道:“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本王也出一题吧。花花草草什么的本王欣赏不来,诸位才子写一写边塞吧。”
  在场书生大多露出“果然如此”的喜色。
  能来这场赏花宴的,基本不是死读书的人。来之前,大家都针对贵人们的爱好做了准备。德王好武,歌颂武人的诗颂早就准备好了。
  或许他们平时会和习武之人对立,到讨好的时候,一个个都认为士兵将军是好人了,值得称赞了。
  有过准备,大家的芭蕉叶呈上来的速度照旧很快。
  “王爷觉得如何?”崔承道,“下官认为这几首还不错。”
  说是这“几”首,崔承几乎扒拉出一半的叶子。大家精心准备过,上乘的诗作自然多。
  封蔚只看了崔承递上来的芭蕉叶,下面在座有书生心提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诗作是不是在那之中。
  封蔚一张一张芭蕉叶慢慢翻过,虽然表情没怎么改变,看动作,还算看的仔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封蔚慢悠悠的念出这一句,在场书生有的露出惊叹的神色,有的露出懊恼的神色,当然,更多的是不动声色。
  “王爷也喜欢这一首?我也以为这一首最妙。”崔承微笑道,“这首是否可谓魁首?”
  封蔚把叶子轻轻放下,道:“诸位才子既然才思如此敏捷,想来一首诗词评判不了什么。”
  崔承笑容一僵。你就直接说这些人都准备过得了,何必反讽。
  “我看这些诗中多写将领英勇,建功立业的,实在是单薄了些。”封蔚顿了顿,“接下来一首边塞诗,写一写建功立业不好吧。”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脸上都变了色,连同婉淑公主和驸马崔承。众人那心情,简直如同被一群野马呼啸践踏而过,风中凌乱,一片狼藉。
  早就知封蔚要让写从军相关,以后说不准这位的德王爷还会在外领兵,大家自然狠狠的往死里夸带兵的将领,顺便抒发一下自己精忠报国不畏生死的豪情壮志。
  结果你听听,这人要干什么?反其道行之,写建功立业不好?你逗我?故意为难人吗?
  一些脾气稍稍暴躁,性格稍稍自傲的书生,已经面露怒色。
  “一炷香的时间。”封蔚就跟没发现现场僵硬紧张的气氛似的,吩咐下人把香插上。
  这根香又细又短,燃完估计不过一盏茶时间。
  所有人都确定,王爷这是明显为难人。
  但谁让他是王爷?还是和皇帝关系最亲近的王爷?就算心里不满,也只能憋着。
  这已经不算是题诗了,原先准备好的芭蕉叶全部撤下,换上上好的纸张,就跟考试似的,原先赏花宴的风雅一瞬间就吹了个干干净净,现场就跟考试似的。
  在场书生们冥思苦想。淡泊名利虽是诗歌常写的,但都上了战场去了边塞还怎么淡泊名利?固守不出吗?还是干脆投降?逗人笑么?怎么可能这么写?
  还是说,得了功劳分给别人?但这不符合赏罚分明吧?冒领军功可是砍头的大罪。
  香燃了一半之后,才有人陆陆续续下笔。到时间结束之时,约有一半人诗作未能完成。
  “这些才子有急智。”封蔚所考题目虽然苛刻了些,但还真有人写出了还能看的诗作——至少诗作的中心思想绕过了封蔚题目中设的陷阱。这些人,肯定拥有一定真才实学了。
  科举并非只考诗歌,策论经义在考试中所占比重更大。但世间所说才子,谁不是写的一首好诗词?
  封蔚看完所有诗作,脸上还是看不出有多少兴致。
  现场所作诗歌,除非真的突然有灵感,其他能稍稍有点闪光点,已经是难得。
  你在富丽堂皇的牡丹簇拥下,写苦难的边塞,能有什么灵感?
  “凭君莫话封侯事。”封蔚哼笑了一声,崔承和婉淑公主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还真有人敢这么写啊?
  “我看看?”婉淑把封蔚手中纸张抢过来,颇有兴致的念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有趣,驸马你看如何?”
  “说是写建功立业不好,实质上是写战乱的残酷。”崔承瞟了一眼落名,“和之前‘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是同一人所作?这倒真是大才了。王爷,这下魁首决出了吧?”
  封蔚却挥手让人把纸张诗作都收了去,道:“本王觉得,单写一种还是简单了些。接下来诸位才子在一首诗中写出战士的英勇和悲伤吧。本王看许多传世诗作中都会这么写,想来诸位高才,应该也没问题。”
  你还来?!好吧,欲扬先抑或者欲抑先扬都是诗歌常用手法,一边歌颂一边悲伤也是常有的。但你也要看看场合啊!都写了两首了啊!谁一时间想得到那么多边塞诗?
  可是诗会似乎也没有规定写几首,封蔚现在所考题目比起刚才似乎还简单了些,即使知道封蔚在为难人,可人家要说考的严格了些,也让别人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次还是一炷香时间,或许是先前许多人心中已乱,这次题目简单了些,呈上来的诗作却更少,只有先前一半不到。
  婉淑公主和崔承凑到封蔚身边,直接翻找写出先前两首好诗的人的名字,果不其然,那人仍旧列入其中,按时交卷。
  “势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婉淑公主笑着瞥了封蔚一眼,“现在魁首可以确定了吧?”
  底下书生们蠢蠢欲动。公主这话,难道刚才念出的诗句,全是一人所作?那这人真的是才华横溢,当为科举大敌!
  不知这是何人所作?!
  封蔚只淡淡扫了一眼,道:“本王觉得只写战争之事,还是简单了些。不如写写边塞景色吧。”
  这下在座大多书生面上皆显露出怒色。这一二三再而三的为难,实在是欺人太甚!一些书生已经握紧拳头,想要离席。
  你一介武夫看不起书生,坐在一旁不吭声就成,何必步步紧逼?!就算是王爷,也不能这么折辱人!
  一些勋贵世家子弟则神色莫名。德王这次名声传出去,可能会被文人诟病。但诟病又如何?谁又说得了他错了?
  他的诗会,他出题,别人答不上,难道是出题者的错?别说这是婉淑公主所办诗会德王喧宾夺主,婉淑公主借的可是德王的园子,又主动让德王出题。
  “黄沙直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余柏林站起来,恭敬拱手鞠身道。
  这下子注意力全集中到余柏林身上了。
  这是打脸呢还是打脸呢?虽然很同情这个得罪王爷的愣头青,但心里好爽!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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