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就在这时,萧澜忽然一个矮身,一脚猛踹在他的膝弯!
  “我……”萧真半句话没有说完,一道箭矢流星般擦着头上飞过,“铮”一声钉入他身后的树干。
  萧真直了眼睛,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转头惊愕地看着萧澜。
  与此同时,秦宛往后退去,高处忽想起了一声炸雷般的动静,四方四处像是得了命令,原先那铺了满山的落叶一下动起来,瞬时现出几十个身穿短褐,手握刀兵的壮汉,萧真尚没反应过来,萧澜已一手扯着他,“走!”
  萧真这时看清了身后追兵的样子,都是身材壮实,高鼻深目,棱角分明,他喘了口气,脱口喊道:“匈奴人!你们是匈奴人!”
  刀兵伴着箭矢已经冲到跟前,萧澜反手扛住砍过来的一刀,喝道:“你腰间的剑是挂着玩儿的!抽剑!”
  萧真喊一声,此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抽剑在手,陡然的变故中被激起了血性,挥剑便刺。
  萧澜一眼盯向秦宛,——设伏的是匈奴人,她现今身在匈奴!
  没时间想匈奴人如何潜进了汉中,他现今担心的是匈奴伏兵并非这一股,若只是冲着他来的倒不怕,怕的是……冲得是皇上。
  ——那必然有精兵在,山上定是一场血战。
  他急切地想要先看一眼底下的营帐处。
  然而,隐约地已经有喊杀声传来。
  萧澜眼底泛冷,拖着一个匈奴兵的脖子,借刀横扫,噗地一腔子血溅在萧真脸上,萧真胳膊上已经挨了一下,与他紧靠着背,声也不吭一下,生怕自己在这个节骨眼泄气。
  底下一人拉弓要射,秦宛用匈奴话冷冷说了句,“抓活的。”
  第44章 俘虏
  萧澜带着萧真冲上了一处平地,举目四顾,顿时面色剧变。
  ——匈奴远非这一股伏兵,目之所及,已是蓬断草枯,山道上俱是红红点点的人影儿,远处白色的营帐已在越发昏暗的暮色里缩成小点儿,人荒马乱,几处篝火不时砰砰爆起大片火星,那是人跌进了火堆里。
  这绝不是临时起意,更不单单为了抓他,如此大批的人马设伏在午子山下,除了匈奴人曾占领汉中,熟悉地形以外,汉中的守军中,多半已出了叛军。
  萧真尚没想这一层,只见四处人声惨叫,兵马乱窜,他已傻了眼,一脚踢中欺近身前的匈奴兵,他目呲欲裂:“宸妃!你带匈奴人来杀自己的汉人!”
  秦宛漠然道:“眼下站在这里的,只有匈奴人的三王妃。”
  伴随她这话而来的是数刀砍过以及接连的四箭!一箭不妨,正中萧真大腿。
  萧真痛喊一声,登时矮下身去,萧澜立即托住他半个肩膀,一语不发,急往东撤,秦宛手里也抄了把弓箭,带着近百人紧追不舍。
  为了这一天,她已算不清隐忍了多少个日夜。
  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过去的已如逝水,再倒不回来,秦宛自知也没什么好回首的,徒增怨与恨罢了,既然没人愿意救她,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从去岁九月,匈奴使团进京,宫宴上,她被小王子伊邪一眼看中,到她自己亲手给含章宫点了把火,八年,她到底凭着自己离开了那道宫城。
  眼下,她自然要抓活的,她要让之前高高在上的,先都尝尝当俘虏的滋味。
  只可惜少了霍氏这毒妇!
  她眼睛里燃着一簇火,那是经年积压下的,仇恨的苗子。
  萧澜拖着萧真退,东面又是个陡坡,他毫不迟疑,扯着人就滚了下去,过程中一下就拔了萧真腿上的箭,萧真疼都没来得及喊,一路硌着石头和树枝就滚下了坡,手上脸上全被划出了血道子,顾不上管,萧澜拿剑“刺啦”在他袍子上撕下一条,三两下给他一勒,不容反驳道:“快走!”
  萧真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跑,不远处已有禁军看见了他们,然而匈奴人出现的太过突然,皇上和统领田错又不知身在何处,震惊之下群兵无首,阵脚已是大乱,自顾不暇,想冲过来保护他们也心有余力不足。
  萧澜当即下令:“所有禁军听着,先往营帐处回撤!”
  禁军已被冲得七零八散,闻声稍稍聚拢了心神,后面秦宛带人已围过来,恰这时韩林带人打旁侧林子里冲了过来:“侯爷!”
  萧真一眼见他身后带了百余人,不由精神一震,萧澜却立时道:“你怎么过来了?夫人呢?”
  “夫人与傅大人在一处”,韩林快速道:“属下派了人保护。”
  敌人并未给他们什么说话的时间,围上来便厮杀在一处,萧澜身上也挂了彩。
  这是一场近身拼杀,靠的只有武艺和耐力,他还半护着个萧真,并不轻松。
  匈奴人见了血后,是愈战愈勇的,倒下一层便又冲上一层,不知拼杀了多久,天完全黑下来,只有远处的篝火和淡淡的星光照着一地的血色。
  高处忽想起一声长长的牛角号,匈奴兵暂时停了手,萧真等人也面面相觑,一人转头快速对秦宛说了句话,秦宛也往高处的庙宇瞅了一眼,柔柔喊了声:“阿澜。”
  话出口的同时,她手中早已备着的弓弦铮然一松!箭矢直奔萧澜。
  距离很近,萧澜只来得及侧了下身,箭头便已没入中肩。
  ——秦宛对准的是心口,但不知是她练箭的时日尚浅,准头不够,还是萧澜闪得巧,那一箭偏得厉害。
  韩林瞬间怒了,劈刀便杀,匈奴横队将秦宛掩在后面。
  萧澜手下的人全部与匈奴作过战,有胆子亦有经验,一时想要生擒或杀完不大可能,秦宛有些不甘,但牛角号又响了一遍,她只得暂且回撤,冷笑一声冲萧澜说:“你不是说欠着我的,我如今想要你拿命来还,为何要躲?”
  萧澜皱眉看她,秦宛笑一声不再多说,转身便走。
  韩林忙道:“侯爷!”
  萧澜一手按住伤处,只觉比平时要疼得多,他吐了口气,说:“拔箭。”
  韩林知道箭伤越磨叽越疼,好在箭尖儿虽没得颇深,但离心口偏了许多,否则需得找大夫拔,他吸口气,一手帮萧澜按着,一手用力甩了甩,继而猛用个巧力,一下将箭头拔出来。
  血溅了他满下巴,随身有药,他一股脑儿地往伤处到了半瓶,萧澜咬咬牙,左边肩膀抬不起来了,暂时管不了,吩咐说:“先把夫人找到。”
  萧真本想说难道不应该先去找皇上?但他今日的命还是萧澜救的,若不是他一直护着,萧真只怕死了不下三四次。
  撤走的应只是最主力的两批,另有大半留下断后,已近戍时末,暗处根本分不清人,几处营帐也起了火,萧澜心口跟着一提,韩林忙道:“夫人不在帐子,在后头的一处沟凹里。”
  他们一路杀过去,然而到了地方,只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延湄不见踪影。
  萧澜眼前一黑,心里猛地涌出一股巨大的恐慌。
  韩林脸色也变了,忙扑上前去看那几十具尸体,——有匈奴人,还有他们自己人。
  韩林登时单膝跪地:“侯爷,都是属下不力,属下这就去找!”
  萧澜缓缓将他扶起来,嗓子发紧:“不是你的错,先把四周都看一遍。”
  ——不能责怪韩林,他没有大错,延湄是主母,若只有一边遇险,韩林必定也能豁出性命保护;但若同时有事,在萧澜与延湄之间,他必定要先护萧澜。
  一堆尸体里,有一个稍动了动,萧澜立即扑过去,脱口喊了句:“湄湄?”
  却是闵馨。
  她也受了伤,但当时可能是被吓晕或砸晕了,埋在两个匈奴人底下,萧澜把她拽出来,大力晃了两下,“夫人呢?”
  闵馨怔怔的,眼睛里全是惊慌,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一脚踩在尚软的尸体上,也没反应过来害怕,口里不停地叫:“哥?哥哥?哥哥?”
  萧澜急剧地喘气,左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四下没有,再远一些依旧没有。
  一瞬时,刀兵声都跟他隔了一层,也不管是否有人杀过来了,他眼神有点儿直,急切地去翻地上的堆积的尸体。
  月色惨白,血气扑鼻,整个午子山上成了一座乱葬岗,禁军所剩无几,统领田错以及大太监张长贯跟着皇上都没了踪影,萧旻也没有寻到,只在尸体里看到了其中一位公主,副统领庞栋被伤了腿,随行官员剩了几个,尚能说话的就只有沈元初还在。
  此刻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一件足以让众人万死的事情,——皇上应该是落到了匈奴人手里。
  这一事实,让包括禁军副统领庞栋在内的七、八百人都打着颤,唯一临危不乱的还算是沈元初,眼下这里最大的署萧真,沈元初抹了把脸上的血,喘了两下道:“王爷,咱们现在得立即下山。”
  萧真久居京城,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心里头实际根本没主意,他不由自主望向萧澜,——萧澜还跟疯了一样在那扒尸体。
  萧真暴躁地挠挠头,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发毛,不由道:“你别找了!多半也被匈奴人掳去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眼下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死了,要么都一块儿成了俘虏。
  韩林忽在远处喊了一声,背了个人过来,那人身上中了两箭,生死不明。
  萧澜凝目瞧,是傅济。
  他使劲儿抬了下眼皮,手指在他脖子那儿试了试,万幸,尚有口气。
  傅济定是死护着延湄的,现在他是这般,周围没有找见延湄……萧澜狠闭了一下眼睛,天旋地转。
  他想起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叫延湄回帐子等着,——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糟的决断。
  第45章 旧时
  “下山。”
  萧澜面上和月色一样的霜白,但此刻耽误不得,正值深秋,天干物燥,匈奴人撤下去后必定放火烧山,晚些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剩下的七百多禁军伤的伤,残的残,萧澜扫一眼,心头再是发悸也得暂且压住,下令道:“把你们身上的禁军服都脱下来,换成匈奴人的!”
  此刻众人六神无主,最需要有人站出来,下达清晰的命令,因而萧澜这话一出,大家如同有了主心骨,立即开始打死人身上扒衣服。
  韩林愧疚地不成样子,一把将闵馨拖过来,让她先看看傅济的伤,结果闵馨根本神魂不附,整个人尚是痴痴呆呆,只问:“我哥哥呢?谁见着我哥了?”
  萧真就站在她旁边,也不识得她,瞧她这疯劲儿便猛力推了她一把,光火道:“这人都快不成了你赶紧给瞧!”
  闵馨被他推了个后仰,直接一屁股狠摔在地上,这方猛然醒过来似的,“啊!”一声,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
  山头上凄风阵阵,她一哭兵士们都稍停了动作,萧真赶紧一把卡住她的脖子,以免人心被她扰的更慌乱。
  萧澜已经自己给傅济拔了箭,瞅她一眼,淡漠道:“你再出一声,立地军法。就算你哥没死,你也再见不到了。”
  闵馨一下把哭声吞了回去,她嗓子还被萧真卡着,喘不上气,脸上憋得发青。
  没喉结,萧真这才瞧清楚她是个女的,皱眉松了手。
  沈元初也扒了件匈奴人的短褐穿上,过来道:“差不多了,三面都有路,咱们从哪面走?”
  亏得萧澜之前让人摸了地形,一人禀道:“侯爷,西面最好走,下了山不远便可上官道,北面没有专修出来的路,但实际坡并不很陡,是一大片林海,但下去能直接通汉水。”
  “走北面”,萧澜果断道:“顺着河道可以直接出城。”
  说完,他亲自背起傅济,往北边走。
  沈元初道:“咱们得派人去给汉中守军报信。”
  “晚了”,萧澜道:“圣驾来之前,午子山方圆几十里内都需得本地守军仔细查探一遍,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匈奴人的踪迹,必然已生了叛军。估计匈奴人只等这边得手,外头也会立即攻城,此次汉中是保不住的,咱们这一千来的伤兵残勇,纵去也不过是多些死人罢了。现必须赶紧出城,直奔魏兴,一面派人加急给朝廷送信。”
  萧澜几句话把情势道了个清楚,沈元初抿抿唇,萧真此时倒对萧澜展现出了完全的信任,道:“沈大人,听他的。”
  北面果然没有路,但是也没那么多嶙峋的山石,一眼望不尽的林海,秋草疯长,脚底下滑得根本站不住,几乎是得滚下去。但谁也顾不得,有直接抱着头往下骨碌的,有抓着草仰身往下溜的,碰上没有尖树枝和石头的还罢,有了也只能自求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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