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听到“王美人”这个称号,宦官有些尴尬,低头道:“先前的王美人现在迁居渐台了。”
  刘彻在宫中长大,明白宦官话中的意思,知道母亲的位份已废去,他并不多做纠缠只道:“你命人准备车驾,我午后要到渐台去。”
  宦官这一次更着急了,立刻跪下道:“您,您不能去。”
  刘彻皱起眉头,冷声道:“你说什么?”
  “小人,小人不敢拦胶东王的路,只是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探视王氏。”
  “她是我的母亲!探视母亲,本王自然会上表祖母皇太后和父皇!人之常情有何不可!”
  “是,是,只是……”宦官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刘彻听出他话中有蹊跷,不禁细问。
  “回禀胶东王,小人听说……小人听说太后和陛下有意将您过继给皇后娘娘,与,与王氏断绝关系,此事就等您回宫再做……”
  “什么!”刘彻惊道,“让我舍弃亲母?!”
  ☆、第50章 劝说刘彻
  刘彻面对跪地的宦官握紧了手指,一字一顿道:“本王再说一遍,准备去渐台的车驾!”
  “小人,小人不敢。”宦官趴在地上,抵死就是不从命。
  “来人,就没有其他人了吗,来人给我备车!我要去渐台!”刘彻大喊。
  走廊上的两名宦官立刻跪下来,却没有一人敢动。
  刘彻见状怒火更胜,他年纪虽小可毕竟是万人之上的皇子,气性极大,一脚踹在跪伏在地的宦官肩上,“你们这群狗东西,信不信我这就处死你们!”
  景帝才朝堂上虽然寡恩忍杀翻脸无情,但对百姓宫人却体恤非常,最忌草菅人命之事,刘彻这时时真的气急了,这种违背圣意随意处置人命的话不要说他刚从长门幽闭回宫,就是他曾经备受皇宠的时候都没有说过。
  毕竟血浓于水,王娡是刘彻的亲生母亲,又将他抚养至今,就算此时的刘彻再怎么狠得下心也毕竟不是日后那个老辣强大冷面冷心的帝王,说到底如今的他还是个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不愿也不能抛弃自己母亲的孩子。
  可是无论他如何暴怒,那名宦官就是抵死不肯听从刘彻的吩咐,任他打骂发泄也不肯动一动地方。
  幸而廊上的宫女快步走上前来小心道:“启禀胶东王,隆虑公主到了,在正厅等您。”
  刘彻这才怒气稍霁,整了整袍服甩袖而去。
  等待刘彻的隆虑公主蹙眉跪坐在揽云殿正殿的大厅里,她比之前清减了些许,曾经饱满的脸颊如今看来也显出积分骨感的美。
  “三姐。”刘彻纵然之前发怒,但见到许久未见的隆虑公主还是显出兴奋的神情。
  “彘儿。”抬头望着门口也高兴起来。
  只是刘彻的笑容并没有在脸上停留太久,当他握住隆虑公主的手时便急切的问:“三姐可知道母亲现在如何了?我急着要去见母亲,可这些不开眼的下人竟敢说父皇和祖母皇太后要将我过继给皇后娘娘!”
  隆虑公主闻言欢喜的神情也瞬间转为尴尬的暗淡:“这事,我也听说了,皇后娘娘也有这个心思,就等父皇的旨意了。”
  “那正好,趁着三姐也在,跟我一起到父皇面前去说个清楚,就算母亲有天大的错,我亲母尚在人世怎么能让我抛下亲生母亲寄于他人膝下?”刘彻一脸正色,说着就将隆虑公主拉起来要走。
  “彘儿,彘儿……”隆虑公主拗不过他走了几步,终究甩开刘彻道,“彘儿!听姐姐一句话!”
  刘彻被隆虑公主甩开,有些气闷又有些不解:“三姐海岸要等到何时?真要等到父皇下旨将我给皇后娘娘抚养才罢?”
  隆虑公主看着她千言万语,最后转过身道:“若真是那样,我看到也没什么不好。”
  刘彻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姐姐会说出这番话,提高了声音对隆虑公主指责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是母亲的孩子?若你是我也要舍其母亲?!”
  “我是母亲的孩子,南宫姐姐也是,可是我们又怎么样?!还不是她自保的工具,为了开罪将我许给了姑丈小妾胡作非为的庶子,满长安城谁不知道他的霸道无礼风流成性?你再看看二姐姐,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母亲出的好主意她怎么会到匈奴那种地方去!”
  “不可能!”刘彻几乎是本能的吼了出来。
  她的阿娘,她温和的柔婉的母亲,她怎么可能那么狠心!别人说这话也许各有目的,也许并不真实,即使是阿娇说他也觉得母亲一定是被动无奈的,可是自己的姐姐竟然说母亲是自愿,是她出了这个主意!
  这不是真的,即使这话是自己的亲姐姐说的他也不信。
  “你不信?你对母亲还真是有信心,你去问问吧,那天在长寿大殿里,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亲手打二姐姐,她亲自对祖母皇太后说这事姐姐的‘荣幸!’”
  说到南宫公主的远嫁隆虑公主的辛酸和不愤就无法忍受,她本就带着公主特有的冲动性子,此刻一旦把话说开更是不管不顾,指着怒目圆睁的小刘彻高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就是那种女人,为了给自己抵罪她把一个堂堂公主嫁给别人的庶子,为了不必孤老永巷她就把另一个高贵的公主送给最可恶的匈奴人,如果这就是我的母亲,我真的希望我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刘彻怔怔的看着愤怒的隆虑公主,他想反驳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隆虑公主面对着自己离别许久的年少弟弟,鼻子一酸,声音软下来,带着呜咽道:“彘儿,别怪姐姐把话说得重,母亲真的好自私你知道吗,她盼着你出人头地,可她归根结底还是盼着你出人头地后带着王佳一起飞黄腾达,不然的话好好的日子不过她为什么要去给阿娇下药,为了掩饰她做的点心有毒,她竟然一声不响的让我和二姐都吃下了点心,彘儿,彘儿,你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刘彻决绝的意志在这一刻垮掉了,他无助的看着青石地面,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挣扎。
  他知道陈娇受到了伤害不愿再听他的辩解所以当他知道母亲毒害她的事情时他索性就在表面承认下来,但是在他的心中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美丽温和的母亲会毒害他的阿娇,从不承认!然而今天,他不想承认都不行,母亲,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那样狠得下心,更何况阿娇呢?
  南宫姐姐,隆虑姐姐,阿娇……
  刘彻这一刻真的痛彻心扉,在这个青瓦高墙的汉宫里他到底还可以相信谁!
  隆虑公主看到不知所措的刘彻,心中也不好受,她走到刘彻身边半蹲下来仰望着他,“彘儿,我们的母亲真的不值得你搭上所有去爱,听姐姐一句话,皇后娘娘待你我,待父皇的所有子嗣都不错,而且……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二姐姐走了,大姐一向不求人,我将来能依靠的只有你,彘儿,不用姐姐多说,就算我求你,你想一想。”
  “我……”刘彻喉结翻动,双拳紧握,“我想一想……”
  黑衣的宦官碎步进入店内,在门边站下躬身道:“陛下有旨,请胶东王宣室殿觐见。”
  “胶东王接旨,立刻面圣。”隆虑见刘彻还没能从刚才的失望中回神,只得帮他打发了宦官,嬷嬷眼角溢出的少许泪痕道:“彘儿,你快去吧,姐姐还要回去,今日下午堂邑侯府还派人来为我量身裁制嫁衣,就,就不能跟你多说了,改日再……”
  隆虑公主最后的几个字说的十分含混,刘彻甚至没有听清她就起身离开了。
  走到门口隆虑公主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彘儿,就像你说的,母亲有千般不是万般不是也是我们的母亲,你要是对她还有些心意就应了父皇,免得她余生孤苦寂寥,况且”隆虑公主说道此处竟然讽刺的笑了,“我想你应下这事就是她目下最大的心愿了。”
  刘彻从宣室殿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望到了台阶下站立的红衣女孩。
  “阿娇。”刘彻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神色说不上坏单页并不怎么好。
  “我在等你。”陈娇抬头直视着他,微微一笑。
  刘彻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我阿娘听说你回宫午后让人送了好写东西去揽云殿,你刚住下,宫人用不习惯,我让小寒留下先给你收拾一下。”陈娇始终保持着美丽的笑容,有些事她知道,甚至与她相关,但是她更懂得在某些时候装作不知道。
  刘彻摇摇头,轻叹:“不必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搬去椒房殿了。”
  陈娇佯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之前也有听说,皇后舅母想让你……你答应天子舅舅了?”
  刘彻点头,然后忽然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陈娇怔住,无情……他曾经确实无情,可是她要怎么回答呢,陈娇一时之间有些迷惘。
  “是我母亲对不起你阿娇,她……以后可能就不再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了,我……”刘彻欲言又止,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她是她,你是你。”陈娇沉默片刻道,“该说的话我们在就在长门殿说过了。”
  “嗯。”刘彻低着头,抿了抿薄薄的唇,他似乎也不想对这件事多做纠缠,抬头道:“对了阿娇,我记得上次在长门殿你叫我刘彻?”
  “啊?”陈娇记得当时自己失口叫过他,还以为刘彻当时没注意,没想到竟然给他记住了,眼下只好含混道:“有一次做梦梦到天子舅舅给你改了名,我就随口一说。”
  刘彻竟然笑了:“你还真是未卜先知了……”
  陈娇生怕在露出破绽抢白道:“我知道的可多了,早前我还做梦梦见你二姐嫁给我二哥了呢,我还梦见以后皇帝舅舅让卫绾做你的老师呢。”
  “阿娇真是神了,难不成是天上的仙女转世?”刘彻不可置信道,“父皇今日给我改了名字就叫刘彻,还命卫绾做我的老师。”
  “……”这事还真是让陈娇吃了一惊,虽然前世这两件事都有发生可是没想到就这么凑巧,随口一说立即应验。
  “我……其实,我小时候有术士路过堂邑侯府给我看过相,确实说我是天上的星宿转世,自有上天庇佑,有时候做一点先知的梦也没什么稀奇。”陈娇未免刘彻刨根问底随口胡诌道。
  刘彻难得见陈娇摇头晃脑的讲旧事,觉得这样的她与平时的淡漠别样不同,特别可爱。被皇后收做嫡子,得到天子的更名,这些事情的含义刘彻心知肚明。虽然对王娡的所作所为还有些无法释怀,但想到自己未来会有阿娇这样一位妻子便也不由自主也笑起来。
  ☆、第51章 喜得贵子
  长安近郊的一处清幽陵园里树木葱茏,蝉噪声声,后院新起的封墓不远处有一邻水的榭亭,亭中幽凉,被这夏蝉一扰更显得周围静谧。
  亭中的刘荣一身软银色的夏缎长衣,身姿笔直的跪坐在黑漆檀木矮几后面,亲自把盏将山泉冷茶注入漆器之中。他的神情从容而平静,专注的眸中竟有超越年龄的漠然,似乎无论多大的事情都很难在他的心湖激起涟漪。
  “老师请用茶。”跪在一旁的侍女将刘荣亲自调好的冷茶呈到对面魏其侯窦婴的面前。
  “多谢殿下。”窦婴诚恐的接过茶盏并没有喝,只是心事重重的将茶盏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矮几上,思虑着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窦婴的神情悉数落在刘荣的眼中,但他并没有说话,抿了一口茶水,仍旧安静的坐着。他今日没有束冠,发髻上插着一只墨玉的发簪,是张冉生前用过的东西。
  “殿下可知如今宫中的局势?”窦婴试探着问。
  刘荣道:“听说一桩喜事,父皇赐婚胶东王和堂邑侯翁主。”
  窦婴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梁王遇刺的事殿下想必也知道了。”
  “听说了。”刘荣淡淡的说完,看着茶盏摇头微笑,“这里的泉水比我在赵国喝的还要凉几分,却竟不觉得甘甜。”
  窦婴轻轻叹了口气。
  “三月前我初来长安时疑心梁王叔派人行刺于我,阿冉去后我信了他的清白,却没想到竟有人胆敢到宫中去行刺他。”刘荣依旧微笑,似乎在说一句最平常不过的玩话。
  “陛下正要查梁王暗中刺杀殿下的事情,梁王就在宫中遇刺,宫中戒备森雅,遇刺一事他自己未必拖得开关系。”
  “他脱不脱得关系不重要,谁策划刺杀了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梁王叔在宫中遇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父皇。”刘荣风轻云淡的说。
  “殿下噤声。”窦婴谨慎的看了刘荣一眼。
  刘荣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你下去吧,老夫跟赵王有话要说。”窦婴挥退侍女。待亭中只有刘荣和窦婴二人时,窦婴才沉默片刻才道:“殿下数月以来看局势看的清楚多了。”
  “想要的东西少了,心就稳了,看事情也就清楚多了。”
  “赵王后的事之后太后本是希望梁王速速离京回雎阳的,偏又出了入宫行刺的事。朝中有些人总是心思不正,在太后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话,太后大怒,认为天子猜忌梁王欲除之后快,天子也甚是苦恼,如今又小疾在身百口莫辩。”
  “我听说祖母皇太后眼下正逼父皇立梁王叔为皇太弟。”刘荣说。
  “正是,老臣也劝过太后多次,但是太后执意如此。”窦婴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周文仁书信中已经给天子出了主意,就说匈奴前来长安迎娶南宫公主,怕他们有什么诡计在边境屯兵,须得梁王立刻回梁国,以防不测。”
  窦婴虽是窦家外戚却为人耿直,处处在太后面前维护天子,是景帝倚重的重臣,知道天子核心的秘密并不难。
  “可是距离南宫的嫁期似乎还有一段时间,难道又要提前?南宫连最后的日子都不能……”
  窦婴蹙眉道:“殿下不该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刘荣闻言一怔,随后笑道:“老师,前次已经跟您说的清楚,如今我再不愿想别的了。就算我想,这个江山也绝对轮不到我来坐。”
  窦婴重重的叹了口气:“殿下要早听我的,当初劝栗娘娘向长公主低头订下与堂邑侯翁主的婚约……”
  “老师,世事难料。”刘荣淡笑着打断窦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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