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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于有石家贫,有一点钱就拿去赌了,这鞋子也不过三对,还破旧不堪,一眼就认出来了,“是。”
  “元宵那天下了大雨,到十六日下半夜才停,赌坊外面的黄泥被浇灌一天,早已糊烂。你进去和离开必然会沾上黄泥,而你说你回家后并没有清洗鞋子,可为什么你现在这些鞋子,却没有一双沾有黄泥?鞋底的黄泥易冲洗,但沾到鞋面上,却多少会留下痕迹。这只能说明,这些鞋根本不是你那晚所穿。”
  于有石面色淡然,说道,“就算是那晚所穿,又如何?”
  “因为你发现那双鞋有可能暴丨露你自己,所以你将行凶那晚的鞋子扔了。”
  于有石终于抬眼看他,迎上他灼灼视线,说道,“什么意思?我扔自己的鞋子有什么不对?”
  等了许久的明月将两张白纸铺展在他面前,指了指说道,“这是临摹那黄泥脚印的纸,左脚是正常的鞋印,但右脚鞋印中间那,却有东西外露,我们想了很久才想通,那是第二个脚趾的模样。唯有破掉的鞋子,才可能出现那种脚印。而凶手正是察觉到了这点,所以索性将鞋给扔了。”
  于有石怔了怔,盯看那临摹的脚印,再看看自己那三对干干净净的鞋,竟又是自掘坟墓,被他牵进里面,眼见就要入死穴,再无转身逃出的可能。
  “还有,柳氏被杀那晚,有人看见你曾抱了许多东西离开。”
  于有石紧闭嘴唇,不作答复。
  苏云开缓声道,“你那晚离开赌坊回家时,途经百宝珍,发现门没关,于是进去偷东西。谁知道送葛送外出的柳氏回来,你便躲了起来。在她进门后,你用砚台从她身后砸去。但柳氏没有死,还跟你打斗。最后被你捂死,于有石……你认不认罪?”
  于有石紧握拳手,手背上青筋外露。
  苏云开见他戾气顿现,上前一步将明月拉到身边,免得他狂躁起来误伤了她。
  明月随他往后,被他侧身挡住,牢牢拉开了她与于有石的距离,颇为安心。
  “你说的的确没错。”于有石一句话就震惊了看戏的人,柳氏家人更是激动大骂起来,直到秦大人敲敲惊堂木,堂下才安静。他又说道,“我离开赌坊后,的确是在路过百宝珍时,进去偷东西。可是……”他认真道,“我进去的时候,柳佩珍不在。我偷了东西之后,第二天才知道原来她死了。你不是说,有人看见我抱了很多东西走吗?没错,那些就是我偷的东西,可是……草民真的没有杀人呀。”
  苏云开眸光尽敛,这于有石远比他想象中狡猾。
  他自知无法瞒天过海,一切证据都证明他去过百宝珍,连丢失的珍宝也在他手里,无可辩驳,所以他干脆承认自己去过百宝珍,但是不承认自己杀了人。
  ——如今的证据能充分于有石去过百宝珍,但于有石也确信,官府的人,无法证明他杀了人。
  偷窃罪比起杀人的罪名来,轻得简直不值一提。
  想到这,于有石只等着秦大人审判——判他盗窃罪,也只能是盗窃罪。
  他抬起头,有些得意地看着那白面书生,看他如何敢说他杀了人!
  ☆、第15章 古董铺子(十五)
  第十五章古董铺子(十五)
  衙门公堂气氛肃然,春风凝滞,没有人说话,更无人喧哗。于有石饶有兴致地等着苏云开开口,看他怎么继续质问。
  秦大人见寂静无声,只觉又要功亏一篑,这都升了几次堂了,竟然还没抓到凶手,按捺不住,轻叫了苏云开一声。
  可苏云开没有转身,也没答话,目光落在于有石前面的那只白玉碗上。
  碗质细坚硬,有光泽,以指滑过碗面,微沾湿润尘土。两指指肚揉搓,置在鼻下轻嗅,又拿碗来瞧。
  于有石见他久不说话,一直在细瞧着那白玉碗,说道,“偷窃是我的不对,但……”
  没等他说完,也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的苏云开抬头问道,“其他赃物在哪?”
  于有石迟疑半会,才道,“在我家后院桃树底下埋着。”
  苏云开了然起身,跟白水互相耳语几句。白水便道,“大人,请让卑职前往于有石家中找寻赃物。”
  秦大人自然应允,没抓着凶手,好歹把失窃的东西带回来了,也是好事,“去吧。”
  白水走了一步,想到苏云开让他去将秦放叫来,深知要是自己去那人肯定抱着柱子不肯来,便示意明月跟他走。明月虽然还想听审,但他突然离开那肯定是苏云开交代的,便随他出去。到了外头,白水就说道,“两条腿比不过马,等等,我让他们去牵马。”
  明月打小就害怕马,总觉得野性难控,随时要被摔下去。苦了脸问道,“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去拉秦放过来。”
  “那我走路就可以了。”
  “哪里有马快,反正顺路,我捎你过去,等会你和他一起回来。”
  一会衙役牵了两匹马来,白水一跃而上。明月踩着马磴子爬了上去,坐在他后头立即死死抓住他的腰,掐得白水皱眉,“腰要断了。”
  明月脸色发白,闭着眼不放。
  等马鞭一扬,白水只觉背后的人又掐得更用力,腰真要断了般。
  公堂之上,苏云开并没有继续,只是安静的等赃物。他将碗放下,转身说道,“大人,可否传召更夫程达?”
  程达还是头一回来公堂,虽然之前白水来暗中寻过他,但也无人知道,现在众目睽睽,跪安后都不敢抬头。直到苏云开问话,他听了两回才听清。
  “程达,你夜里打更巡游的是哪片地方?”
  程达答道,“文安、六丈、兴隆三条街道。”
  南乐县更夫有六个,负责不同地方,以便及时打更。而百宝珍就在程达负责的那一片。
  “十六那晚寅时,你在哪里?”
  “我们打更的一夜五更,每到一更,就要巡夜打梆子。寅时恰好是五更天,最后一更,自然是出来巡夜了。”
  苏云开又问,“那你当时有没有看见奇怪的人?”
  “一般是先巡六丈街,寅时到那正好看见有人抱着东西从远处跑过,因为那时正下着大雨,十丈开外都看不清楚,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人身形十分高大。”
  于有石自招道,“那看见的应当是我,我跑开时,也的确听见打梆子的声音了。我抱的就是赃物,但我可没杀人。”
  苏云开偏身问道,“那你用来包裹东西的是什么?”
  “衣服。”
  苏云开让程达退到一旁,让衙役再去喊个人。于有石一听名字,心里倒还安定。
  苏云开喊的人,是赌坊里打点骰子摊的庄家宋右。
  赌坊里的人昼夜颠倒,宋右气色不太好,身形瘦小,脑袋却大,看着分外滑稽。他见的人多,做的又是龙蛇混杂的生意,饶是上了公堂也没丁点惧色。旁人低语他头大身小,也没半点恼怒。
  苏云开问道,“宋右,在正月十六那晚,于有石可曾去过赌坊?”
  宋右看了看他,认出是那自称李公子的人,想到他出现在公堂上审问这个案子,瞬间就明白了这“李公子”来赌坊的用意,也不恼不狐疑,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答道,“于有石在元宵当晚,约莫是亥时就来了,直到十六日半夜将近寅时才走。”
  “在赌坊时他可有什么异常?”
  “输了钱,又输不起,起了争执,还打碎了我们几坛酒水,撂翻了其他客人几碗菜。”
  “打翻的是什么酒?撂翻的又是什么菜?”
  宋右也没想,直接答道,“我们赌坊开了近十年,卖的只有一种酒,五种菜。酒是口子酒,菜有酱猪蹄、酱鸭脖、卤水鸭、烧鸡,和当季素菜,打翻的菜是酱猪蹄和酱鸭脖。”
  秦大人没吃晚饭,听得胃都揪了揪,叹道,“都是入口留香的菜肴。”
  苏云开接话道,“那于有石的衣服可沾上了那些?”
  “自然沾上了。”
  于有石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转眼他又面向自己,顿生警觉。
  苏云开说道,“柳氏死于窒息,如果是用硬物定然不行,只有软绵之物方可。但又非双掌紧捂,否则死者面颊也会留下痕迹。而明月姑娘在柳氏口鼻中发现了酒水,那酒便是口子酒。”
  听审的人顿时哗然。
  于有石神情不定,没有开腔。
  “而最适合口子酒的菜,就是赌坊所配的那些。”
  秦大人蓦地明白过来,“你是说,于有石那日同赌坊的人打斗,衣服上沾了酒水。离开后进了百宝珍,用衣服捂死了柳氏,才偷走了东西?”
  “对。”
  “大人,此人只是推论,并没有真凭实据。”于有石仍是不怒,但语调已经不似刚才平静,“他污蔑小人是凶手,可却根本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
  苏云开不答,只是负手看着外面,等着证据。
  白水擅骑马,很快就赶了个来回。明月回程是用跑的,还要等非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肯出门的秦放,这一迟,三人就在衙门门口碰见了。秦放进门就嘀嘀咕咕抗议。直到看见满堂人,又见苏云开在,这才不说话。扫了一眼地上,没死尸,一瞬高悬的心才放下。
  白水将赃物呈给秦大人,朗声,“大人,这些乃是于有石埋在自家桃花树下的东西,都能和百宝珍丢失的珍宝对上,的确是百宝珍所丢失的物件。”
  秦大人翻看一遍,见苏云开上前,正要问他,却见他拿了两个瓷盒子出来,不过巴掌心大小,一个装了胭脂,一个装了唇脂,色泽鲜艳,是妇人所用之物。
  “这两件东西都是柳氏平日用来装饰脸面的,是其夫吴筹所给。案发当日,由明月对比证明,柳氏死时也用了这些。”
  秦大人立刻翻阅尸检唱报,的确有提,便让人召吴筹前来辨认。吴筹瞧看后,说确是他妻子所用,东西也是他曾交给白捕头的。他疑惑道,“你拿出这些来做什么?”
  苏云开轻看一眼于有石,说道,“那晚更夫瞧见有人怀抱东西离去,我想你用来包裹东西的,就是那件沾了酒水的外衣。而你将东西埋入地底时,也没有取走衣服。所以这白玉碗从桃树下挖出来还很干净,只落了一点泥。”
  秦大人问道,“那要是挖出来洗过,没洗干净,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挖出来曾清洗过,那碗里的酒味就不会这么重,甚至连上面的点点湿泥,都掺杂酒味。”
  虽然解释得简单,但却易懂,秦大人也觉得有理,没有再问。
  苏云开又道,“柳氏是窒息而死,从脸上的妆容来看,她生前有过剧烈挣扎。而凶手肯定没有发现,他用来包裹东西的衣服上,不但有酒,有油脂,还有胭脂唇红。”
  秦大人不再关心那些宝贝,只是去翻看衣服。他每翻找一点,于有石的脸色就惨白一分。直到见秦大人不再翻动,心中才大骇。
  那件灰白布衣衣角、背上,皆有些许红色口脂,置在鼻下一闻,当真有酒味。秦大人又喜又怒,“于有石,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跪在地上的膝头又疼又麻,于有石下意识想站起来跑,但腿上没力,愣是没站起来。他张了张嘴,再没有方才的镇定,他焦急地转着眼睛,想寻说辞堵住对方的嘴,可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
  柳氏家人已经往他冲去,白水喝声,衙役敲响杀威棒,他们这才退了回去,却骂声不绝。
  于有石听在耳里,原本死寂的心又燃起不甘怒火,高声道,“衣服上沾的是口子酒没错,但柳氏已经死去,而那验尸的黎仵作据我所知他根本就不会饮酒,那怎么能肯定那就是口子酒?”
  明月见秦放神魂游离,根本没听,扯了扯他袖子,低声,“喂,那人在侮辱你鉴酒的水平呢,说柳氏身上的不是口子酒。”
  果然,秦放立即回神,几乎是跳了出去,围在脖子上的白色狐裘也随之抖动,比他更怒三分,“你竟然敢怀疑我的判断,就算我闭着眼,堵住半个鼻子我也问得出那就是口子酒。”
  于有石冷笑,“你说是就是,你是什么人,秦大人,你是一介知县,竟然也会信这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到底你是知县,还是他们是知县?”
  秦放气得咬牙,“不错嘛,看来是念过几天书的,有胆识,还知道怎么压人。”
  “闲杂人等就不要说话了!”
  “你才是闲杂。”秦放怒道,“我可是当今燕国公之子,日后承爵的小侯爷!”
  白水瞥了他一眼,国公之子?如此吊儿郎当的小侯爷?
  明月吃了一惊,秦放竟然是这么大的来头。
  秦大人也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南乐县是个小地方,没想到竟冒出个侯爷来。等等,上回白水好像抓他去看尸体,还将他吓晕了过去,吐了半天?想罢,他又瘫坐回去,完了。
  秦放见众人惊诧,不由得意,等看见自家姐夫一脸没救的模样,才惊觉他泄露身份了。他忙摆手道,“不、不,我说的都是假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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