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深深 105 庶妹拦路
这一切如瑾做得干净利落,直把一旁站着的碧桃看得讶然,她还从没见过自家姑娘如此迅速的脱穿衣服,往日可都是几个丫鬟服侍着端端稳稳进行的最新章节。自从进了这个屋子,碧桃就一直战战兢兢的,总觉得屋里安静得太过可怕,不由自主就要联想起昨日的事情。幸亏如今看了如瑾这一番动作,她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了些许,开始瞅着如瑾惊讶。
门外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就听见有婆子十分不高兴的抱怨声:“谁把这门关上了,主子吩咐了要开着门散气味的,定是哪个手碎的小蹄子,净给我找麻烦。”
碧桃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往内室跑去躲避,还是如瑾反应快,也沉得住气,一把拉住了她。
眨眼间门扇就被人推开了,开门的婆子嘴里正在嘟囔,说着“晦气,害得我跑来这死过人的地方走动”,她低着头小心翼翼躲开门口盖着血痕的灰土,踮着脚进屋,将两扇门推开到极限,然后皱着眉头就要转身出去。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的一瞬间,猛然就看见屋中有人站着,顿时吓了一个激灵,汗毛都竖起来了。“谁!”她抖着嗓子问。
如瑾不言声,转目示意碧桃开口。碧桃愣了一下,总算平日机灵惯了,眨了两下眼睛之后想出了说辞:“……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小心吓着姑娘。怎么不通报就进来了,姑娘在这里呢,一点规矩都没有。”最初还有一点磕绊,说到后来就流畅多了。
那婆子定睛瞪着两人瞅了半日,总算回过神来,不禁捂住胸口大喘了几口气,惊魂未定之余看见碧桃沉着脸瞪她,婆子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什么,赶紧行礼告罪:“姑娘恕罪啊,奴婢以为屋里头没人,没想到是姑娘。”
如瑾这才含笑道:“没关系的,你下去吧,我来拿点东西就走。适才吓着了你,倒是让我心中不安。”
“姑娘言重了,奴婢不敢,是奴婢吓着姑娘了。”婆子福身赔笑退了出去。
碧桃大大松了一口气,低声嘟囔:“幸亏是姑娘把衣服藏在里头穿着,不然让她看见可要麻烦。”
婆子走的时候忘记了关门,碧桃就要去关,如瑾拦住她道:“算了,已经换好就不要关了,免得惹人怀疑。”
碧桃明白过来,问道:“姑娘什么时候走?何刚在外院后门附近等着呢。”
如瑾走到斜对着门口的一座博古架旁站住,隐在光线不是太亮的暗影里,瞅着门外院子里走动的人,“等人少些,你出去支开几个,我就可以走了。”
碧桃看了看如瑾的小腿,迟疑道:“您的腿行么?”
如瑾摇头:“无妨,已经过了一夜,不像昨日那么疼了。”
院中有来回拿东西传话以及做杂役的人,零零碎碎的总有几个晃在附近,院子也小,花木又不高,想避开她们绕出院门去需得看准时机。
两人在屋里一边观察一边等着,碧桃看着门口那一层灰土总觉得刺眼,屋中的寂静又让她有点发毛,左等右等没有机会,忍不住有些坐立不安。
如瑾倒是没在意到这个,毕竟心中装着事情,只管一直盯着外头走动的丫鬟婆子们看。足足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候,才有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叫了外头小丫鬟进屋做事,恰好前后院来回送东西的丫鬟暂时也没有,院中只剩下两个整理花圃的婆子,如瑾打个眼色,碧桃赶紧走出去,跟那两个婆子说话。
碧桃正对着如瑾厢房的房门,两个婆子看着她说话,也就看不到这边。如瑾立刻快步朝院门口走,顾不得脚下露了小厮形制的布靴,总之此时院中也没人注意她。
“昨日院中花木损坏了不少,今天是你们该忙的时候了……”碧桃跟两个婆子说着话,眼角余光却紧张注视着如瑾那边的动作。如瑾腿上青紫的肿块未曾消退,走路还不稳当,走得慢些扶着人的手还能将就,自己这样快步走就让人担心,看得碧桃直着急。
“是啊,这两日都要忙着修整好花圃,这院子虽然不大,花木也少,但整理起来也得费一些时候。”两个婆子对于碧桃突然过来觉得有点奇怪,平日她们很少能和主子房里近身的侍婢们搭上话,但见碧桃和颜悦色的,她们也得赔笑搭腔。
碧桃带笑看着两个婆子,“是啊,家里有事,上下都得辛苦一些……”眼角余光里,如瑾步履匆匆又有些趔趄的影子总算转过影壁不见了,碧桃心中顿时如大石落地,惊喜不已,万没料到事情会这样轻松就解决。
“那你们忙吧,我不打扰你们做工了。”碧桃转脸朝影壁那边瞅了一眼,果然不见了如瑾,想是已经妥善出门,她就不再跟婆子多说废话,立刻告辞。
两个花木婆子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都是摸不着头脑,赔笑着跟碧桃道别,蹲下身去继续整理园土。碧桃往后院方向走了几步,下意识回头又朝影壁那边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立时吓了一跳。
蓝如琦正从房里出来,快步朝院门口方向走去。
“四姑……”碧桃惊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刚喊了两个字却又醒悟不能惊动旁人,连忙住了口。眨眼间,蓝如琦已经走到了影壁跟前,莲裙一闪,也转过影壁不见了。
碧桃急得冷汗直冒,这么短的工夫也不知道如瑾走到哪里了,要是让蓝如琦碰见岂不是麻烦透顶?对于这个四姑娘,碧桃一直按着如瑾的吩咐防备着,还派人盯过她,此时见她就在这个当口追过去,碧桃立时明白恐怕她是看见了一切。她的厢房就在如瑾厢房的对面,要想隔着窗缝或门缝注视这边的动静是轻而易举的事,碧桃懊悔不已,适才竟然忘了关注这个四姑娘人在哪里。
只是蓝如琦一直不声不响的,她追如瑾干什么呢?碧桃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耐烦杵在这里多想,跺跺脚赶紧也追了上去。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影壁跟前,提心吊胆的碧桃终于确定如瑾是没走,因为她听见了如瑾低低的说话声。
“四妹整日在房里待着,今日怎么想起要去看望父亲?”
然后是蓝如琦同样低声的言语:“昨日家中有事,今早又不见父亲进来,我心里头挂念着,所以等不急想去看看。”
碧桃转过影壁,果然看见自家姑娘和蓝如琦站在一起。院门关着,影壁挡住了院里头人的视线,这里倒成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然而让碧桃冷汗直冒的是,如瑾已经除了上身套着的浅碧色斜襟双结褙子,露出了里头藏着的小厮服饰,下方裙子也解了裙带,只是还没往下除长裙,显然是躲在影壁后收拾衣服时被蓝如琦撞破了。
“姑娘……”碧桃惊得不轻。
如瑾面色平静,看了看碧桃,又对上蓝如琦,“四妹,若是别人说这番话我兴许还能信,你却是绝不会做出去外院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四妹不用兜圈子,你跟着我过来,是想做什么呢?”
如瑾淡淡看着这个怯懦的妹妹,她和生母董姨娘有着一样纤巧的鼻子的下巴,眼睛随了蓝泽,却更大更亮些,总是蒙着雾气一样的氤氲。她总是不声不响的,家里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习惯躲在人后,或者独自在角落里静悄悄的站着,很容易让人忽略。只是有了董姨娘那样的娘亲,如瑾又怎么会相信她只是个羞怯懦弱的小姑娘呢。
对于她突然的冒头,如瑾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烦躁和心痛,因为她这次站出来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偏偏赶在如瑾要去外头打探消息的时候。若在平时,这样的把戏如瑾或许还会与之周旋一二,但是现在如瑾一点周旋的心情都没有,所以便直接说破了蓝如琦的虚伪托辞。
被如瑾点破,蓝如琦只怯怯地看了一眼面容素冷的姐姐,没答话,却反问道:“三姐姐要去哪里,为什么穿成这样呢?这小厮的衣服是碧桃给你找来的吗,方才她鬼鬼祟祟去外院了。”
碧桃脸色一白,没想到自己避着人出去会被四姑娘发现,刚要辩解什么,却被如瑾挥手止住。如瑾注视着蓝如琦,目光冰寒:“四妹,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你兜圈子。蓝如璇和蓝如琳都是蠢人,我不希望你也如她们一样。你如果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那么立刻喊起来让大家知道便罢,不然,我是没空跟你在这里玩猜谜的把戏。收起你那一套装乖扮弱的样子来,有跟我纠缠的工夫,不如去找蓝如璇消遣。”
蓝如琦雾蒙蒙的眼睛缓缓眨动了两下,“三姐姐,你跟董姨娘的事情我略略知道一些,但姨娘是姨娘,我是我,姐姐别对我抱有敌意,我是不想和姐姐捣乱的,不然哪里还会躲在这里跟姐姐说话,早就吵嚷起来了。”
“那么你要做什么?尽快说,我工夫有限。”如瑾一边说着,一边彻底拽下松青色洒金米珠的裙带,将一幅湘裙解了下来,与方才脱下的褙子裹在一起,用一条宽大的帕子包了,然后又从袖中掏出小厮惯用的圆髻小帽来,笼了发藏在里头,端正戴上。
转瞬间如瑾是彻底成了小厮打扮,她身量本就不高,若是不细看,低着头的话也就被人当成半大孩子的仆役了。做完这一切,如瑾静静注视蓝如琦:“不说么?那我走了。或者你立时喊起来叫人知道,拦了要偷跑出府的侯府小姐回来,也是你大功一件,祖母和父亲都要奖赏你的,特别是董姨娘,更会额手称庆。”
碧桃惊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如瑾现在最好就是把裙衫都穿上,将小厮服饰掩盖住才好,若是蓝如琦招惹了旁人过来也好托辞遮掩一阵,如今这大喇喇的彻底扮成了小厮岂不是自投罗网。她就要劝着如瑾赶紧把衣服穿回去,如瑾却已经上前几步,将手按在了院门上,竟是要走的架势。
蓝如琦眼睛又眨了几眨,眼看着如瑾要走,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三姐姐,只要你能如实告诉我一句话,我此刻就不会喊,也不会让人来拿你,甚至还会帮你遮掩。”
“什么?”如瑾问。
蓝如琦眼中有令人费解的光芒一闪而过,如她鬓边那一颗甲盖大小的玉白色珍珠似的,在日头照不见的暗影里,只有浮光一砾。她的声音再次压低了,低得让人呼吸一重,几乎就要听不见。
“三姐姐,我只问你,你这样子乔装出门,是不是要去找凌慎之。是不是?”
碧桃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如瑾开门的动作一滞,扶在门栓上的手轻轻落了下来。她缓缓转身,慢慢的将蓝如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是要重新审视一遍这位怯弱的妹妹。
未等如瑾开口,蓝如琦已经轻轻了笑了一下,随即,那笑意就在唇角隐去,似是点水的蜓,转瞬不见。“三姐姐不必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碧桃从惊愕中醒转,立刻急促朝如瑾解释:“姑娘,不是奴婢走漏的,奴婢跟谁都没说起。”
如瑾挥手,“我知道不是你。是我家四妹妹太过冰雪聪明,一猜就猜到了。”她注视着蓝如琦,简短问道,“你待怎样?”
蓝如琦双手合在腰腹间,手上捏着的帕子轻轻晃动一下最新章节。她背脊似乎挺得更直了一些,缓缓摇了摇头:“我不会怎样,我说了,只要姐姐告诉了我,我此刻就不会喊不会闹,还会替你遮掩。三姐姐,我对你原本并无敌意。”
她亭亭站在影壁底下,藕荷色的烟裙点缀了壁上图画,那花纹繁复却色泽单一的鹤鹿同春纹饰,就有了一点生气似的。然而,莹白色的影壁却也反过来将她的容颜映得苍白,少了女孩子该有的明润血色。
如瑾直觉她的话虚浮不可信,然而院中正房的方向却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
“大姑娘慢走。”
“不需送了,吉祥姐姐好好照看祖母去罢。”
是蓝如璇从老太太房里出来了,只有没多远的距离,很快就能走到这里来。
如瑾脸色一沉,最后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的蓝如琦,轻轻拉起门闩,快步走了出去,越过穿堂,转瞬隐入外院后门里。
碧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蓝如琦在这个时候喊起来惹人注意,若是招了大姑娘蓝如璇过来看到,那可真就是不能善了了。却不料,蓝如琦自始至终都没说一个字,只任由如瑾去了。
碧桃慌忙上前关了敞开的院门,匆匆将门闩重新挂上,做出无人走出的样子。刚刚收拾妥当,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蓝如璇已经带着丫鬟走到了这里。
“咦,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影壁后头蓝如琦和碧桃的奇怪搭配让蓝如璇停住了脚步,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狐疑地发问。
碧桃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念头,想找一个合适的托辞来搪塞过去,却在惊惶之下一时找不出来。却听一边蓝如琦怯怯开了口:“大姐姐你要回去了么,怎地不多待一会呢?”
她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怯懦谨慎的神情,答非所问的两句话让碧桃大大松了一口气,知道她大概不会说出如瑾的事情。
蓝如璇笑着看了看碧桃,“你在这里做什么,怎地不服侍着三妹妹,反倒在四妹跟前伺候了,还跑到院门口来。”
碧桃慢慢福身下去行礼,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说辞,谁知蓝如琦却替她答了:“是我想绣个仙鹤的花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比照,恰好碧桃听到,就带我来看影壁上的纹饰。”
碧桃飞快觑一眼鹤鹿同春的影壁,心中大石落下,对蓝如琦敏捷的反应感到吃惊,连忙接口笑道:“是,四姑娘却说这仙鹤是和鹿在一起的,不如单独的鹤图看着爽利,觉得不太好,正跟奴婢在这里商量。”
“大姐姐有合适的鹤图样子么,借给我当个比照好不好?”
两人一唱一和,蓝如璇看看影壁,又转着眼睛审视了两人一圈,继而笑着摇了摇头:“我那里花卉的样子倒是不少,没有仙鹤的,改日若是得了一定给你送过来。”
“哦。”蓝如琦惋惜的叹口气,向碧桃道,“那么咱们走吧,大姐姐也该回去收拾箱笼了,好早日回青州去。”
蓝如璇脸色微变,蓝如琦却没管她,自顾绕过影壁进了院子。碧桃瞅瞅蓝如璇,道一句“奴婢告退”就跟着走了回去。蓝如璇盯着两人的背影咬了咬牙,“走!”招呼丫鬟出门回了东院。
如瑾躲在外院后门夹道里,隐约将碧桃几人的话听了个大概,听着蓝如璇走回了东院,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招呼何刚:“走吧。”
何刚躬身应了,将如瑾手中提着的衣服小包接过去,背在肩上,然后探头朝外院里看了看,点头道:“走吧,人少,各做各事呢,快着些没人注意的。”
何刚在前,如瑾在后,两人脚步匆匆沿着外院西厢房的墙根朝门口走,若不仔细看的话,就是何刚带了一个半大小厮出去办事。院中零星有几个小厮在抬东西扫地的,都没往这边看。如瑾紧紧跟在何刚身后,顾不得去管疼痛的小腿,提着心快步朝大门口走着。
眼看着就到了正门口,还有几步的距离了,迎头却走进来好几个人,如瑾赶紧将头再放低几分,深深垂首在胸前,不敢跟迎面而来的人照面。虽然说外院仆役多半不熟悉她,但这些日子里蓝家内外防禁不严,如瑾偶尔也在男仆们跟前露过脸,万一撞上个认识的可就麻烦。
何刚看见前面来的人,站住脚步,挡着如瑾在墙根站了,垂首候立,给那些人让路。如瑾暗忖他还算机灵,这样两人都低了头,就不显得她自己垂着脑袋形迹可疑了。
谁想那几个人却没从跟前过去,反而站住了脚,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何刚,你干什么去?”
如瑾心中一紧,是吕管事。好巧不巧碰上他,外院里最熟悉如瑾的,除了生父蓝泽恐怕就是这个老管家了。
何刚只是底层杂役,管事问话不能不打,当即打个千回到:“替侯爷跟前的乌鹊哥去街上买东西。”
乌鹊是蓝泽的长随之一,吕管事听了点了点头,却又道:“东墙跟底下的泥瓦活计你做完了吗?”
何刚道:“回来就做。”
吕管事立眉毛:“早就分派给你了,怎么现在还没做成,却还要拿事推诿!”因为如瑾的关系,吕管事近来瞅着何刚越发不顺眼,得空就要找茬训斥几句。他身后几个仆役看着何刚发笑,幸灾乐祸。
何刚习惯了,也不顶撞,只低头说:“是小的办事拖拉,等做完乌鹊哥的事情回来,小的立刻赶工,不吃饭也得赶出来。”
他回答的谦卑,吕管事又不好在侯爷长随的事情上置喙,最终冷哼了一声,“去吧!快着点回来,别在外头耽搁太久,否则回来揭你的皮。”
何刚道谢告辞,带着如瑾匆匆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吕管事那里又叫了一声:“等等。”
如瑾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就听吕管事丢下身后仆役们,踱着步子走了过来,站到如瑾跟前停住,“买东西还要带帮手?这个孩子是谁,看着面生呢,走路还不稳当。”又皱着眉瞅瞅何刚,指着他肩上挂的衣服包裹说,“你那里拿的什么,可别是要私自夹带东西出府?”
如瑾低着头,只有侧脸落在吕管事眼里,他一时没认出来,盯着如瑾只是看,“抬起头来。”
何刚赶紧回道:“东西多,小的一个人拿不过来,所以才带了这孩子去帮手。乌鹊哥哥那里等着呢,管事回来再训小的如何?”
吕管事拧了眉头,从鼻孔出了一口气:“鬼鬼祟祟,我看着古怪呢。这孩子见了我竟然不问好,谁调教出来的?”说着,伸手就要揪拽如瑾的耳朵。
何刚吓了一跳,伸手就拦:“您老人家别吓着孩子,他胆子小。”
“什么,还经不得碰了?”吕管事一见何刚竟敢动手阻拦,心中疑窦陡升,更要看个究竟。
眼看着手就要碰到如瑾,如瑾退开一步,依旧低着头,轻声说道:“吕管事好大威风,我嘱咐过你照看何刚吧?原来你老人家就是这么照看的。”
吕管事手一抖,动作停了,胳膊僵硬的悬空在那里,瞪了眼睛死盯着如瑾。
“吕管事不要惊慌,更不要叫嚷,若是惊动了父亲出来,我就要说一说吕平的事情了。”如瑾将声音压得极低,然而每个字听在吕管事耳中都是惊雷。
“你、你、你是三姑娘……”
“您老人家有事自去料理,不用理会我的事,我出去一会就回来,您老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如瑾说完转身朝外走。
吕管事张了张嘴,终于是没敢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如瑾走出院门去了。何刚匆匆躬身告辞,跟在后头也走了出去。
吕管事僵在当地,跟着他的几个杂役在一边看得奇怪,忍不住上前询问,“您老人家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是不是何刚气着您老了。”
吕管事喘了几口气,将悬在半空的手臂僵硬收了回来,转身朝院子里走。“去去去,都去干活去!”
如瑾与何刚终于走出了外院,门房处的仆役对家里人进出不甚在意,何况又是何刚这样不太招人待见的主,几个看门的连理都没理,就放人过去了。如瑾低着头出了家门,走出几丈远的时候,忍不住回头飞速瞄了一眼。
普通的乌漆木门,和胡同里其他几家一样,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无非是门扇宽一些,门头鲜亮一些,看门的仆役多了一些而已。这样一扇不起眼的乌门,却将她关在里头这么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到如今她终于有机会走出来了。
这对于如瑾来说是一次冒险而又新奇的经历。两世为人,她却从来都没有行过这样大胆的事情。想想以前,不过是自小在侯府里关着,偶尔离家到别人家做客,也不过是闷在车里出去,再闷在车里被拉回来。后来离开侯府进了宫,宫廷里头更是门禁森严,一辈子关在里头再也别想出去。宫院是很大,但再大,对于天地来说也是小得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前世在侯府和深宫里关着,这一世,依旧是在侯府和池水胡同的小院里关着。
何刚在前匆匆带路,如瑾跟在后面,脚踏实地踩着胡同里铺地的石砖,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奇妙。
“何刚,我出来了。”如瑾心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满满的溢在胸口,无人可以分享,只好低声说给前头的何刚听。
何刚闷声“嗯”了一下,只道:“幸亏吕管事没拦着,不然事情可要麻烦。姑娘,吕管事怎么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俨然和如瑾的心情对不上。如瑾觉得有些失望,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跟人解释自己的心绪,毕竟连她自己都说不太清。
闷头走了几步,如瑾只得回答了何刚的问题:“是我拿捏着他的把柄。”
何刚惊讶了一下,却也没有细问,只管走路。胡同并不长,片刻走完了,如瑾看见胡同口有四个披甲的兵丁守着,一边站了两个,仿佛几尊门神似的,连带着将胡同里其他几户人家都守住了。
往街上看,远远近近的还有一些官差在巡逻,显然都是为着警戒附近治安,来往的行人倒是不多,认真数一数,还不如官差多。见着何刚和如瑾从胡同里出来,兵丁和官差都没理会,因为认出了他们身上侯府仆役的衣衫。何刚跟如瑾低声解释:“外头这街上平日不是这样冷清,这几日警戒得严密,摊贩们都不敢在附近摆摊了,路人也来得少。”
如瑾点点头。蓝家出了这样的事,天子脚下闹血腥,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都不好过,必是要把这边好好的防护住,否则再闹上一回,府尹和指挥使的官位全都坐不牢靠。
出了胡同,这次私下外出的危险事情就算做成了,何刚放慢了脚步,瞅了瞅如瑾的腿,“方才没空细问,姑娘是怎么了?”
“没事的,昨天磕了一下,有些肿,不妨碍走路。”
“凌先生住的客栈离这里还有三条街,姑娘何时走不动了就说话,咱们歇一会再走。”深闺里养着的侯府小姐,何刚对如瑾的脚力不抱希望,何况腿上还有伤。若是他自己走,两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如瑾没言声,只让他在前带路,自己忍着腿上的闷疼,加快了脚步跟上。两人匆匆在街上走着,不一会就走出了池水胡同外头的长街,拐到另一条路上。这条路的人稍微多了一些,做买卖的逛街的来回擦肩,何刚往如瑾身边靠了靠,怕路人碰着她。
如瑾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走在街上,再不是偷偷从车帘的缝隙里朝外张望,若不是心中有事,她定是要好好看一看那些铺面和行人的。两人沉默而快速地朝前走着,何刚正为如瑾的脚力感到惊讶,冷不防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跟前。
“何兄弟是不是?怎么,出来办差吗?”粗重的嗓子。
如瑾愕然抬头,这声音她已经很熟悉了,昨日才刚刚听过的。当她的目光落在来者脸上,果不其然,正是杨三刀。手里提着个粗布包裹,身后依然跟着那个精瘦的男子,名叫崔吉的。
何刚吓了一跳,连忙挡住如瑾,怕被杨三刀认出来,勉强笑道:“杨领队,真巧。”
“是挺巧,我这正要去池水胡同呢,没料到正好碰见你,你是刚出来,还是已经办完差要回去?咱们一起走?”
杨三刀与何刚在来京路上一路同行,攀谈过几次,彼此脾气还算合得来,见面就是十分热情。崔吉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目光钉在如瑾脸上。
何刚赶紧跟杨三刀摆手:“不,我差事还没办完,你要去池水胡同么,那你快去,不用管我。”
杨三刀一把搂住了他肩膀:“总之又不是急事,难得跟你单独说话,陪你走一路呗,一会一起过去就是。”
何刚待要推辞,杨三刀拍了他一巴掌:“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不就是私自带人出来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哥哥我给你保密就是。”
他嗓门大,何刚惊得不轻,“杨三哥你小声点!”
“嘿嘿,三小姐嘛,我认识。”杨三刀压低了嗓子,朝他呲牙笑了笑,随即又板了脸,“你怎么还叫我三哥,我名叫三刀却又不行三,提醒多少次了,叫杨‘大’哥。”
“是是,杨大哥。”何刚转头苦着脸看了看如瑾。
如瑾目光在杨三刀和崔吉身上打个转,笑了笑,示意何刚继续带路。何刚见如瑾不在意,只好带了杨三刀两人一起走。
“杨领队,崔恩公,今日真巧,像昨日一样巧。”如瑾一边走一边和两人交谈,“杨领队要去我家么,为的什么事能否告知?”
“当然能,是侯爷感谢我们兄弟救护保全了他,昨日开了口,请我们到府上做个护院头领,薪俸给的不少,我一算计比干镖师强,就答应了,今日交卸了镖局的差事就要过去当值,以后在府上还麻烦您多多关照。”
何刚吃惊,“怎么,杨大哥和这位兄弟要到我们侯府做护院?护院……可没有镖师走南闯北来得自在吧?”
杨三刀直摇头:“什么自在,都是外行看着热闹,整日风餐露宿的一年都没几日安稳时候,哪有在贵人家里当护院强,你不懂。”
崔吉默默的不说话,何刚和杨三刀走在前头带路,他就缀在如瑾身后。如瑾直觉背上一直被人盯着,回头看了几次,果然崔吉总在看着她。“崔恩公身手不凡,怎地甘心窝在我家做护院?”她主动跟他说话。
崔吉只道:“月银多。”
前头杨三刀回过头来:“小姐别‘恩公’‘恩公’的叫了,以后我们都是侯府下人,直接叫我们名字就是。”
何刚皱眉嘱咐:“杨大哥声音小一些,姑娘这身打扮就是为着避人,你满口‘小姐’的乱喊什么。”
杨三刀哈哈笑了几声,再不提如瑾。带着这样的两个人走路,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盈门客栈所在的街道已经到了,何刚指了指前面约有半里外的一块招牌:“就是那里。”
如瑾朝前看了看,不由加快了脚步,却不防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稳住身子时,小腿上的肿痛处更疼了,似乎是被扭到。
如瑾皱了皱眉,何刚忙问:“姑娘怎样?停一会再走。”
“没事,走吧。”如瑾咬着牙朝前走了两步,终究是太疼,额头冒出汗来。
猛然间,如瑾觉得身子被人拎了起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崔吉的后脑勺。这人竟然不声不响的将她背了起来,脚步很快朝前走着。
“你……”如瑾脸色涨红。虽是隔着衣服,到底是在人家背上伏着,她两辈子都没经过这个。
何刚待要阻拦时,崔吉几步已经跨了出去,走得远了,急得他甩开杨三刀直在后头追。“兄弟你放下人,这不成啊!”
崔吉却走得飞快,明明是一步一步走路,却别何刚撒腿跑还要快许多,没一会已经来到了盈门客栈的招牌底下。“这里?”他侧头问背上的如瑾。
“是,快放我下来。”如瑾话音没落,崔吉已经蹲了身子,如瑾赶紧站到地上。
何刚满头大汗追了上来:“……兄弟你怎么能这样,这……”
“背个小厮而已,怎么不行?”崔吉不看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瓶子递到如瑾面前,“化瘀去肿的,每日睡前用一次。”
何刚还要再说什么,如瑾阻止了他,“算了。”崔吉行事说话不同常人,显然是不在乎什么男女之防,如瑾脸上绯红未退,但仍是做了镇定的样子朝他道谢,伸手接了药瓶。崔吉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几位客官里头请,住店么?”客栈的伙计迎了上来。
如瑾道:“我们找人,有位凌先生是否住在这里?”未待说出凌慎之的名字和样貌,伙计已经笑着点了头:“是凌先生的朋友啊,快请进,小的带几位过去。凌先生可是大好人,前几日给小的看病都不收诊金……哎对,小的病已经好了,几位客官不用担心,不会染了各位。”
伙计快嘴在前带路,如瑾几人跟着穿过大堂,来到后头住宿的四合院里。凌慎之住在狄二进一间小厢房中,伙计上前敲门:“先生,有朋友来访,小的帮您沏壶茶过来待客。”
“多谢。”温和的声音从房间里透出,须臾门扇打开,凌慎之含笑出现在门口,“是哪位……”
他的目光落在如瑾脸上时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成了错愕,“蓝小……”客栈伙计在旁,他忙住了口,闪身退开让出了路,“快请进。”
伙计招呼了一声离开了,如瑾扶着门走进屋里,两三步来到桌边坐下,歉然笑道:“失礼了,走路走得腿疼,我先坐一会。”
何刚等三人留在了门外,待到伙计端了茶来,何刚接了送进屋里,然后出去带上了门。屋中只剩下两人,凌慎之给如瑾倒了茶,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腿上,“蓝小姐的腿,不是走路弄的吧?”
“是磕了一下,有些肿,且先别管这个。这次冒昧来找先生,是有事相求。”如瑾诚恳直言。
凌慎之一贯温和的眉头微微蹙起:“是什么事情,让小姐竟然冒险乔装出门?外头那几个是府上的人么,恕在下直言,略瘦的那位似乎不是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