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再见（6000）
医生将口罩拿下来，松口气道：“万幸，妈妈情况还可以，不过孩子……相信你也知道，是没办法留得住的。”
燕北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喉咙间的苦涩，让他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最终只是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会儿，手术室里传来咕噜咕噜的滚轴声，他和医生知会了一声，便几步走近。
她就躺在那儿，被单上全是血，脸颊苍白得不忍目睹。因为麻醉，此刻还闭着眼，可是，眼角的泪却始终没有止住。那样子脆弱而可怜，让一旁的护士都唏嘘不已。
他心如刀搅，伸手将她冰冷的小手握住，疼惜的捂在唇边，像是要将自己的温暖传达给她，可换来的却是她更多的眼泪。
现在，再多的温暖……也已经暖不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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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和护士，进来又出去。点滴换了一瓶又一瓶。她始终都是闭着眼，似乎不敢面对这样的现实。直到安静的躺了两天后，她才终于睁开眼来。可眸子无神，目光涣散。
陈姐熬了粥过来，看她如今这副样子也怜惜不已。才把粥从保温瓶里倒出来，燕北已经端了过去，“我来喂吧。”
这种事本就应该自己的男人来做，陈姐也没抢着做。只帮着顾影将病床摇起来，又小心的添了两个枕头在她后面。
心疼的看着她越发消瘦的小脸，舀了一勺粥轻放在她唇边，“来，尝尝味道。”
看他一眼，她微偏了偏脸颊，苍白的唇避开了勺子。香喷喷的粥，让她一点食欲都没有。燕北也不放弃，耐心的哄她：“你不是很欣赏陈姐的手艺吗？吃点儿身体才会好得快。”
她轻咬着唇，还是没动，也不说话。陈姐叹口气，“要是吃不下去就算了，放在这儿晚点再吃也一样。”
看了眼燕北，陈姐又道：“也难怪这样伤心。那天顾小姐可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的，一直打燕总您的电话，可不管怎样就是打不通。”
陈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愤愤不平。作为女人，最了解女人需要的是什么了。此刻顾影的心寒，也完全可以理解。
端着粥的手狠狠一震，燕北疼惜的看向她。她竟然什么都不曾和自己说……
“陈姐，你不要再说了……”顾影的声音已经哽咽了，似乎并不想再见到燕北，她扭开脸去，只用后脑勺对着他。眼泪，淌湿在枕头上。
“小影，你听我说，那天其实是……”燕北放下粥，想要解释。
“算了……”话，才到一半，顾影却已经将他的话打断。声音无力，有些颤抖，“算了，燕北，我根本不想听……”
她心力交瘁的闭上眼，睫毛微颤，“再多的理由也没用了……孩子没了就是没了……”
她好累。
她相信，他也累了……
他们，谁都不比谁好过……
燕北闭了唇，突然也无力再为自己辩解。无论有什么苦衷，他没有照顾好他们母子，没有在他们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这种错，已经无法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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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五天后，顾影便要出院。陈姐怎么拦都拦不住。燕北匆匆从外面赶到医院，就见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从床上下来了。
面色一沉，他二话不说，当下就将她打横抱起，重新放到了床上。
“燕北！”她试着挣扎了下，可燕北就是强硬的将她压在床上，低低的警告：“别乱动，省的扯上了伤口，到时候你要呆在医院的时间会更长！”
“让我出院！我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要做！”顾影强撑起身子。
“这样折腾，你以后还想不想再要孩子了？”燕北有些恼她不知道保重自己的身体，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有什么重要的事，比你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感受着燕北逼视的眼神，她只咬着唇，低下头，不予回答。
“怎么不说了？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嗯？”燕北继续逼问，她就是不说，只心虚的躲着他的眼神。
他从上而下，垂目看着她。高大的身体，将虚弱的她笼罩住。看着她闪烁的眼神，他眸底闪过一丝痛。
“好好在医院躺着，你的事……我会帮你办好！”
她一愣，抬起头来，“你知道我要做的事？”
燕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入学通知书。黑沉的眸子垂目凝着那张纸，手指绷得又僵又直。像是怕自己反悔，他将纸张重重的压在她枕头底下，飞快的做出承诺，“你要办的签证和护照我会帮你办好，你好好呆在医院休息。”
看着他，顾影一直说不出话来。
他到底还是愿意放自己走了……
这，似乎也真的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她以为自己会松口气，可是，此刻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样难受。手摸索着，伸到枕头底下，触到那张通知书，她紧紧握住了，手指不曾松开。
“躺下来，安心休息。”燕北拉了被子小心翼翼的替她盖上。
她蜷缩起身子，闭上眼，张开双臂搂紧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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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也还没有出院。比起当天昏倒时，如今的状况也算好了一些。
燕北将新买的鲜花交给燕茵，燕茵拆开来帮着插上。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恍惚，不由得皱了皱眉。
出了老爷子的病房，燕茵才说：“听燕蓝那小丫头说你前几天被老爷子给关在寰宇别墅了，非让你取苏染？”
“……嗯。”他只淡淡的应，黯哑的嗓音泄露出他深深的疲惫。
燕茵嗤了一声，“两家长辈一个个的都是不可理喻。我看，索性你直接和老爷子老太太说小影怀了他们的小曾孙。他们早就想抱小曾孙了。”
燕北心里刺痛，半晌都只抿着唇，缄默着不发一语。燕茵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眯起眼，漂亮的眸子审视他，“怎么回事？”
“姐，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他不予回答。
燕茵皱眉，将他的肩膀按住。敏感的问：“孩子出事了？”
“是，没了。”
燕茵面色一变，“谁干的？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无端端就没了？你查清楚了吗？”
燕北将她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双目直视她，开口，嗓音却变了调，“她孕酮偏低，孩子营养不良，所以……快五个月的时候，没了胎心。”
他已经很极力的轻描淡写，保持情绪平静。
燕茵心里也不是滋味极了，劝慰他，“别担心，你们还有的是机会……以后总会有的。”
都子信他。还有机会吗？
恐怕，是难了……
他没说，只是勉强提了提唇。
“我想去医院看看她，她住哪儿了？”燕茵问。
“还是别去了。”燕北拒绝了她的好意，“她现在很难受，你过去了只会把她的伤心的情绪又激出来。”
“你说得也是。”燕茵叹口气，又鼓励的拍了拍弟弟。“苏染的事，我会帮你再劝劝妈和爷爷。就算他们真能把你绑到礼堂，也没办法把你的手砍下来让你去民政局签字。”
燕北没再说什么，只远目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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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天后，她出院了，燕北开着车来接她。
坐上车，他还是像过去每一次一样，弯身替她将安全带系上。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躲避。他垂首看她的时候，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彼此的视线对上，那一刻，明明眼里都只有对方的存在，可是……
却都变得那样模糊……
他恍惚间想起那个自己喝醉的晚上，她扮作车童调皮的坐在驾驶座上来接自己。那时的她，笑容绚烂，宛若暗夜里腾空的眼花。
他多想将那份绚烂永远留在自己的生命里，可是……
现在，他想，能长存的只有记忆……
“先回我那？”扣上安全带，他低低的问。极力敛去心头翻涌激荡的情绪。她轻轻点头，难得乖巧的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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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并肩走进这座大厦，正不巧这会儿居然停电。电梯用不了，两个人只得走楼梯。她身体还很虚弱，走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安静而略显昏暗的楼道里，她的呼吸异常明晰。燕北满足于这样的空间，只有两个人在，他可以安慰自己，她的世界里……还有他……
“我背你。”紧走了两步，燕北高大的身子在她跟前蹲下。顾影微愣了一下，好一会儿都只能怔忡的看着那宽厚的背，心里各种滋味在纠缠。
转回脸来，发现她还在发呆，燕北笑了一下，又催她，“上来吧。快点！”
暗舒口气，她轻提了一步，弯身趴到了他背上。
彼此的温度，衔接在一起。这一刻，两个人都微僵了一下，似乎是在记下这一瞬，两个人都有片刻的安静。直到燕北打破这份沉静：“抱住我的脖子，免得摔了。”
嗓音沉沉的，在空旷的空间里响起，尤其的好听。
“……哦。”轻应一声，她乖乖的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垂首，发丝散进他的颈窝。鼻尖，贴着他热烫的皮肤，能闻到他身上像薄荷一样清冽的味道。顾影眼眶禁不住发热，她想……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她也不会忘了曾经有个这样的男人背着她一步一步上楼……
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到彼此他的脚步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似乎都在享受这一刻，都不愿意，或者说，都不舍得打破此刻的难得的宁静。
“打算什么时候走？”这次，还是燕北先开口。
“……五天后。”
“……嗯。我让洛七给你准备好机票。”
“不用了。”
“别拒绝我。”燕北嗓音微涩，顿了一下才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心一酸，她忍不住环境双臂，脸贴在他后脖颈上。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好……”
声音，有些闷。
可是，两个人的情绪都那样平静。轰轰烈烈之后，一切都回归了宁静，也许，这就是生活。
顾影忍不住想起妈妈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生活里细水流长永远比轰轰烈烈来得让人慰藉。当初，若是没有遇见燕北，她嫁给了苏扬，现在回是什么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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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并没有带任何东西来这里，除了自己的电脑和之后买的那些书。这些她早已经整理好在行李箱内。
可是，翻开衣柜，看着那满柜子的孕妇装，再摸摸自己已经平坦的小腹，心里还是针扎着痛。将燕茵从纽约买回来的baby用品一一拿出来，看了一遍，又重新仔仔细细的收捡好。
视线……
触到柜底下，那个漂亮的锦盒，她微红了眼。拿起来，拖着行李，一起走出房间。
燕北早就等在了门口，见到她出来，他站直身子，勉强笑了笑。她也回他一个轻浅的笑。
“……都收好了？”看了眼她手里的行李箱，燕北涩然的问。
收得会不会太快了？好像没几分钟……
“嗯，没什么东西，之前就已经收好了的。”她浅笑着回答，临别前，面上都是大风大浪后的宁静。
深目看她一眼，燕北想说什么，可是，似乎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来。只得颔首，弯身将她手里的行李箱拖在手里，“……走吧。”
“对了，这个……”顾影开口。
他转回身，微垂目，就见到了她手上的锦盒。就是那个她之前每天都戴在手上的玉镯。
“物归原主。”顾影苦涩的道，郑重的将盒子递回去。
眼里划过一丝酸楚，燕北勉强的提唇，抬目看着她，“这是你第二次想要把它还给我了。”
她手指微颤了下，没有收回来。燕北到底还是伸手将锦盒接了过去，打开来扫了一眼，“不打算留在身边当做纪念？”
她摇头，“不了……”
他颔首，“是，其实……也没什么好纪念的。”
仿佛那就是个很不重要的东西，他‘啪’一下重重盖上，随手往远远的沙发上一抛。那锦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顾影担心得瞠目，直到看见锦盒安然无恙的躺在了沙发缝内，她才暗自松口气。
“走吧。”彼此再没说什么，燕北已经转身，率先走出公寓。
走到玄关处，顾影脚步顿了一下。可是，竟然再没有勇气环顾这里。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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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回到爸妈留下的房子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住着。第二天的时候，就拿到了机票。送过来的不是燕北，而是洛七。洛七也没久留，更是什么话都没说，就匆匆走了。
临行前的倒数第二天，顾影从菜市场出来，戴着大框空架子眼镜，穿着宽大的T恤和长裤，头发绑得高高的，提着大包小包，样子随意而慵懒。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车停在那。车窗降下来，她能看到后座上坐着那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就坐在那儿翻着手里的文件，认真而专注，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没有多想，她走了过去。屈指，轻敲了敲车门。他还专注在文件里，没有立刻抬起头来，前面的洛七叫起来，“二少，是顾小姐。”
他似乎这才回神，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她。阳光照过来，他眸子里有细碎的金光闪烁。
“是不是打扰你了？”
燕北合上文件，将它们搁到一旁，“当然不是。”
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视线扫了眼她此刻的装扮，忍不住轻笑。顾影被他笑得有些窘迫，撩了撩头发说：“最近太忙了，所以……反正也没人认得，就这副样子了。”
他深目看着她，微笑着，双手兜在口袋里，“……挺好的。”
似乎怕她不信，他又郑重的补上一句：“真的！”
至少，比先前已经有活力不少。看到这样的她，他也能安心放她一个人去纽约了……
“是后天就走吗？”燕北问。
“……是。”时间过得好快……
“燕茵和燕倾他们都还不知道你要走，如果你想和他们聚一聚，我可以帮你联系。”
顾影摇头，“不用了。”
燕北歪头看着她，似笑非笑，“有时候你其实挺无情的。”
顾影勉强笑了笑，没有再接他这个话题，只是像是随意的问着，“你怎么在这儿？来这里有事吗？”
“嗯，有点事。”
正说着，不远处，季南的声音响起来，“喂！我在这儿！”
侧目看过去，就见季南站在马路对面，正朝他和洛七招手。
看样子，是在等季南了……
顾影率先抽回视线，笑了笑，“你有事就先忙吧，我也先回去了。”
燕北深深的看她，而后，颔首，“好。”
临别，她打了招呼，才转过身去。转身的那一刹那，手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各种购物袋。
“顾影！”身后，燕北再开口，将她叫住了。她深吸口气，又吸口气，才缓缓折回头来，脸上又换上了轻浅的笑。
阳光下，他的神情也那样淡，“后天我正好出差，所以……不能去送你了。”
“……好，没关系。”
那么，这一刻……就是他们永别了……
他微微一笑，拉开车门上了车。车，朝季南的方向缓缓驶过去。好久，好久，她都只是呆呆的僵立在原地，直到那车彻底消失了，她才察觉到面上冰凉。
再见了！燕北！
再见了！她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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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再也看不见，燕北的视线才从后视镜上抽开。他一语不发，似乎是头痛的样子，闭上了眼。
季南无奈的哀叹口气，“你们真别扭！你老实告诉她，你来这儿就是为她来的，你就是想看看她，想听听她的声音，想和她说声再见，有什么不可以的？非得把我和洛七都带过来给你演这出戏。”
“你安静点，我头痛。”他皱了皱眉，用手揉着眉心。
季南嗤了一声，长指戳着他的胸口，“你这儿更痛。”
燕北拍开他的手，不再理会他。只是将视线远远的投到窗外。看着那迅速倒退的风景，他脑海里窜起的却全是属于她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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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时，大厦楼顶烟火下，是胆小慌乱却沉醉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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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时，晕倒后被他抱上床时，是虚弱无力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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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苏扬订婚时，被他逼迫着，是为难而踌躇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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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了婚，奔进他怀里时，是明朗而勇敢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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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她，都在他脑海里重叠，又被撕扯开来，让他脑部剧痛。他再次闭上眼，努力将这一切都驱逐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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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的行程，顾影一大早就坐车去了郊区的墓地。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安静的墓地里，更显得冷清。她抱着新鲜的白桔花，往妈妈的墓地走。
远远的，就见到孤单的墓地上摆放了好些白桔花，都还没有枯萎，但看得出来，新鲜度并不相同。看样子，是每天都有人来这儿看妈妈。
不用去猜测，顾影已经知道是谁。除了燕伯伯，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微微一笑，将自己带过来的花摆在一旁，又动手将其他花摆在最中央。
轻轻抚着墓碑上的照片，“妈，你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再生燕伯伯的气了吧？你看，他每天都会来看你，他怕你孤单……”
顾影细细碎碎的和妈妈说着话，偶尔笑，偶尔难过，但更多的是平静。坐了一整个上午，快离开的时候，刚站起身，就见到一抹挺拔的身影朝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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