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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没几步路,便到了罗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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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罗宅,一股逼仄之感便扑面而来。前厅还算宽敞,却因罗郎中不在家,并不在这里见面。转到屋后,贺瑶芳就开始发懵,左右一看,她哥她姐也都有点懵。这罗家,实在是太挤了!凡能盖房子的地方,大概齐儿都盖满了,贺瑶芳只有在上辈子被继母败完了家业之后,才住过这差不多拥挤的地方。
  此情此景,令她有些担心——这老舅爷家里,怕不太好相处。倒不是她瞧不起穷人,她上辈子比这落魄的时候也有,这才更明白这里面的故事。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差的不止是钱,还有心。像吴妃,小门小户的出身,见到金银珠宝便死命往怀里搂,连赏人都不抠抠索索。她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就是心里舍不得。这样自然拢不住人。反观娘娘,就是大大方方,人都敬爱。其实……也出不了多少钱,做事却让人舒坦。
  再看那位舅太太,她就更头痛了。罗太太比罗老安人年长,脸上的皱纹却比小姑子多出一倍不止。唇边两道竖纹颇深,眉间也有竖纹隐在抹额之下,一看便是经年操心的人,还是个脾气不好、心眼儿也不太大的人。这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不是东西多,而是人多,一拳高一拳低的足有十个女孩子,因是堂姐妹,彼此长得还有点像。高的那两三个,带着点儿少女的羞涩,善意地微笑着,越往下,这群小东西的脸色就越不好看,也不知是谁惹着她们了。
  【这回真是麻烦了啊!】贺瑶芳不禁头痛了起来。他们家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这最亲近的就是罗家的,没想到人家不欢迎!总不能凡事都要求容家帮忙吧?那也不是个事儿啊!
  ☆、第30章 都有一本账
  会亲的气氛很怪。不算太大的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人多了,要么就是热闹活泼,要么就是躁热紧张。眼下明显是第二种。
  罗太太强作欢颜,只想套出小姑子一家与王侍郎的关系。
  她的儿子们因读书,略有些文人的骨气,心底那一丝“是不是有好东西给”的侥幸被“姑妈大老远过来亲妈居然不让去接”的愧疚压着,很是尴尬。而儿媳妇们大多是如罗大奶奶般更想知道这南边儿来的亲戚能带什么东西给她们。罗家的孙子都读书去了,孙女儿们却是神色各异,有羞于母亲、祖母的盘算的,也有在闹别扭的——这贺家表亲每次来,也有礼物相赠,却是忒烦,父母总要她陪笑脸儿,显得低人一等。
  罗老安人倒是兴致勃勃,少小离家老大回,重闻乡音,如何不喜?贺敬文却不甚开心,往年上京,舅舅训导两句也便罢了,表兄表弟倒是亲热,这舅母就……以贺敬文之呆,都能发现她脸上冒着酸气。贺敬文是个不会掩盖情绪的人,他的脸也冷了下来。听罗太太问:“这回要住多久?什么时候回?”居然福至心灵地察觉到了她的意思,这舅母是想赶他们走啊!贺敬文身上开始发出黑气来。
  贺瑶芳动了动耳朵,与长姐握在一起的手紧了一紧,就担心贺丽芳看出什么来暴起。贺丽芳以为她在紧张,也回捏了一下。贺丽芳也有那么一丝丝紧张,盖因在船上,罗老安人一直念叨着京师繁华,叫她们不要露了怯。姐妹俩一上一下对望一眼,又都垂下眼来。贺瑶芳盘算着要怎么样跟张老先生聊聊,请张老先生代为督促贺敬文早早谋个外放走人——宁可多花些钱。
  两处人相见,竟只有罗老安人一个是真心实意地开心的。时候一长,总听着嫂子将话儿往王侍郎身上绕,罗老安人回家的热情也渐渐褪去了——她又不是真个傻。一旦冷静下来,便发现了更多可疑之处,譬如侄孙女儿们的表情不大对头,又譬如,侄媳妇儿们强忍着绿光的眼睛。
  罗老安人不痛快了起来,然而到了京城,还是要倚靠娘家的,不好即时便翻脸。她犹记得,这条胡同里住的,初时都是与她父亲当年差不多身份的官员。左邻右舍都是官儿,她只是个外命妇,儿子也没中进士,与邻居说话都要矮三分,须得借着哥哥的势才好。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笑道:“路远长程的,人手也有限,也带不了什么东西,些许礼物,嫂子不要嫌弃才好。”
  罗太太在心理上对小姑子有些优势——她有丈夫,丈夫还是个进士,罗老安人的丈夫只是个举人还早早死了,总觉得自己过得比小姑子要好些的,不想一打照面儿,小姑子活像比她小了一辈儿的人。她的心气便有些儿不顺,再看小姑子出手大方,更刺痛了她的心。眼下唯可称道的,便是:“哎哟,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呢?你也不容易,唉,哥儿还没个兄弟,顾好自己就成啦,还想着我们做什么呢?”
  罗老安人最担心的就是家里人丁不旺,再听嫂子这话说得怪异,又看侄子侄孙一大堆,自己心里也叹气了,勉强道:“我想着自己哥哥,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呢?哎哟,瞧我,家里还没安顿住下呢。一应的集市商铺,都还在老地方罢?”
  罗二奶奶见婆婆快要把姑婆往死里得罪了,忙说:“米市菜市,几十年没动地方呢。”
  罗老安人笑道:“那便好。等哥哥从部里回来,我再来看哥哥。嫂子,借我个侄媳妇儿罢,与我分说一下这京里还有什么变故,免得我买东西找不着地方儿。”
  罗太太亦有些顾虑,顺势便指二儿媳妇道:“你们既答上话了,老二家的,便侍奉你姑太太走一遭吧。”
  罗老安人道:“那敢情好,我就在家里等着侄媳妇儿啦。”说罢,命人将礼物一放,拉着孙子就往自家宅子里走。
  贺瑶芳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想,我原以为这些斯文人家的太太有些涵养的,没想到,这跟大杂院儿里的泼妇也差不很远——心都是一样的,差别就是说出来的话略斯文些罢了。贺丽芳却扣紧了妹妹的手,硬拽着她,拼命使眼色:不要说话!阿婆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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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老安人是有理由生气的,热炭团儿一样的一颗热心,备了厚礼上京,还要被嫂子酸!兜头一盆冷水,“嗤”一声,火灭了,全剩烟了!
  罗老安人也是气得冒了烟儿,在外面不好发火,恐惹人围观耻笑,一回到家里便命人栓门:“将门关上,老爷安置在外头书房,请张先生与老爷比邻居住。我自住后面,俊哥且与我同住,就安置在我那里的厢房里。姐儿们挤一挤,西小院儿里住着罢。快些将行李卸了,都归置好了。打理灶下,看劈柴有没有……宋家的,你们多跑跑。宋平,取老爷的帖子,往这里本家和容尚书、王侍郎两处去。”
  贺瑶芳听到“本家”二字,心头一动。这本家,其实是远房的亲戚了,血缘颇远,远到当年柳氏都不知道有这么户人家,当然,贺瑶芳也是不知道的。倒是容老夫人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儿,寻到了,便是将她权寄到这家里名下的。
  贺丽芳察觉妹妹走神儿,又捏了一下妹妹手,小声说:“你灵醒着点儿,阿婆和爹正不开心呢。”
  贺瑶芳也小声说:“我留神着呢。”
  冷不防罗老安人道:“你们两个咬什么耳朵?”
  贺瑶芳扬声道:“正说着,还不知道罗家姐儿们叫什么呢。”可不是净听着长辈打机锋了,连亲都还没认全呢。罗老安人听了,火气更盛,骂道:“管她们是谁!她们自己个儿的祖母都不提了,咱们操的什么心呐!都去洗脸,换身儿松快的衣裳歇歇罢。可怜见的,路远长程的过来,可是累坏了吧?要学会自个儿心疼自个儿,你自己不心疼自己,也没有人心疼你。”
  这指桑骂槐的,直让落后赶过来的罗二奶奶一阵冒汗。命个陪侍的小丫头叫开了门,就听到这么一通报怨,罗二奶奶心里也怨婆婆不会来事儿。她自己还要陪着笑,跟罗老安人问好。
  罗老安人将儿孙都打发了走,握着罗二奶奶的手,语气却煞是亲热:“可生受你了。”
  罗二奶奶忙说不敢。罗老安人亲亲密密握着她的手,一道进屋子一道说:“我几十年没回来了,京城就什么什么都变了样儿,两眼一抹黑,不指望你们,还指望谁呢?”将罗二奶奶的手执起,细看她腕上的一对金镯子:“这是京里今年时兴的样式?还有衣裳,与南边儿也不一样。”
  罗二奶奶有些个羞,哪是今年的样式呢?衣裳或还要添一添,首饰可就难了。过个几年,将些个实在不能将就的首饰拿去融了重打,还要有火耗。亏得这京城首饰并不是一年一大变,否则也只好不去追那个新花样儿了。罗二奶奶含羞道:“家里家风淳厚,太太勤俭持家,并不在意年年换新。”
  罗老安人便说:“我黄土埋半截了的人,尚且怕人说我土气,何况你们年轻人?勤俭是一回事儿,也别太苛刻了。”便命取二两金子,给罗二奶奶“拿去打对镯子戴,也是你帮我一回忙。不好倚老卖老,白支使小辈儿。”
  话说到这么个份儿上,罗二奶奶亦有所求,痛快接了金子,便将所知之事,一一说与罗老安人。如何家里人丁兴旺,老爷做了郎中,丈夫弟兄几个都中了秀才。自新帝登基,朝上就有些不稳,这鸡爪胡同也与往年有些不同,有人搬走了、有人搬进来。“原先赵家、王家、孙家、白家都走了,赵家是外放,王家是黜了,孙家是获罪,白家却是高升了,换了大宅子,不住这里了……又搬来了江家、陈家、何家……他们人口都没咱家多,咳咳,住得宽敞些。”
  罗老安人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罗二奶奶说了这一回话,又得了罗老安人的东西,视罗老安人便又亲近几分,听老安人这么说,便忍不住抱怨道:“已经很下了,家里不过是面儿上看着像个样子罢了。人口太多了。都是一样的郎中,那江家……阖家上下不过十来口人,花用比咱家少多啦。陈家原就家境富裕,还有族里帮衬哩。只有咱们家……”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罗老安人道:“会好起来的。”心里倒对娘家有了数儿——指望不上啦。
  罗二奶奶亲娘死得早,在家里有苦也没地儿诉,好容易遇上了老安人,便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出来。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哪是那么容易的呢?人多得都住不下了,时不时还要往这里来住一住,您来了,我们太太不得不搬回去,正怄着气呢。胡同口儿那两家房子,依旧赁给人住,可家里没那闲钱去租来住,只得挤着。太太又好强,那何家太太陪嫁又多,年纪轻却不将我们太太放在眼里,寻常无事且要争执。又禁着不许孩子们一处玩耍,您看这胡同里住的都是斯文人家?背地里也不斯文呢。”
  罗老安人的心情也坏了起来。
  两人殷殷切切说了许多,罗老安人命宋婆子:“糕饼买回来了么?给老二家的带去,哄孩子耍。”
  罗二奶奶揣好了金子,命小丫环提着糕饼,一步一挪回了罗家——真不想回去!这里多么清净宽敞呀!越往回走,越觉得脚下发沉,真不想回去了。等等!
  罗二奶奶眼前一亮:这姑太太家里,家境殷实,要是能够亲上做亲,那是再好不过啦!只恨她女儿比贺家小哥儿大太多,不过……她还有儿子呀!不求儿媳妇儿陪地陪宅子,多陪一些细软,自家的私房再添进来,分家共买一处小宅院住着,也是极好的。反正,家里已经再塞不进人了,等孩子们略大些儿,要婚娶的时候,太太也得愁着怎么将人分出去!
  【就再忍这几年。】罗二奶奶的脚步重又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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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老安人一等侄媳妇儿出了门儿,就气得哭了出来:“这都是什么倒霉娘家?!我爹娘在世时,多么的红火?到了他们手里,竟穷酸了起来!”
  宋婆子陪笑道:“好歹是娘家啊,舅爷是您亲哥哥,这家,还是他老人家在当不是?”
  罗老安人才回转了颜色,对宋婆子道:“方才我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了,你去取十两金子、二十两银子,寻原先那家铺子,照时兴的样式,打些首饰来。哥儿姐儿渐大了,原先的镯子就小了,不好戴了,须得换新的。还有那个孽障,给他换副金五事儿。再略打几根银簪子、镯子,我好给那处的哥儿姐儿。”
  宋婆子心里算了一回,一副镯子二两沉已算不得小了。老安人须得两副镯子,髹髻上的头面倒是不用换新的,各处的样式大同小异,再配几根家常带的簪子,还能剩些儿给姐儿们一人一副轻些的金镯子。哥儿姐儿们头先在家便有金锁,不须重打,姐儿们又小,不须什么头面,也不过是些镯子坠子罢了,无论金银,都还有剩。等等!
  宋婆子提醒道:“安人,二姐儿、三姐儿还没扎耳眼儿呢。这耳坠子?”
  罗老安人道:“都多打些儿罢,天气再暖和些,就给她们都扎上。”
  宋婆子道:“金银够使了,依着我看,有剩的,也不必全打了,不如就手略买些珠子、宝石一类,小个儿的,也不贵,镶上去也好看。”
  “你看着办罢。叫那个孽障安置好了,换身儿衣裳见舅舅。哥儿姐儿们都打扮起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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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婆子估量着轻重急缓,先通知贺敬文等准备罗郎中回来。到了姐妹们住的小院儿的时候,里面正热闹。小院颇窄,姐妹仨住一块儿。丽芳是长姐,住正房,两个妹妹住两侧厢房。正房更大些,正中的明间儿就是姐妹们聚集玩耍之地。
  汀芳比瑶芳小不多少,却不如瑶芳能支持,回来之后便无精打采,洪姨娘忙将她领去洗脸换衣裳歇息了。贺瑶芳便与长姐一处说话,看丫环、乳母们放东西,冷不丁对贺丽芳道:“我看那家人家不大好相处。”
  贺丽芳也有此感,口里却嘲弄道:“你又知道了?”
  “她们都不会笑的。”
  “那你也少说,叫人听着了,不好。她们人又多,咱们虽不怕她,也不要生事。等爹考中了,咱们就要走了,不要平白得罪人。”
  贺瑶芳感动得都要哭了,大姐,你知道不要平白得罪人就行!我就怕你那嘴不饶人呐!
  贺丽芳初到京城,到底是新鲜,又说起南北之不同来,又说:“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宋婆子恰听到这一句,便接口道:“城北的老君观、城西的慈光寺,都是好地方,景儿也好,签儿也灵。”
  贺丽芳想起她是老安人的陪房,一面让她坐着说话,一面问她:“老舅爷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看着忒肃穆了,倒显得不大热情了。人那么多,都没几个能说话儿的。”
  宋婆子微笑道:“老舅爷家里人多,这个,拥挤些。房子就这么大,各人住的地方就小了,住的狭窄了,自然就要心情不好。”
  贺丽芳颇有感触地道:“是憋气。那也不能给客人脸子看呀,这必有古怪的。”
  贺瑶芳扯扯她衣角,贺丽芳又抿了嘴,暗恼自己嘴又快了。【最后一句不要说出来。】她妹妹一定是这个意思。
  贺瑶芳却听出了很多,人多,家里收入就这么些儿,日子自然紧巴。有句老话儿“穷煎饿吵”,说的就是这贫苦人家。罗家不算贫苦,却也不甚富裕,许多事情便由此而生。想到这里,不由便叹了一口气。
  宋婆子听了,笑问:“姐儿叹什么气呢?”
  贺瑶芳道:“好累呀。”
  宋婆子倾着身子道:“等见过了舅老爷,晚间便能好好歇歇啦。京里好玩的地方儿多着呢。”
  贺瑶芳含糊地答应了,忽地又灵光一闪:这罗家不好相处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若是住得舒服了,在京城里,又没了李家的骚扰,她爹就这么扎根考试,再考不上,再把自己气死了,怎么办?顶好住得近了,两家煎吵,逼得她爹不得不谋外放才好!
  【我怎么总指望着我爹遇人不淑啊?!】
  ☆、第31章 没有变的事
  罗郎中名焕,年轻时好个风雅,于仕途上并不太上心。待人到中年,才发现家里人口实在太多,多到无法维持体面的生活,才着急上火的往上钻营,终于做到了个郎中。欲待再进一步,又登天无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谓“成名须趁早”,做官也是一样,你若不是做“隐士”、“名家”养望,就顶好早早踩进去,好趟一条路出来。二十岁的七品和四十岁的七品,看在人的眼中是不一样的,上峰也乐得去栽培那年轻的好托个孤什么的。
  眼见得到了要退下来的年纪,儿子们又不争气,罗焕再顾不得年轻时的风雅,整日里也是满头包。故而妹子回京里来,他与妻子争执了几场,妻子意志坚决,他也实在是没力气再与妻子吵闹。传闻部里要换新尚书,他且要四下打探钻营哩。
  万万没想到,才在部里得了个半准不准的消息,回家就听儿子说,姑太太家是被王侍郎府上的人送到鸡爪胡同里来的。
  晴天霹雳!
  罗焕自家养不起轿夫,如许多没钱又要些体面的穷京官一样,是雇的轿子,讲定了价,每月与他们多少钱,过来接送他。每天除开接送之外,轿夫往旁处揽活计,他自是不能拦的——不耽误了他每日去部里与回家便是。这鸡爪胡同,倒有一大半儿的人家是这般省钱的。
  这日回了家,看妻子一脸尴尬地迎了来,还颇为殷勤地忙上忙下服侍他换下官袍穿上件酱色氅衣,又为他戴上东坡巾、拿来双阔口的布鞋换下了官靴。里里外外一收拾,还给他挂上个新荷包。
  罗焕才与妻子吵完,回来便受此礼遇,有些受宠若惊。待要问一句“夫人为何如此?”罗太太已经说:“妹妹回来了,已经安顿下了,我叫他们往外头订桌席面来,总要招待招待他们的。”
  罗焕道:“一桌哪里够?”
  罗太太道:“还要多少人么?小孩儿不用上桌儿,也就母子二人,又没有个外甥媳妇儿需得内里招待,一桌外头的酒席,尽够啦。”
  罗焕叹了一口气:“也好。”
  罗太太赶紧道:“那我去张罗了。”说罢,对立在一旁的儿子使了个眼色。
  罗大秀才险些被亲娘坑死:这是要我顶缸呀?没奈何,只得挨挨蹭蹭地上前,轻声道:“爹,姑妈是王侍郎家的人给送过来的。”
  彼时罗焕手里正托着个小小的紫砂壶,将将吸了一口茶。闻得此言,“噗”一声就喷了儿子一个满脸花:“你说什么?咳咳!”
  几个儿子一拥而上,捶背的、擦脸的、擦衣裳的,七嘴八舌,将今天的事儿说了出来。罗三秀才道:“爹,贺家表弟还递了帖子来。”说便取了来。
  罗焕脸都青了,连连跺脚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请你们姑妈过来?”又骂妻子,“怪道躲得比兔子还快!”
  不一时,罗大秀才便请来了罗老安人并贺敬文。贺敬文看舅舅,还是颇有敬意的——舅舅是进士。兄妹俩抱头痛哭一回,各各收泪分宾主坐下。罗焕问道:“一路可还顺利?”
  罗老安人道:“还算顺当,你外甥也北上过几回,路倒是都认得的。”
  罗焕道:“那便好。你怎地突然要上京来了?信里也说不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几十年了都不回来,突然说要陪儿子来考试?你逗我?
  罗老安人便将如何亲家不良,柳推官又为恶之事说了。罗焕拍案道:“世上竟有这般恶人?!你且在京中住下,待外甥考中进士之后,看谁还敢欺辱于你!——则南边儿的家业,你怎么处置的?”
  罗老安人道:“着几个家人看着收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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