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虞鸿海忖度了会,道:“沐华年今儿没来公司,生病住院了。”
  虞锦瑟低下头,继续整东西,“哦。”
  “你要不要去看看?”
  虞锦瑟摇头,“不是夫妻又不是同事,还有什么好去的。再说了,他既然在医院,医生那么多,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她说到一半,抬头看向自家父亲,“爸,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他了。”
  虞鸿海点燃一支烟,烟雾的袅袅中,他看向自家女儿:“锦瑟,你还为过去的事对他耿耿于怀吗?其实那封检举信他是被迫递上去的,他的本意不是这样,而且关于tur-3的事,不是你想的那……”
  “好了爸。”虞锦瑟打断父亲的话,将衣服一件件叠进行李箱,“我知道他帮过我们家,但没有我,也没有他的今天,恩恩怨怨,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提也没什么意义。况且,我已经选择了何大哥,我明天就要跟他一起法国,这个决定不会动摇。”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多说无益。”虞鸿海将未燃完的烟拧熄,长叹一声,似有什么遗憾,却终究只吐出两个字,“罢了。”
  ……
  下午五点,虞锦瑟来到微风广场,赴姐妹淘的约——莫婉婉与樊歆俩说要吃一顿送别饭。
  人来人往中,她的视线搜索着闺蜜,不料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目光。
  虞锦瑟站住脚步,眯起眼,“王秘书,有什么事吗?”
  王秘书面有焦虑,“虞总,沐总这两天生病住院,都没怎么吃东西,您要不要去看看?”
  虞锦瑟道:“首先,不要再叫我虞总,我已经不再担当鸿华的任何职务了。其次,我跟你们沐总,早没有关系了,他不舒服,你应该找大夫,而不是我。”
  王秘书默了默,道:“虞小姐,过去的事,您对沐总很有大的误会,我觉得双方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误会?”虞锦瑟摇头,“就算有什么误会,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明天我就走了。”
  王秘书今儿一反常态的固执,“如果您不愿意去找他,那我们是否可以找个地方谈谈,他不说,我说。”
  “不用了。”虞锦瑟一口回绝,抬头看着那边走来的莫婉婉和樊歆,向王秘书道:“不好意思,我约了朋友,先走一步。”
  ……
  樊歆与莫婉婉说是要给她送行,其实就是分别前好好狂欢一场。
  三人去吃饭,然后逛街,再去唱歌。正扯着嗓子欢快地唱到一半,虞锦瑟的手机响了,拿起来看了一眼后,她直接按下了挂机键。一分钟后,电话再次响了起来,她二话不说,再挂。如此四遍,终于没再动静。
  她以为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不料二十分钟后,ktv的门被推开,一个熟悉却不想再见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沐华年站在门外,口音干脆,透出不容忤逆的强硬,“你出来。”
  见樊歆与莫婉婉都意外地瞧着门外的男人,虞锦瑟不想破坏朋友的兴致,只得跟两人道:“你们先唱着,我马上回。”
  ……
  ktv外有个露天小茶亭,服务生殷勤地递上菜单,沐华年点了一大串甜点,看着服务生应接不暇地拿笔飞快地写着,虞锦瑟道:“沐总,真的不用点太多,如果你是想做个告别,很快的。”
  沐华年将菜单还给服务生,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连跟我呆几分钟,都不愿意吗?”
  虞锦瑟看着他,没答话。眼前的人正如王秘书所说,脸色确实有些差,染着丝病容。
  见虞锦瑟沉吟不语,沐华年又道:“给我一个理由。”顿了顿,那句话似哽在胸口般难以吐露出来,“说你不爱我。”
  ☆、第八十七话诀别
  虞锦瑟笑了笑,“沐总,你这是做什么?从前我爱你的时候,你对我的爱如弃敝屣,如今我不爱你了,你却又死缠烂打讨说法。莫非你跟季弘谣是同一类人,认为周围所有人都必须讨好你们,以你们为中心?如果有天大家不这么做了,你就觉得心理不平衡心有不甘?”
  “我承认。”沐华年默了默,道:“我对你有这个心理。”
  “你是什么心理我没兴趣。”虞锦瑟道:“就像你纠结我为什么不爱你这个问题一样,没有意义了。”
  她起身离开,沐华年却按住了她的手,“虞锦瑟,你判一个人死刑,都不告诉他犯了什么罪吗?”
  他今日刨根问底的固执显而易见,知道躲不过这个话题,虞锦瑟只得重新坐下来,说:“不爱你,原因有很多,比如,我觉得何大哥很好,我喜欢跟他在一起。”
  “哦?”沐华年低笑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不屑,“他怎么好了,整天围着你转,花言巧语,夸你漂亮,聪明,能干?嗯?”
  虞锦瑟气结:“这就是你们的区别!他懂我,尊重我,爱护我,从来不会用这样的态度伤害我。而你呢?”
  沐华年自嘲道:“所以……在你的眼里,我一无是处,是吗?”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全是汗,挨在她的手背上,汗液的湿漉与体温的热度交织在一起,让她分外难受。沐华年的追问还在继续,“虞锦瑟,你扪心自问,我没对你好过吗?”
  “有,你有。”虞锦瑟想了好久,“可这能说明什么呢?我们压根不合适,就算强扭在一起,也只会彼此折磨。”
  “怎么不合适,你不是一直都相信那句话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虞锦瑟爱沐华年——你曾在纸上写过多少回?”
  “那又怎样?那是因为我读得懂这一句,却没弄清最后一句。”虞锦瑟眯起眼笑,似有所感叹:“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末尾一句是——”她笑容清淡,垂下的浓密眼睫遮住了眼底最深沉的悲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她像强调般总结道:“沐华年,我们之间早完了,只剩下追忆。”
  沐华年幽深的眸光变幻不休,像翻涌着看不见的暗潮,他说:“我不管,我只问你,你说不合适,究竟哪里不合适?”
  “很多不合适。”既然是最后一次见面,索性把憋了太久的话一股脑讲完一了百了,虞锦瑟干脆放开喉咙,“比如,我忍受不了你古怪的性格,前一秒钟可能跟我很亲密,后一秒你就翻脸……我很奇怪,你对别人永远都冷清淡漠,可为什么有时却对我那么暴戾,我怀疑你有暴力倾向,哦,不,或者你的心里住着另一个自我。平常的你,是冷静而淡然的,而另一个你,是冲动而暴戾的,这样极端而分裂,让人害怕……”
  “再比如,你太敏感,太多疑,一点点闲言碎语,你就能无限地猜忌对方。你从不信任我,不,应该说,在你的内心,你从不相信任何人,对你这种人,别说是夫妻,就连朋友都不好相处……”
  “还有,你太霸道,是个□□份子,你对别人说话,永远都是命令式的,我真的很讨厌这一点……”
  “还有还有,你永远都臭着脸,从来不笑,谁喜欢跟这样的冰块脸面瘫帝呆一起……”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连串,直到一阵咳嗽声响起才打住,她瞅瞅沐华年,发现他的脸色有点白,她一怔,莫非自己的话太过直接,太伤对方的自尊心了?
  她正要说点什么,谁知沐华年已经开口了,“那些,我改就是。”
  “等等!”她惊了,竟没想到一贯高傲自负的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道:“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必要改。”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何盛秋的短信,她低头扫了一眼手机,站起身来,“沐总,我真的有事要走了。”她感谢这个短信,她不想再与沐华年无谓的纠缠下去。
  沐华年似是猜到短信的出处,迅速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回椅子上,固执而强硬,“只要你回来,我全改。”
  他表情冷硬,可话音却截然相反的低缓,低到最深处,竟带着一丝卑微的意味,虞锦瑟哪见过他这般做小伏低,惊得更厉害了,愣了好久觉得他今日不对劲,更加认定不能再跟他独处下去,索性将话说得再狠点,“就算你改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我们没有可能。从离婚的那刻我就没打算回头,无论你日后做的多么好,都无法冲淡我过去的伤痛。”
  她停住了话音,因着这一句话,心反而沉稳下来,条理也更加清晰:“没错,过去的伤,我根本忘不掉,那些你对我冷如冰霜的年月,那些我在两室一厅里熬过的孤寂日夜,还有我身受重伤独自在医院里的一个月,那种绝望,你没有亲身经历,永远不知道内在的惨痛。我不妨告诉你,被你遗弃医院里之时,我曾多次想着要用玻璃药瓶碎片割腕自杀,真的,那种生不如死,不是你能想象出来的,你可以万千次道歉,却无法弥补一分一毫。”
  “沐华年,那些槛,我过不去,一生都过不去,每次面对你,我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些痛,这是一种折磨,倘若你还有一丝半点愧疚,请你——别再折磨我。”
  沐华年握着茶杯,嘴唇蠕动,却没说出话来,只将她怔怔瞧着,指尖一直紧捏着她的衣袖,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拂袖而去。
  “沐总。”虞锦瑟再次喊出这个客气的称呼,“总之,我们没关系了,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相忘天涯是彼此最好的结局。”
  对面的沐华年缓缓往后一靠,眉目间说不出的颓然与苍白,倏然一声短促的笑,“呵,你觉得,我不爱你么?”
  “爱?”她摇头,“爱不是你这样的,跟何盛秋在一起,我才知道什么叫爱。”
  “爱?他的几个月跟我相比,算得上什么爱!”沐华年陡然提高声音,“虞锦瑟,我们五年夫妻!”
  这一句话落地,两人都怔在那。沐华年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虞锦瑟愣了好久缓过神来,却只是一味地嗤笑,“五年夫妻?沐总,那五年,你究竟是爱,还是利用?你利用我供你出国,利用我的人脉资源开公司拓业务,利用我报复你的至亲之死,到最后,你还想利用我将tur-3卖出去!”
  “我什么时候卖tur-3了?”
  “不是没卖,而是没卖成,因为我及时识破,你的诡计没得逞。”
  沐华年看了她许久,仿佛第一次遇见她似的,他说:“虞锦瑟,你怪我从未信任过你,那你,有没有信任过我?”
  幽凉的夜风拂过,似是有雨将至。花茶的袅袅香气被缓缓腾开,浮荡在两人中间,他幽邃的眸中似有浓浓的悲凉浮起,他低头轻笑,“算了,即便我将心剖出来,放到你面前,你也不会再看一眼。”
  “是。”虞锦瑟不愿再拖泥带水,心一横,冷冷道:“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
  那一霎,沐华年搭在座椅上的指节用力一绷,隔着氤氲的茶水雾气,那双幽黑的眸子,似被冷水泼过后的炭火,骤然晦暗。直到虞锦瑟起身离开,他仍恍若未觉。
  好久好久以后,久到小茶亭打烊,沐华年还坐在那,最后服务生礼貌的提醒了几遍,他才回过神,缓缓起身往外走。
  夜风渐渐强劲,空气有些闷热,没过多久,这七月的盛夏之夜,大雨没有预兆的说来就来,哗啦啦从苍穹斜斜落下,在城市里拉开一道无边无际的雨幕。
  在路人纷纷狼狈躲向两旁时,只有一个人不避不躲,继续往前走。
  大雨倾盆,街道上车来车往,两旁的路灯在雨幕里透着微弱的光,被豆大的雨点折射出一瞬即逝的亮点。沐华年行走在雨中,浑身渐渐淋透,他走的很慢,神情恍惚,眼神没有焦点,像是看不清楚旁边的路似的,不小心撞到两个撑伞的行人。那人刚要开骂,可一见他的相貌,立刻惊住:“呀,这不是鸿华的大老板吗?就是那个星光游乐园的广告片里,帅爆了的男主角!”
  “怎么可能!顶多是长得相似而已!”她的同伴立马反驳道:“传说中的沐男神,怎么可能是这种鬼样子!哪有正常人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躲,拼命往马路上蹿,你看他,差点又撞上一辆车!”
  果然,随着几声“嘀嘀嘀”的喇叭剧烈响起,那边一辆的士司机的怒吼响起,“你他妈没长眼,横穿马路找死啊!”
  司机骂完一踩油门开车离去,而那差点被撞的男人,似没听见谩骂一般,失魂落魄慢慢远去。
  ☆、第八十八话遗嘱
  唱完歌回到家,已是十一点。明天就得上飞机,虞锦瑟最后清理了一遍行李,上床睡觉。
  窗外雨声哗哗,虞锦瑟脑里乱七八糟,翻来翻去都睡不着,她只得起身,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雨景。
  没一会,手机响了,是莫婉婉。
  莫婉婉道:“我睡不着。”
  虞锦瑟道:“我也是。你为什么睡不着?”
  莫婉婉静了静,道:“姐们,跟你说个事啊,今晚上见到沐华年后,老娘没由来地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突然觉得,沐华年好像是爱着你的。”
  虞锦瑟自嘲一笑:“婉婉,你说我们可不可笑?从前你说,沐华年不爱我,我不相信。如今,你说他爱我,我还是不相信。”
  莫婉婉道:“是很矛盾啦……可我今天的感觉,就是觉得他心里有你……”
  “得啦。那天在鸿华十二楼,我亲耳听见他跟季弘谣说,他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tur-3。他只是将我当做棋子而已,跟爱没有半毛钱关系。”
  莫婉婉道:“可我瞧见他看你的眼神,特别那什么……哎呀,形容不出来……总之就是爱意绵绵欲诉还休的感觉……”
  虞锦瑟道:“你会有这样的错觉是正常的。因为他就是一个演技派,明明全是虚情假意,却能让你以为他是真心实意,这实力,好到可以拿奥斯卡的金奖!哪,我就是被他的演技所骗,赔上了这么多年的青春!”
  她叹了口气,很有几分幡然醒悟回头是岸的感叹:“想想我悲催的感情史,被他虐过了千百遍,简直一点甜头都没尝到,不找个好男人补偿一下怎么行?啊,幸亏上天垂怜,我要跟着我的盛秋欧巴奔向光明的未来啦!”
  莫婉婉道:“算了,既然你这么肯定,那老娘也就不为你操心了!”
  虞锦瑟笑道:“我在国外会好好的,倒是你跟樊樊两个人,一定要好好保重,我有时间会回来看你们的!”
  “好啦好啦,不用替我操心,啰啰嗦嗦像个老妈子!至于樊歆你更不用担心,有只手遮天的慕春寅在呢,哪怕地球毁灭了,他都会先造一艘飞船,让樊歆活着离开!”
  ……
  这一夜,离别前夕的愁绪,就在两人唠唠叨叨的话中消散了。
  挂完电话,虞锦瑟托腮看着窗外的夜色。
  明天就要离开了,能彻底放下执着多年的人,她为自己感到庆幸。
  与沐华年的这段情里,她熬过太多煎熬的时光,她以为一生就该如此继续,为他而爱,爱到失去自我。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可以斩断情丝,干脆利落的放手,去一片没有他的世界,张开双臂,迎接未来的曙光与希翼。
  想到这,她眯起眼睛微微笑,仿佛看到生命绽出破茧新生的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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