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间帝王
朝歌重檐庑殿中，歌舞升平。
锋刃半醉含笑看着惊弦：“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惊弦只笑笑，单纯的小姑娘忽然间满眼睛心事还是挺明显的。锋刃却只缓缓转过头去看宫女轻歌曼舞，一只手缓缓搂过惊弦，温柔地：“别怕，神仙打架，我们凡人离远点就好。”
惊弦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她真的真的不愿做那个带来坏消息的信使了，自从报告了锋刃两个儿子的死，锋刃看她的目光都带点惊惧了。（大王大王，虽然你把两个儿子推出斩首，他们做了神仙弟子之后，听闻你兵败，依然立刻就投到闻仲那反抗师门了，然后死了。锋刃的表情看起来想杀了她。）
锋刃轻笑：“又要天气预报了？明儿再说可好？”
惊弦沉默一会儿，终于道：“素霓已经到了殿外，他……”
锋刃站起来，大步向殿外走去。
什么事？肯定不是好事。
然而躲不过去的坏事也只能站起来迎接。
殿内巨烛通明，殿外火把光影摇曳。
锋忍那个拖得老长的影子，在地上摇摆跳动，静立良久。
素霓站在风火轮上，怀里抱着一个黑衣人，后仰的头，垂下的手……
锋刃缓缓走上前。
素霓轻声：“闻仲战死，遗体送还。脑子已取出，他将得永生。”
锋刃点点头：“那就好。”接过闻仲的身体。
闻仲看起来没受什么伤，表情却痛苦而扭曲。他被罩在神火罩中，当然并没有火，那只是幻觉，闻仲只是被幻觉中的剧痛痛昏了，然后被取走了大脑。
这个惨痛的表情却留在脸上，再也抚不平紧急的眉头扭曲的唇。
锋刃忽然间跪倒，深深地埋下头，整个身体不停地无声震颤。
你还敢逆天而为？你以为除死无大事？
你将一个一个地失去你至爱的妻儿亲人师长朋友，还需要什么才能将你击倒？你手里还有什么？你有什么他拿走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为什么站着不肯倒下？
最可怕的，并不是失去亲人的伤痛，而是，你再也没什么值得为之一战的人了。
你不需要再站在那忍痛前行了，所有需要你保护，会为了你的坚强勇敢感到骄傲的人都已死去，你不需要再忍痛了，因为没人需要了。
锋刃无声饮泣，近臣都呆了，费仲以目示意惊弦去劝解，惊弦万般无奈，只得上前喃喃自语般：“大帝，他们没有死，他们都得永生了，陛下要是思念他们，早晚会见到的。”
锋刃霍地起身，转头看着她，目光狂暴而愤怒：“我什么面目再见他们？我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我绝不会活在他们的囚笼中！我宁可死！”
惊弦惊呆了，再不敢说一句话，她很怕锋刃真有死的那天会记得会重复今天的话，如果那样，他拒绝成神，是真的会死的。
锋刃向费仲道：“倾全国之力，向西歧进攻，召飞廉回防，驰援恶来！”
素霓忍不住叫一声：“等等！你，你一定要……”
锋刃笑：“你以为，送回闻仲的尸体，我就会吓得跪地投降吗？我将派七十万大军踩平你的西歧！神仙是发洪水还是下雷劈，把我百万大军一个一个地劈死？或者，你现在就来取我性命，我准备好以身殉国了。”
素霓呆了一会儿：“我，不会，我只是，送闻仲回家，我并不希望他死。”忽然间落泪：“我不明白，我不懂我们为什么打起来，我不希望这样。”
锋刃笑：“很好，你不希望这样，却参加了这场战争。你不明白，就不必承担责任吗？我绝不会屈服，我等着神的屠杀，或者西歧等着帝国的屠杀！”
晨光在大战前如期死去。
素霓应吕尚要求，同晨光商量：“西伯，生病不舒服吧？我可以帮你。”
晨光一喜：“你能治好我？”
素霓愣住：“呃，能吧。不过，我是说，我可以把你脑袋切下来……”
晨光觉得眼前发黑：“你，你要杀我？”
素霓见晨光满面惊恐，也知道自己话说急了：“我是说，象你大儿子一样，取出大脑，由神保管，然后你就得永生了。”
晨光愣住，虽然不再恐惧，却也良久无语。
素霓坐下，小面孔上掩不住的黯然。晨光只当他是为自己难过，一时间竟感动了，这上下还有人会为他的死亡难过吗？伸手拍拍素霓：“没关系，我也活了这么多年，况且，成神也是好事。”
素霓轻声：“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死，我也不愿意你们死。”良久：“可是，你们毕竟还可以成神。战争中死去的，普通的人类，却只是，死了。”
晨光这才明白，小朋友原来是感苍生之多难，先天下之忧而忧呢，然而，现在他也有心无力了。
素霓道：“闻仲死了，我去找锋刃，想让他别打了。他说他不要永生，他要为闻仲报仇。现在恶来带着七十万大军陈兵洛水之东。”
晨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什么？”
素霓道：“你还能阻止吗？我不希望你的军队送死，我也不希望吕尚再一下杀掉几十万人。”
晨光握紧素霓的手：“不能打，这一仗不能打！你一定要阻止他们！”
素霓看着晨光：“我怎么才能阻止？我能做什么？师爷亲临战场，我师父也不敢违抗命令。”
晨光忽然明白，这不是吕尚强横，而是天命难违。一举手冻杀数万人的吕尚也不过天界一条狗般的人物，他有什么资格说不？良久，晨光轻声：“叫珷儿过来。”
公子珷很不情愿地进帐，他同父亲不亲近，可并没有冷漠到可以眼看着别人杀掉他父亲。
晨光此时倒挣扎着坐起来，珷忙将被子放到他背后让他靠着。晨光急切地抓住珷的手：“帝国大军七十万？”
珷点头：“隔江相对，据天险，守国境，兵精粮足，士气激昂，不可战胜。”
晨光道：“绝不能渡江作战！”
珷轻笑：“不可能正面作战。我同吕尚说过，七十万大军没有足够的补给，我们拖着，他们来攻，我就退，他们要退，我们再回来，拖个三五年，待他们兵疲粮尽再做计较。”
晨光轻声：“飞廉尚有数十万精兵……”
珷道：“只能假做败退迷惑敌人，再行险招。听闻微子启久对锋刃不满，封国又在朝歌之侧，内外夹击，或有胜算。”
晨光半晌，终于点点头，他一直知道珷聪明沉稳，平时倒觉得德与才间当然是选贤选德，危机时刻你就发现，谁特么是靠五讲四美打胜仗的啊！国家不交给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小子，你要交给别人，那就是作死。看，那个胆小不敢反抗他不敢反抗吕尚的软蛋小子，七十万大兵吓得死人都要坐起来了，人家淡定地给你个持久战计划，要战略有战略，要战术有战术。晨光终于轻叹一声：“我老了，一切就交给你了。我决定现在就离开尘世去往天界。珷儿，你会成就万世之业，难的是……”
珷轻声：“我知道，帝国年年以三分之一的国力去修建皇陵，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倒底在修建什么。那是天界的要求，我会一开始就会拒绝，既然，他们选了我，我代表人类的态度，我可以一死，我子子孙孙都不会接受来自上天的奴役。”
晨光呆住了，你怎么有胆子说出来？
帝王之德，与小民的道德是完全相反的，小民这样霸道，那叫天生反骨必不安份。珷说出这话，就是天生的王者气质。
素霓立刻就表示：“你不会死，除非我死了。”
珷转头，去看素霓，半晌：“人间事，由我做主，若我祸国秧民，你要杀我，我虽死无怨。我愿意向天神提供帮助以换取帮助，但人类，不能做神的奴隶。”
素霓道：“我来自人类，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人。”
珷抱拳长揖：“我代表子孙万代，也许是全人类，感激你出手相助。”
素霓扶他起来：“不过这话，你暂时还是别到处说。”
珷点头：“我久知你的为人，才敢实言相告，自不会对外人提及。”
晨光安心地去同大儿子团聚了。
闻仲兵败身死，帝国大军由恶来率领陈兵七十万于洛水之东。
多宝已到洛水之西。
素霓看着那个曾经一脸杀气誓言绝不为奴的俊秀青年，一脸娘炮样唯唯诺诺地跟在吕尚身后，心里纳闷，我凭他两句话就相信他了，是不是又犯傻了？
素霓很想问问聪明的师叔对这事的看法。不过他的文殊师叔明显没心情理他，通讯一开，素霓就看一三头六臂的大妖怪连滚带爬地从小山坡上逃下来，一边逃一边叫：“救命，救命……”
素霓吓得“嗖”一声就飞到半空：“师叔你在怎么了？你在哪儿？”
文殊不答，三个头前仰后合地吐了，确切地说，是三个一起吐了，都想低头，所以三个头一会往这边低一会儿往那边低，被硬拉着抬起头那个自然就喷自己一脸，喷了一脸当然就更想吐了，更惨的是这种想吐的感觉还三头共享，于是另外两个头也跟着喷了……
这三头小喷泉怎一个愁次了得。
素霓吓得，定位一下文殊，就飞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