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节

  看到李伴伴拿了药出来,朱和渂伸手夺过了托盘,万分沉重的将其中一杯递给妻子。高塘王妃惨然一笑,随即在儿子的嘴里滴了几滴。尚在睡梦中的婴儿砸吧砸吧嘴,茶水就此吞入肚中,然后就看见一股青气浮现了出来。被剧痛惊醒的孩童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但很快随着药力的发散,哭音渐渐停止了。
  痛哭流涕的王妃看着僵直的小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仰头饮下毒茶,只是腿脚颤抖一阵便就此逝去。抱着妻儿的尸体,朱和渂脸色凄苦难耐,不过他并不迟疑,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剧痛下,他几乎扭曲成了一团。冲着室内三人尸体再三叩头的李太监跟着拿起剩下的茶喝了下去,此时殿门终于撞开了,李宦官冲着来人呲牙咧嘴的一笑,随后扑倒在地上……
  从几百年后解密的密档来看,决定授予明室国宾身份的郑克臧当时并没有下达对明宗室进行灭绝的命令,而且受封在舟山等地一部分贪生怕死不愿殉国的明宗室最终也安然无恙,但是在执行邀请明宗室前往南京观礼受禅的命令过程中,不少郑军军官保证根绝前朝余逆的心思,故意大动干戈、虚张声势迫使大部分不知道实情的朱氏子孙最后选择了与国同殉,而高塘郡王朱和渂一家便是受害者之一……
  正月初八,郑克臧抵达宁波,随即他沿陆路前往杭州,而此时此刻,只剩下不足二十名的明宗室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带着家人眷属,坐上海舟一路向南京驶去。
  第439章 宁波府
  宁波治鄞县,原属越州会稽郡,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始建鄞州,是为宁波设置州府之初,期后又有兴废,至唐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正式得名“明州”,由此疆域建制基本得以固定。沿袭至明代,由洪武地朱元璋据“海定则波宁”之意赐名宁波府,清代承袭明代制度亦称宁波府,隶属于浙江省会稽道(宁绍台道)。
  自唐代开始,宁波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与扬州、广州并称为中国三大对外贸易港口。宋时又与广州、泉州同时列为对外贸易三大港口重镇,且与日本、新罗及东南亚、中东以及欧洲一些国家进行广泛的海贸往来。
  到了16世纪中叶,宁波府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自由贸易港口之一。以至于在郑氏依旧盘踞东宁,海疆威胁依然严重的局势下,财力困顿的清廷被迫部分撤销封海迁界令,于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年),在宁波重新开口通商并开设了清代四大海关之一的浙海关。
  郑氏光复江南之后,宁波府作为主要海贸城市的地位并未遭到削弱,甚至在经济上奉行重商主义的明郑方面更加重视海贸的发展,不但允许各国商船前来贸易,更鼓励本国商人出海贸易,因而一时间宁波当地万商汇聚、百业兴旺、船只往来不止,市面极为兴旺。
  “分省之后杭湖等地的货物已经改由松太等处出洋,但严州、衢州、金华、绍兴等府货品依旧需要仰仗宁波口岸。”浙东市泊使林照向郑克臧报告着,作为海关衙门的属员,他与省府之间并无直接隶属的关系,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还担负着秘密监督者的身份。“不过随着台温两府的开口,预期严、衢、金华等地货商将改走台温口案。”
  “所以说宁波地方对浙西首府定在台州、台温开口有相当的意见喽?”
  “是,”林照如实回应道。“宁波地方士绅认为本藩有过河拆桥之疑。”
  “过河拆桥?他们也配!”郑克臧不屑的评价道。“若不是东洋舰队就泊在大衢山,这干黑眼睛中只有白银子的士绅早就把私港给建立起来了。”
  郑克臧这话是有因头的,明代中期禁海很有宁波走私商人的影子,其后汪直、徐海峰等更是倭寇背后的黑手,双屿的私港更是一度闻名天下,有这样的前科,郑克臧又如何可能把垄断的权力交给宁波商帮。
  由于宁波海商贿赂市舶司、船政司甚至腐蚀东洋舰队的案件时有发生,因此林照对于郑克臧一语双关的评价不敢作出回应,只好垂首听着,此时就听郑克臧话锋一转:“当然该安抚的还是要安抚,这样吧,林卿,你代孤去祭拜一下新建伯和梨洲先生。”
  新建伯王阳明和黄宗羲都是余姚人,前者是创造了“知行合一”以及“心学”的新圣,后者也是受到时人景仰的一代儒宗,郑藩公开祭拜二人,自然能最大可能的安抚浙西的读书人,而安抚了读书人,还没有独立走上政治舞台的海商们自然就无法公开跳出来表示不满,郑藩自然能将危机化解在无形之中。
  至于郑克臧为什么不本人亲自祭奠以达到更好的影响,这也是有说法的。王阳明的墓地在绍兴县兰亭镇花街洪溪仙霞山南麓、黄宗羲的墓地在余姚城东南10公里的化安山下的龙山东南麓,虽说也都在郑克臧行进的路线上,不过两人再伟大都是属于臣子,自是不能让君王亲自礼拜的,否则就是僭越,是违背礼法的,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林照领旨退下,郑克臧又冲着身边的文学侍从言道:“传旨下去,追谥前明兵部尚书张煌言忠烈,并着浙西及杭州府祭拜张煌言墓及岳飞墓……”
  诏书下达之后,郑克臧随即驱车前往天一阁。天一阁藏书始自嘉靖年间的明兵部右侍郎范钦,当时藏书就有七万余卷,后世子孙也多加收集,并且依据范钦“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遗教,藏书数目日众。
  当然郑克臧并非黄宗羲一样的大儒,他来天一阁自然不是为了品鉴那些罕见的孤本、善本,而是为了发扬文治,希望范氏子孙能提供书样,由秘书监来统一校对、印刷并提供给中央及省、府三级图书馆。对此,范氏族人自然是不可能拒绝郑克臧要求的,更何况郑克臧还允诺在刊印后的书籍封面上印上《宁波范氏天一阁藏书选集》几个字呢。
  就在宾主尽欢的同时,距离天一阁不远的月湖菊花洲朝鲜使馆里一场密谋也在上演。
  说起来,原来朝鲜虽然跟郑克臧缔结姻亲,但在整个东宁时期于台湾并无常驻的使节,然而随着明郑政权在江南等地的统治得到稳固、明郑又扶持李爀、出兵朝鲜,在两国关系日益紧密的时刻,为了进一步获取明郑方面的支持,南朝鲜决定在郑藩常驻使节。
  南朝鲜倒是想在武昌设立使馆的,但是郑藩却援引琉球事例予以明确拒绝,虽然南朝鲜方面试图以两国关系有异琉球来求得额外待遇,但最终却不得不如同琉球在福州、安南在广州一样于通商口岸宁波设置朝觐使馆。
  “金大人。”通商使(副使)权左光屏退馆内众人、压低声音跟朝觐使(正使)金侗宾商量着。“夏王途径宁波,对我们而言可是个机会。”机会,当然是机会,崔英之、崔宪兄弟以拥立之功在南朝鲜内部结党篡权引起了相当一部分朝鲜大臣的不满,而当前密谋的两人正是反崔联盟中的骨干。“只要说动了夏王,不怕大事不成。”
  “崔氏兄弟篡权并非一日,夏王难道从来没有耳闻吗?”世家大族出身的金侗宾却没有副手这么乐观。“显然不是这样的,可是夏王为什么还容许崔氏为所欲为呢?无非是崔氏很谨慎,所作所为并未危及宫中,既然大王的地位不受威胁,夏王自然睁一眼闭一眼……”
  “金大人,”权左光颇为不礼貌的打断了金侗宾的话。“下官知道大人在担心什么,没错,夏王并不在乎朝鲜谁人掌权,他只要求朝鲜能牵制住北虏一部分力量即可,崔氏能做到他自然不会换将,然而金大人你不要忘了,这是建立在当年约定之上的。”
  郑克臧在默许李爀上位之前跟崔英之有过密约,即李爀之位日后传于李妃之子,崔英之当时是被迫答应了,但崔英之最终硬顶了郑克臧干涉朝鲜内政的要求,保证了李爀及李爀以后时代,朝鲜政治的独立性。这项保全朝鲜的功绩曾经一直被崔英之挂在嘴上,在南朝鲜政坛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度造就了崔英之忠臣能吏的外在光环,但如今在权左光的口中却是崔英之一党倒台的根源。
  金侗宾的目光有些茫然,他不明白权左光的意思:“当年的约定?权大人是在说?”
  “汉阳有传言,大王有意立王三子为王世子。”权左光指了指朝京方向。“这可是违反了当年约定的,对此,夏王应该是十分恼怒的,只是碍于李妃的面子没有发作出来罢了。”
  “但此事,崔氏并无参与。”金侗宾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如何能牵扯得上,一旦攀咬不成,夏王洞悉真相,你我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关键不是郑克臧知道真相,而是一旦没有一棍子打死崔氏兄弟,倒霉的必然是自己。
  “金大人所言极是。”对于同党的优柔寡断,权左光显然是不屑的,但是对方是世家子弟,又是上官,所以不好给予难堪,因此他解释道。“此事却是大王圣心独断,但是崔氏却明知此举有违两国协议,却不加阻止,这分明是默认了王上的所为。”权左光用一副胜券在手的口吻说道。“我们据此就可以向夏王密告,此事乃是崔氏在背后推波助澜。”权左光冷笑一声。“夏王付出那么大代价,就是为了牢牢控制朝鲜,让朝鲜帮他对抗北虏,岂愿意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雷霆之怒之下,王上或许没事,但崔氏一定完蛋。”
  “这不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嘛。”金侗宾倒吸一口冷气。“万一夏王据此干涉朝鲜内政。”金侗宾摇了摇头。“你我岂不是朝鲜的罪人。”
  “夏王怒是因为朝鲜违约,而一旦夏王违约,我等也可站出来力谏。”权左光挺了挺胸膛。“崔英之能做的,我等也能做到,一旦做到了,做成了,崔英之今日之地位也就是你我日后的地位。”权左光诱惑道。“怎么样,金大人,可否敢赌一把。”
  “崔英之现在的地位?”金侗宾眼睛眯了起来,当然他并非被权左光所诱惑,而是在考虑成功的几率有几分,最终胜利的果实会不会被朝中的那些大佬们取得了。“这个我倒是不在乎,只求这个朝觐使能平稳的做上十年、二十年就成了。”
  权左光轻笑起来,金侗宾小富即安,这正合了他的心思,既然如此,胜利的果实就他自己一个人品尝好了:“金大人,那么咱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如何才能面谒夏王了。”
  “是啊。”金侗宾皱了皱眉头。“夏王身边禁卫森严,我等外臣又轻易见不得王驾,如何才能面谒呢?”
  权左光对这个无能的上司很是不屑,但脸上却情不自禁浮出了微笑:“金大人,下官倒有一个主意……”
  第440章 绍兴与《明史》
  “己卯(1699年)二月十二,上至会稽,拜大禹陵。”
  ——《国朝实录·太祖本纪》
  史载,尧舜时代,天下洪水泛滥,百姓深受其害,禹受命治水,“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苦心劳身,历尽艰辛,终于治平洪水,承袭五帝之位;继而大会诸候于会稽,计功封赏,死后葬于会稽山。禹子启即位后,每年春秋派人祭禹,并在南山上建了宗庙,禹的五世孙少康即位,派庶子无余到会稽守禹冢,并建祠定居,乃为大禹陵之始。
  对此传说,郑克臧是将信将疑的,毕竟光一个涂山氏就有巴蜀说和越东说等诸多南辕北辙的不同论证,更不要说大禹劳师动众离开夏部落的核心统治区南巡百越这一事件的真实性了。既然禹王会诸侯于会稽都可能存疑,那么禹王归葬会稽更可能是一种附会了,至于大禹陵周边那么多姒姓人家更多可能是夏商革命时从北方逃来的夏部落的遗民后人。
  尽管大禹陵的真实性存在商榷之处,但由于历史上存在秦始皇“上会稽、祭大禹”的事件,因此真亦假来假亦真,作为即将建立“夏”王朝的郑克臧又如何能够不亲往祭拜呢。
  郑克臧的车队在前导的指引下辚辚而行,道左眺望的人群中两个青衣士子却轻佻的言论道:“夏王素来远贤士近小人,如今果然出丑了。”
  说话之人像是解惑般的补充道:“夏藩上下难道不知道郑氏乃商汤子姓后裔,不承袭祖宗也就罢了,还偏偏以禹王嗣者自居,如此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夏藩求才不论经纶,只叙实务,不过是求些刀笔吏而已,自然不明典故。”另一个士子也嘲弄的笑道。“秉政不持圣人大道不重视我等士人,纵容此时国势如热油鼎沸一般,却必然转瞬而逝,你我或可以拭目以待。”
  “确系如此,只是南天为刀笔吏所涂炭,圣教之不行,却是令人扼腕呢。”冠冕堂皇的话语之后却是某种怀才不遇的嫉妒。“想来你我苦读十余载,四入龙门应试却比不过一两幕友,端的是可恨可叹可悲可怜。”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后者貌似豁达的诵咏着李太白的诗句,但藏在衣袖里的手中却捏紧了扇骨。“立功不成,俞兄,你我还可以立言,更何况这大夏早亡之势已经铸就,你我何必再趟这趟浑水,去休、去休。”
  “如此甚好,”被称为俞兄的士子点了点头。“贤弟,那就就此告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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