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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让他替我承担?”九生慢慢明白过来,“那我会……像宋芳州一样?”
  “是。”长风道:“他替你承担恶果,你就要承担他,所以你要跟我走,我会看着你。”
  九生盯着那小葫芦,“我也会忘掉一些事一些人?”
  长风点了点头,“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作恶的,有关的人和事。”
  九生想,她这一生里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作恶的,还剩下什么?苏府是她的恶,柳眉山算不算是她的恶?嵬度呢?
  她竟想不起来她愉快的人和事。
  “你愿不愿意?”长风问她,“反正你也想死了,你也不开心,忘掉了或许就真的开心了。”
  “是吗?”九生看高高的残阳,问他,“你为什么突然要救我?我死了对你对闻人越不是一件好事吗?”
  长风摇了摇那小葫芦,“其实你死还是活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明日就会离京回我那山中去了,京城如何与我无关,我想救你一是因为你非大恶之人,我不爱以杀止杀。二是因为……”他看着九生的眼睛道:“我一直想试一试脏眼是否有可破解之法,所以特意留下了这只魇。”
  九生慢慢笑了,“所以你并不清楚魇放进我身体里后能不能救我?”
  长风也笑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万一行了呢?这可是一件造福后世的大功德,你也没有吃亏,就算不行你也是一死,只不过晚死几天而已。”
  “是啊。”九生累极的躺在山石上,身下冰冷冷的溪水冻的她下身发僵,“反正都是死。”
  “那你愿意吗?”他又问。
  九生问他,“我会忘记多少事?会忘记柳眉山和嵬度吗?”
  长风想了想,“应该会,你是为救柳眉山杀的人,嵬度又在一旁,你大概会一起忘记。”又道:“你就算记得又如何?你还想继续拖累柳眉山护着你,不能复生?还是期盼嵬度重新回到你身边?”
  他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嵬度三日后就会迎娶赵静姝。他不可能再留你在身边了,他肯闻人越也不会肯。”
  那残阳美极,半壁的天空染得通红。
  她的大傻子要成亲了,她曾经想过嵬度将来会娶什么样的新娘子,她会亲自为他准备喜服,操持婚礼,看着他牵着他的新娘拜天拜地,她会哭,会让新娘子好好照顾这个大傻子。
  她在入京时还曾想买一套小宅子给嵬度娶媳妇。
  如今,她的大傻子就要成亲了,却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一个人告诉的她。
  三日……他有那么多机会告诉她,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她。
  长风说:“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你一个人守着回忆不肯撒手,何苦呢?”
  九生看着那残阳,趴在青石上笑了又笑,何苦呢,这世间怕是只有她一人舍不得这份记忆了吧。
  “怎么样?”长风再问她一次。
  ☆、第八十一章 八十一
  嵬度带人在山崖之下找了整整两日,只找到了一滩干在山石上的血迹和九生带的白玉簪,再没有一丝她的痕迹。
  在那日大雪的夜里他又独自来这山涧之中,在被细雪一点点覆盖的血迹前站了许久,直到赵静姝在身后冷的藏不住,冒出头来跟他说,“她或许被人救了,自己离开了,暂时昏迷着才无法来见你,你别着急,说不定过几日她好了就回来了。”
  嵬度不理她,她便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心道:“你别太难过,等忙过了这几日,我求姐夫派人在这附近都找找,肯定能找到。”
  嵬度不知在想什么,紧蹙着眉头,两日来没合过眼,下颚冒出青青的胡渣,仿佛一夜催沧桑,这两日他几乎没有和人讲过话。
  他沉默寡言的让赵静姝担心,她倒是宁愿嵬度发火发怒,甚至不和她成亲,也好过如今他什么都压在心里,不言不语,毫无生气,像个活死人。
  “嵬度……”赵静姝不敢劝狠了,只道:“你跟我说句话啊,九生一定没有事,说不定她躲在哪里疗伤,等明日我们的事办完了,我就陪你再来找,这附近,京城里都找一遍,肯定能找到她。”
  嵬度轻轻拨开她的手,终是开口道:“你先回去。”
  “那你呢?”赵静姝不放心。
  他的嗓音黯哑,像许久没出鞘的钝刀,“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赵静姝想再劝他,他断然道:“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会赶回去成亲。”
  那劝阻的话就噎在喉咙口,她在大雪里看着嵬度背向而立,在那块青石旁站着,忽然眼眶就红了。
  攥紧了手指,她一遍一遍跟自己说不要计较,不要和九生比,不要在意他们的过去,只要这个人和她在一起,她会和他有更多的十年,总有一日他会真真正正的爱上她,而不是为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
  总有这么一日……
  但她在这一刻觉得挫败极了,九生甚至没有出手她就已经一败涂地,因为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无关轻重,她只是他成为‘闻人皎’,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一枚棋子,还是她的姐夫费尽心思硬塞给他的棋子。
  她在大雪里冷的发颤,转身便走。
  她在出山涧时回过头去,发现他还站在那里,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雪越下越大,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过头便瞧见闻人越在山涧外的马车上等着她。
  她慢慢走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再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姐夫,我不要嫁给他了,他不会喜欢我,永远不会喜欢我……”
  闻人越伸手抱住她,扫落她满头满身的细雪,轻声道:“傻姑娘,要什么喜欢,只要他这个人在你身边,他是你的就足够了。再说,你若是不嫁给他,我该如何名正言顺的带他回府,将兵马交给他,该怎么替他隐瞒身份?”他问:“他近日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圣上的注意,你若不嫁给他,圣上怀疑到他的身世上,会害死他的,你想他死吗?”
  赵静姝在他怀里哭着摇头。
  “那就忍一忍。”闻人越抚顺她的背,“九生已经成为他的过去,永远不会在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以后只会和你在一起,忍一忍。”
  赵静姝便抬头,满脸的眼泪问:“九生是死了吗?”
  闻人越轻轻“恩。”了一声,“九生已经死了,我已经找到尸体了。”
  “死了?”
  柳眉山在大雪第二日醒来,他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百鬼叫嚣,九生打马过长街……
  那些画面浮浮沉沉,让他浑浑噩噩,他听到有人在榻边静静的跟他说,我要走了。
  他便猛地惊醒过来,只看到点着引魂香的房中苏伯守在门外,开着的窗户外是细细绒绒落下的大雪,这房中再没有谁。
  然后苏伯冲进来,老泪纵横的跪在榻边絮絮叨叨的跟他说着什么,他没仔细听,只望着窗外的大雪,那条覆满落雪的小径上有四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谁刚刚走了过去?是九生吗?她刚刚说她要走了?去哪里?
  “九生呢?”他问苏伯。
  苏伯低着头,哭得难看,哑声道:“九生小姐……九生小姐摔下山崖死了……”
  “死了?”他问。
  苏伯哭的嗓音干哑,“是……永康王爷昨夜找到了小姐的尸首,确定小姐已经……”
  “死了?”他又问。
  苏伯便抬手,扶着他的膝盖哭道:“五爷您刚醒,老奴本不该跟你说,但我知道小姐对您的重要,不敢有瞒,您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辜负了小姐为救您……”
  “死了?”他看苏伯,再一次问:“你说闻人越找到了她的尸首?现在在哪里?”
  “在王爷府……”
  柳眉山赤脚下榻,苏伯忙要拦他,听他冷声道:“鞋子。”
  便是知道拦不住他,抹了眼泪替他穿好鞋子,理好衣衫,刚刚裹上大氅他便拔步而去。
  苏伯忙跟上去道:“五爷等过了吉时在去吧?”
  “吉时?”柳眉山跨到门外顿了脚步。
  “是……”苏伯不敢乱言,只是道:“今日是嵬度少爷和静姝小姐的大喜之日,王爷送了喜帖来,您没醒。如今怕是正在行礼,你这样去……总是不好的。”
  柳眉山站在回廊下,看着这阴郁郁的天色那靡靡而落的大雪,呵出一口热气笑了,“吉时?九生的死期,他的吉时……真好,真好。”莫名的,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那场大梦里,九生坠崖,在山崖之底低微的哭着,她说她只是有些难过,只是也想不再被舍弃。
  那时候她知不知道她的嵬度要成亲了?
  “真好。”他说:“苏伯给我备份厚礼我亲自送去王府,恭贺嵬度良辰大喜,佳人美眷。”
  苏伯应是。
  他到王府时礼正行一半,喜娘高喊,新人拜高堂。
  柳眉山便跨进正堂,道:“高堂不到,一对新人怎么拜?”
  闻人越坐在高堂正坐,眉头细细的一蹙,随后松开笑道:“五爷可算醒了。”起身亲自来迎他,“醒的正是时候,我还想着你错过静姝和嵬度的大喜之日该多遗憾,如今正好。”握着他的手牵他到正堂,“你也算是他们的媒人,该喝他们一杯茶。”
  抬手让侍女端茶来。
  柳眉山却是不接,抬眼望着正堂的一对新人,凤冠霞帔,红衣艳艳,嵬度黑发高束着,白玉为冠,广袖窄腰,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俊秀的咄咄逼人。
  “恭喜你。”柳眉山对他道,“我记得当初见你,你还那么点儿大,小狼崽子一般的蜷在笼子里,不会讲话不认得人,如今一晃眼你已经要成家了,九生将你养的真好。”
  正堂中坐的人不多,多是皇亲高官,看不懂这突然的变故各个噤了声面面相觑。
  嵬度脸色惨白,眉头深锁的站在那里,不讲话,也不看人。
  闻人越忙拉住柳眉山低低笑道:“别给我添乱。”
  “怎会。”柳眉山拨开他的手,问道:“九生呢?”
  嵬度的手指紧了紧,柳眉山撇到他右手烫伤了一片。
  闻人越脸色冷了冷,柳眉山道:“我只找她,找到便走。”
  “她死了。”闻人越道:“你来晚了。”
  “那尸首呢?”柳眉山不依不饶,“死了就将尸首给我。”
  闻人越望着他,呵的笑了一声,好脾气的道:“好啊,来人啊把九生姑娘交给五爷。”
  嵬度想拦,赵静姝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
  便有侍女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手中捧着一支白玉小坛子奉给闻人越。
  闻人越拿眼睛点了点道:“你的九生,她的骨灰。”
  柳眉山望着那白玉小坛子忽然松出了一口气,从心底里松出去,他记得她没有死……他记得的,就怕真的见到她的尸首,如今只是骨灰,就一定不是她。
  “她的?”柳眉山抬头问闻人越。
  闻人越点头,“不信你可以问嵬度,他昨夜也不信,硬生生从火里将她的尸首拖出来才肯确信。”
  柳眉山“哦。”了一声,伸手接过。
  嵬度要来夺,柳眉山一转手将那白玉小坛子放在了高堂正坐之上,转头对嵬度道:“不是要拜高堂吗?你无父无母从小跟着九生长大,她于你而言恩同再生,今日你要成家,这一拜她该受得。”
  嵬度苍白着脸色站在那里,愣怔怔的盯着那白玉小坛子。
  闻人越却是笑了一声,摸了摸那白玉小坛子道:“这一拜她还真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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