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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呼延青玉一如既往地和蔼,只是这张雷打不动的笑面孔,第一次在应小檀的心里生了几分裂痕。“托姐姐的福了,听茉尔珠说,昨天您来过两回?可惜我睡得沉,真是怠慢姐姐。”
  “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姐妹之间,不说这些客套话啦!”呼延青玉拉着应小檀的手,片刻都不放,“哦,对了,你另外那个汉人丫鬟身子不大好,你那里可缺人使唤吗?用不用我再拨两个过去?”
  应小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垂首而立的茉尔珠,茉尔珠的黛眉微微地蹙起,然而转瞬又抚平了。应小檀这才转过身,摇首笑了笑,“多谢姐姐好意,还是不必了。有茉尔珠在就好……我过来是想问问您,昨天那个人,可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呼延青玉脸色微变,笑得有些惆怅,“没有,似乎是个专门的杀手,听王爷说,单是验尸,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不过,你我都清楚,既是点了名要杀你,那必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这个人嘛……”
  眼下,除了娜里依,也没有谁与应小檀结过仇了。
  “王爷怎么说?”
  “这我倒不知道。”呼延青玉一愣,旋即又恢复了笑脸,“不过,姐姐劝你一句,以娜里依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你还是不要轻易去说什么。咱们若有证据倒还好,倘使是胡乱揣测,怕反倒惹王爷的厌弃。”
  应小檀不动声色地沉吟一会儿,若此事真是娜里依所为,她实在不愿忍气吞声……刀都刺在了命脉上,若非凑巧遇到四王,决计不可能有生还之机。
  不过,侧妃这番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应小檀略作思忖,扬眉问道:“王爷爱重良娣,是为着什么呢?我上回进宫,贤妃娘娘还说良娣跟着王爷,吃了苦?”
  “这个说来话长了,良娣比我还早过府,我耳闻的,也不过是人人都知道的那点事……良娣出身高,她父亲与今上是结义兄弟,她又是家中长女,与咱们四位王爷,都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当时太子妃殁得早,皇上就有意把娜里依指给太子做继妃,谁想到,娜里依喜欢上了咱们王爷,非央着王爷带她夜奔……皇上太子都是大怒,一气之下,便将娜里依赐给王爷做良娣了。”
  说到这里,呼延青玉沉沉地叹了口气,“她那么好的出身,太子也很喜欢她,若是做了太子妃,造化岂止于这小小王府之间?偏偏要跟着王爷,害得我长姐那时也十分为难,请辞正妃,让位给良娣,她心有不甘。想与良娣分个胜负,自己又不得王爷的心,最后闹成一片僵局,叫人烦心得很。”
  青梅竹马,竟然是青梅竹马。
  “我明白了。”应小檀微微一笑,“姐姐放心,我不会乱说什么的。”
  用过了午膳,茉尔珠再次端了药上来。
  老远就闻到了苦味,应小檀眉头立时便皱到了一处,“怎么还有药?”
  “郎中留下了这么多剂,奴婢只好按顿给您端上来了。都是安神压惊的方子,主子且忍忍吧。”
  药碗边上,还体贴地摆了一小碟杏脯。
  这回没法子支茉尔珠出去,应小檀有些头疼,只得与她推诿,“我已经没事儿了,昨天你也说,是药三分毒,喝多了不好,且就算了吧。”
  茉尔珠向来是很有耐心的人,温声开解道:“主子一会儿不是要歇午晌么?喝了药,睡得也能踏实些。您看您昨晚上睡的多舒服?比往日觉还长些呢。”
  应小檀听了这话,忽然起了警惕。所谓压惊药,大多都带了些安枕的成分在……不过这成分是多是少,可就不好说了。
  端起药碗,应小檀故作犹豫地抿了一口,接着站起身,转圈子似的,边走边泯,她用余光打量着茉尔珠,趁其不备,将大多数药倒进了盆栽里,最后又啜了两小口,故作慢悠悠地饮尽。
  接着,猛吃了整整一碟的果脯,痛苦道:“快把药碗拿下去,我闻到这味儿就想吐!”
  茉尔珠觉得好笑,连声答应得退下去,等再回来时,应小檀已经歪靠在罗汉床上,睡得沉了。
  照常理,应小檀午歇时,她要守在外间听吩咐的,可这一次,茉尔珠竟然蹑手蹑脚地掩门退了出去。
  装睡的应小檀连忙起身,弯腰提好了鞋,小心翼翼地追了出去。
  茉尔珠没有走远,顺着游廊,去了三进院。
  应小檀跟着她到了穿山廊下,没再敢逼近,不过,这样的距离已足够了。
  足够看见她,端着一碗药,进了花末儿的房间。
  ☆、第24章 江湖儿女
  来到庄子上的第三日,原本是特地带应小檀出来的赫连恪,没再在应小檀跟前露过面,至于四王,出于避讳,她自然也没再见到。
  不过此刻,应小檀也无心顾及他们。
  她多次向茉尔珠提起想去看望花末儿的病情,都被她用种种理由拒绝了,与此同时,茉尔珠仍然坚持在膳后为应小檀呈药。
  应小檀彻底起了疑心,防备之下,她不是将药倒进盆景,就是灌进袖子里,再假装把茶洒在了衣服上。茉尔珠到底不如她经验丰富,始终没有察觉。
  然而,办法总有用尽的时候,用完了午膳,应小檀就有些局促了。
  果然,茉尔珠还是端上了汤药,应小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截了当地告诉茉尔珠,“药太苦了,我吃不下去。”
  她沉着脸,是少有的脾气恶劣的时候。
  茉尔珠一怔,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事情也过去了许多天,应小檀并非是生病,有什么理由逼她非要喝药呢?
  “主子……”茉尔珠嗫嚅着,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应小檀扫了她一眼,决心强硬到底,“你去把药倒掉吧,我要看看花末儿。”
  说着,她就站起了身,抬步要往外去。
  茉尔珠也不顾那碗药了,忙是跟上,“那奴婢陪您一块儿吧,花末儿睡得浑浑噩噩,别再冲撞了您。”
  应小檀斜睨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余光却是不动声色地往身后瞥去,那药碗好端端地摆在桌子上……应小檀心念微动,加快了脚步。
  推开花末儿住的偏厢的门,浓郁的药气扑面而来,应小檀苦得一呛,咳了几声才迈进去。
  屋子不是朝阳的,因而显得阴沉极了,光晕透进来的地方,应小檀能看到漫空飞扬的灰尘。
  她不悦地拂了拂,质问道:“花末儿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下人们都在这边住……就给咱们留了这一间房。”
  应小檀知道没法指摘茉尔珠,也就没再抱怨,走到了屋里床边上。
  如茉尔珠所言,花末儿确实在睡觉,她睡容平和,像是在一场好梦里。
  只是……
  应小檀没法相信,一个习惯了劳碌的人,怎么可能在大白天也睡得如此安沉?
  她进来的动静不小,难道她听不见吗?
  伸出食指在花末儿鼻息处探了探,呼吸尚在……人是活的。
  应小檀蹙起眉头,侧首吩咐:“茉尔珠,你去再请一趟郎中。”
  “主子……”
  “快去!”应小檀黛眉冷竖,看起来压抑着隐怒似的,“花末儿这样,我心里害怕,你去叫郎中来,给她扶扶脉就好。”
  怕茉尔珠察觉自己的用意,应小檀平息下心里的愤然,只作担忧地握起花末儿的手。
  “可是……奴婢也不能离开庄子,还是要找侧妃才行。”
  “那就去找侧妃,就说我坚持让你去,侧妃不会不同意的。”
  同不同意不重要,应小檀是想先支开茉尔珠。
  茉尔珠脸上的犹疑昭然可见,应小檀紧紧地盯着她,直到她现出一丝松动,“这……那奴婢这就去,您在这儿稍后片刻。”
  应小檀点点头,目送茉尔珠离开这一进院落。
  “花末儿!花末儿!幺儿!”应小檀用了全身力气,使劲摇晃着花末儿的身子,这样坚持了好一会,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花末儿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迟钝地盯了应小檀片刻,花末儿惊哭出声,“主子!真的是您吗!”
  “花末儿,快别废话,你现在能不能站起来?”
  “能!当然能,奴婢什么事都没有……是茉尔珠,茉尔珠她不让奴婢去伺候您,奴婢不愿,她就强行给奴婢灌了一种药,那药喝下去,奴婢就只知道睡觉……奴婢还看见过,她还把那药给您端过去了!”
  应小檀一边拽了衣服往花末儿身上套,一边点头,“我知道,我猜到那药有问题了,你放心,我一口没喝!”
  手忙脚乱地让花末儿穿戴整齐,应小檀抓着她手就往外跑,“这事指不准还有侧妃搀和,你赶紧跟我来,咱们得去找王爷才行!”
  花末儿踉踉跄跄地被应小檀带了出来,多日在阴暗中不见日光,她眼睛一阵生疼,踉跄几步,险些栽倒下来。
  应小檀按下了她,“你扶着墙站会,我去屋子里拿点东西,然后过来找你!”
  她决绝地留下花末儿,自己回到了房中。掏出袖口的手帕,在药碗上一罩,倒扣着碗把汤药全倒了出来。最后,兜帕一收,药渣全包在了帕子里。
  应小檀重新绕出门,朝花末儿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这里来。
  两人成功会合后,她拉着花末儿,往二进院旁边开的一道小门处去。
  这是寻常下人送膳的通路,应小檀不确定从这里跑出去究竟能不能找到赫连恪,但她确定的是,如果此事真的是侧妃指使,她们才进到前院,一定会被侧妃的人拦下。
  顺着小径一通向南,无论在哪,赫连恪住的一定是南边的正院,她拉着花末儿一边跑,一边祈祷自己赶紧遇到赫连恪。
  但事实是,在□的另一端,站着的人是四王。
  雅俊的男子微微偏首,露出了几分惊讶的表情,“小嫂嫂?你这么……嗯,饶有兴致的,是要去哪儿?”
  应小檀也有些出乎意料,她现在跑得满头大汗,想必狼狈极了,三次与四王的相遇都是这样,一次是膝盖打弯儿站不直,一次是遭人追杀,这一次又是……只不过,她却没空与四王分辩,摆了摆手,急促地问道:“您看见我们王爷了吗?”
  “三哥么?真是不巧,庄子的管事刚去找他,这不,连我都被赶出来了。”四王无奈地摊摊手,应小檀却连嘴角都垮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我有急事儿找王爷呢!”
  四王微微一笑,“什么事儿?区区能否为小嫂嫂效力呢?”
  这种腌臜事儿,说起来又是家丑。不管赫连恪与四王如何亲密,在没得到赫连恪的首肯前,应小檀也决不敢将它轻易告诉旁人的。
  悻悻然摇了摇头,应小檀道:“不敢劳烦四王爷,妾身还是到前面,去等等我们王爷好了。”
  四王一愣,忽地叹了口气,“也罢,区区与小嫂嫂有缘,不妨再帮您一回……不过,您可别忘了,欠着我一个大人情儿呢。”
  应小檀心有感激,一面跟着四王往前院走,一面在他身后作揖似地道谢,“四王爷对我的大恩,我肯定忘不了……不过……”
  猛地里站住脚,应小檀扬起脸,十分诚恳地叫住了四王,“不过,欠您人情儿的是我应小檀,不是我们王爷,以后您有用得上的地方,只要不伤及天伦道德,妾身都会尽力而为……但,也只是妾身而已。”
  四王着实没想到,应小檀竟会敏锐如一个老练的政客,在关键的地方跳出来,把这其中的粘连拨开,把丑话说在了前头。她的防备其实是没错的……她一个王府中的女眷,确然没什么本事,但若能支使动赫连恪,所能还报的东西,可就大了去了。
  四王自己有没有这个打算是一回事,但应小檀自己能想到这一层上,确实令四王刮目相看。
  “那,小嫂嫂要是还不上呢?”
  应小檀笑得洒脱,“把这条命还给您呗!”
  四王哑然,摇了摇头,“小嫂嫂可不像闺阁弱质,您像江湖儿女。”
  应小檀跟着一哂,“四王爷谬赞啦!”
  被去而复返的四弟,打断了原本的谈话,赫连恪脸上的不豫,可想而知。
  在听应小檀将这一阵子茉尔珠种种古怪行为一并说出来的时候,赫连恪的脸色更沉了。
  当然,没法避免的是,应小檀含糊其辞地表示,她听到了赫连恪与茉尔珠夜里的对话。
  赫连恪倒是没什么异样,四王爷却是一脸好笑地扬起眉峰,“原来三哥也有这么多风流债啊!”
  “去,别胡说!”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掉四王,赫连恪重新看向花末儿,“你再把你刚才的话,跟本王重说一遍!”
  花末儿垂首称是,伏在地案上,柔声回禀:“郎中来给主子扶脉前,奴婢就被茉尔珠打发去偏厢,说是整理下奴婢两人的东西。没等奴婢整理好,茉尔珠就领着郎中到奴婢这里,说是给奴婢扶脉……奴婢其实已经没什么事了,可那时茉尔珠偏偏跟郎中说奴婢吓得厉害,叫他开剂安神的方子,然后当即就给奴婢灌下了。从那时候开始,奴婢就再没出过屋,也没见到过主子。”
  应小檀从旁道:“可是,茉尔珠和我说,花末儿发了高烧,是服了去烧药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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