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节

  百里赫云闭上眼,没说话,也没有喝药的意思。
  章嬷嬷却是忍不住地一把扯住长年,厉声道:“都这个时候了,先让主子好过些才是正事。”
  长年无法,只得从自己衣襟里掏出一只瓶子来,迟疑了片刻,一脸僵硬地将那瓶子里的粉末倒入药碗里送到百里赫云嘴边。
  这一次百里赫云顺从地喝下了药物。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百里赫云缓缓地睁开了眸子看着他们,露出轻浅而虚弱的笑容来:“我没事了。”
  长年、章嬷嬷等人的眼圈都忍不住红了一圈,看着他试图做起来的动作,章嬷嬷赶紧伸手将他扶起。
  百里赫云慢慢地坐了起来,看着他们温声道:“其实我这病,用不用这个药,不都已经如此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用了,尚且能过得舒服些,你们总不至于希望看着我日日这般煎熬,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吧。”
  章嬷嬷眼泪一下子就下来:“陛下,您切切不可胡说!”
  长年和长日则别开脸,什么也都没有说,只眼眶全都是一片猩红。
  百里赫云闭目养神了片刻,方才慢慢地道:“咱们的那位贵客现在海清宫怎么样?”
  长年点点头:“她在那边倒是一切都还好,只是太后娘娘那边已经开始动作了,几次刺杀都被琢玉女官想着法子避巧妙地避开掉了,但是这样的攻击还会越来频繁,只怕防不胜防。”
  百里赫云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母亲还是如一开始那般的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呢。”
  长年和长日等人都沉默了下去,他们并没有立场去议论主子们的事情。
  百里赫云有些疲惫地摆摆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章嬷嬷和长年等人都有些迟疑和犹豫,最终还是各自点点头,分开退下了。
  百里赫云方才拿出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嘴,将那些铁锈色的血吐在了帕子上,扔在了燃着宁神香的炉子里,他望着渐渐灰亮起来的天空。
  远处的海面也渐渐变成暗蓝色,冰凉的海风吹了进来,仿佛是谁温柔的手轻柔的抚摸,他闭上眼,喃喃轻语:“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只怕时间会不够,海神,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给你的子民一点时间。”
  ……
  这日一早,百里赫云刚刚下了朝,还没回到白塔,便看见一道人影忽然冲着自己一路奔了过来,像一只离弦的箭。
  他身边的贴身近侍刚要上前阻拦和呵斥,已经被百里赫云拦下。
  “素儿。”
  百里素儿冲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面色苍白,眼睛里没了原来的骄傲,全是恐慌与惶惑。
  “哥哥……她……她中毒了,救……救她!”
  百里赫云一顿,想来平静幽深的眸子里瞬间闪过惊色。
  “你说什么!”
  百里素儿忽然仿佛有什么东西再也不能忍耐一般地大声嘶吼了起来:“我说她中毒了,母后得手了!”
  说完话,他已经是眼圈猩红,近乎歇斯底里。
  也不知他是为了西凉茉,亦或者是想起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百里赫云闭了闭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海清宫走去。
  他忽然停下脚步,厉声道:“封锁消息,这个消息就到这里为止,如果再有传出去,格杀勿论!”
  说完才匆匆离去。
  长日和长年互看一眼,便立刻沉默着分头行动了。
  但是,有些消息终究是封锁不住的,尤其是在有心人的面前。
  “啪!”一只精致的桌椅扶手瞬间碎成了粉末。
  一瞬间,伊护法等人几乎以为空气瞬间被抽离,整个房间仿佛都在一瞬间阴霾下去。
  有冰凉幽冷的声音道:“此事可属实?”
  伊护法单膝跪地对着站在帘后的修长身影拱手道:“回王爷,只是有消息传出来,但是现在宫里已经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空气里都是让人窒息的沉默,直到百里苍冥沉冷的声音响起:“去查,本王不要听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是!”
  伊护法立刻离开。
  百里苍冥看着自己面前手里被他捏出来的粉末,伸手往窗外一抛,闭上眼,面色阴沉,手背上青筋毕露。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忽然冷声道:“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去海清宫。”
  剩下的护卫们面面相觑,随后其中一人道:“若是被人拦下呢?”
  百里苍冥淡淡地道:“拦下来咱们就回来。”
  护卫们不免狐疑而不解,却不敢质疑自己的主子的话语。
  ……
  海清宫内,百里赫云伸手将手里的帕子放在水里洗干净之后,搁在了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的额头上。
  看着她苍白的唇色,百里赫云闭了闭眼,轻叹一声,随后看向在一边站着的御医:“怎么样了?”
  “毒非常的烈,但是还好发现及时,服用不多。”
  百里赫云点点头,伸手在西凉茉苍白荏弱的面容上轻轻抚了一会。
  他目光出神地看着闭着眼的安静女子,目光复杂地陷入了沉思。
  魅晶在一边看着,到底忍耐不住正要上去拍开百里赫云的手,却被琢玉给强行拉住了,在琢玉近乎凌厉的目光下,她方才每月有再动手,只是又警惕又厌恶地死死盯着百里赫云。
  百里赫云并没有呆太久,他静静看了西凉茉许久,随后将被子被她盖好便起了身,对着魅晶道:“好好照顾你家主子。”
  魅晶冷笑:“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百里赫云身边的亲卫们瞬间大怒,却碍于百里赫云在这里,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动手,只是恨恨地盯着魅晶。
  魅晶没有搭理他们的打算,径自在西凉茉身边坐了下去。
  百里赫云却并不以为意,转身出了房门,随后便看见门外站着百里素儿。
  他颦眉:“素儿,你该回去了。”
  百里素儿恨恨地瞪着他:“我不回去,除非西凉茉醒来,而且我守在这里,母后就不敢再做什么!”
  百里赫云看着他,轻叹息了一声:“是么?”
  随后,他不可置否地转身离开。
  百里素儿忽然在他的身后,咬牙切齿地道:“救她,哥哥,求求你!”
  百里赫云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他:“你真的想要我救她,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百里素儿迟疑了片刻,忽然大力地点头:“是!”
  百里赫云看着他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正要说什么,一名侍从忽然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点什么。
  百里赫云一愣,随后再次颦眉:“拦住海冥王,只说朕身体不适,让他回去等候宣召。”
  “是!”百里赫云的属下立刻拱手称是。
  百里赫云闭了闭眼,随后转身离开。
  ……
  海珍宫
  珍珠一边帮明孝太后捶着肩膀,一边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这副样子自然是落在了明孝太后的眼底,明孝太后看向她,随后微微一笑:“丫头,这是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烦闷的慌,哀家让素儿来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珍珠摇摇头,看着明孝太后迟疑着道:“姑母,那个……那个海清宫里的人中毒了是吗?”
  明孝太后一顿,抬眼看向珍珠,珍珠在她的那种明亮而锐利的目光下,忽然打了个寒战,然后立刻低下头去。
  那一瞬间,珍珠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看透过这个姑母,她似乎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温柔慈和的模样。
  明孝太后看着珍珠,忽然轻嗤笑了一声:“珍珠,你想问的是那个人是不是哀家动的手吧,没错,是哀家动的手。”
  珍珠一惊,想起那天晚上明孝太后当着她的面要诛杀西凉茉的情形,不免打了个寒战。
  明孝太后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慈和的笑意来,只是那笑意虚浮在眼睛中,看起来反而诡异冰冷:“珍珠,你不必掩饰,只是既然哀家希望你成为哀家的媳妇儿,那么哀家希望你明白,当你成为这个皇朝的女主人或者未来女主人的那一刻,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一场况日持久的战争的开始,只有斗倒了所有的人,让他们的尸骨成为你母仪天下的宝座之下的奠基石,你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皇后和太后。”
  珍珠垂下眸子,浑身微微颤抖,她很想说她一点都不想成为一个成功的皇后或者太后,可是她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在面前这个笑得一脸温柔的姑母面前,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她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狠狠地掐住了喉咙的小鸟儿。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那么害怕过。
  而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快要窒息的时候,一道温沉的男子声音打破了那种能将她整个灵魂冻结的气氛。
  “母后。”
  珍珠看着百里赫云款步而进来的修长身影,忽然整个人就像松了一口气一般,立刻对着百里赫云屈膝行礼:“陛下。”
  百里赫云扫了她一眼,摆摆手:“嗯,你下起罢。”
  珍珠立刻如获大赦一般,赶紧退下。
  “我儿,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母后,可是用了药了?”明孝太后看见百里赫云,一点也不意外,看着他微笑,随后起了身。
  百里赫云也温然一笑:“多谢母后关心,儿臣用了药了,只有些要事与母后商议。”
  明孝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摆摆手,吩咐底下人:“你们都下去罢了。”
  一干侍从们皆恭谨地行礼退下。
  百里赫云在她身边刚刚坐下,明孝太后就了然地道:“怎么,你是为了海清宫的那个女人而来吧,哀家说了,这后宫中是女人的天下,哀家容不下她便是容不下她。”
  百里赫云看着明孝太后,却忽然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儿臣不是为了她而来的,儿臣是想问母后,您可还记得金玉公主,儿臣的皇太姑姑,当年她虽然辈分高于您一辈,您称她为小皇姑,但是你们年龄相近,你和她在未曾出阁前情同姊妹吧。”
  明孝太后出身大族,身上也流淌有皇族血脉,只是却是分支,其外祖母也是皇族的公主,当时她作为公主伴读送进宫里,便认了金玉公主做小皇姑。
  两人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明孝太后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突然提起金玉公主,保养极好的脸上出现一丝僵硬之色,随后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不动声色地道:“怎么突然提起那死了许久的人。”
  百里赫云靠向了身后的软椅,轻叹了一声:“母后,我想你也知道了,父皇在念玉楼里养着的那个神似金玉太姑姑的女子已经死了,就埋在父皇皇陵的附近。”
  “嗯。”明孝太后淡漠地不可置否地道。
  百里赫云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补充了一句:“嗯,儿臣这记性是越发的不好了,那女子的尸骨在下葬不久就被刨了出来,拆得肢骨破碎,全喂了鱼,按照咱们的说法,死后若是沦落在海中,找不回一点儿尸骨,被鱼分食,又没有衣冠冢,那就等于魂魄散尽,永世不能超生,母后,你说什么人会这么憎恨这个已经痴傻了许多年的女子呢?”
  两年前,危急之中,他利用那个女子迷惑百里青,一击得手,念在那女子身死和父皇宠爱她许久的份上,将她埋入妃陵寝,却不想她还是不得善终,尸骨无全。
  明孝太后温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一个贱婢,尸骨不全也就尸骨不全了,何必劳动一国之君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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