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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第399节

  柳传洲看着他们,神情依旧愣愣的,仿佛还没从众人习以为常的反应中回过神来。
  “张天师,你怎么看?”那个严肃的禁军统领再次开口问道,显然他人虽不在朝堂却还是很关心朝堂大事的。
  被点到名的年轻天师看向朝堂,柳传洲这才注意到同样是看着朝堂,这位张天师看的方向似乎和旁人看的根本不是一个方向。
  旁人看的是朝堂中那几个激动不已慷慨陈词的官员,他看的却是最上首,坐在龙椅上的陛下。
  要看清楚陛下的脸色并不是一件易事,因为天子额前的垂帘能遮住天子大半的面容,即便是情绪外露,旁人也看不真切。
  不过,对于天子近臣,尤其是个目力极佳的天子近臣而言,要自那重重垂帘之后捕捉到一两分天子外露的情绪,也不是那么难。
  “朝堂上应该闹不大。”张解看着垂帘之下那始终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道,“陛下没那个意思。”
  陛下心绪连点波动都没有,可见今日朝堂之上那一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争执陛下并不会作出表态。
  对于这个结果,他和苒苒早已预见。只是有些事,不表态本身便代表了一种态度。
  朝堂上争成这样,昭王府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毕竟便是同为宗室中人,却也有亲疏远近的。真正论起亲疏远近来,如今的昭王的祖母同陛下的祖母,故去的太皇太后沾亲带故。所以,即便是京城诸王皆有机会,昭王的姿态比起旁人的姿态却总要高上几分。
  这样自视甚高的昭王,今日朝堂之上被如此针对,待到下了朝之后,不盯紧跳的最欢的那几个开刀谁信?
  至于苒苒的事,引来今日麻烦的昭王府长史和那个小吏,旁人不收拾,昭王本人也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收拾有些人要快刀斩乱麻,不过对于另外一些人委实不必他们亲自动手。
  更何况,诸王相争,也只有内里越乱,有些事才容易击破。他可没忘记芙蓉园里看到的那一幕。
  在侧殿里指点朝堂事,更何况猜的还是天子的意思,对此,柳传洲还有些质疑,侧殿内其他人却是深信不疑的,禁军统领道了声“知道了”,便折了回来,没有再往朝堂里看了。
  而黄御史也成功的轻呼了一声,揉着额头醒过来,对他道:“老夫没事。”
  他当然知道这位黄御史没事,柳传洲心道。看着侧殿内不再关注朝堂那里动静的一众人,他问众人:“现在怎么办?”他可不像这些人这般经验丰富。
  “等下朝就是了。”黄御史经验老道的打了个哈欠,安抚他,“你会习惯的,宫里头跟外面不大一样的。”
  来太医署的第一日就长了一顿见识的柳传洲默了默,没有再纠结于此事,他虽然此前没见过这等事,但没见过不代表想不明白。很显然,看了一刻的柳传洲已经开窍了,不再关注黄御史的“老毛病”,转而问一旁那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年轻天师,道:“张天师,我在此前就听说你们阴阳司有符医,小小一张符便能治病,倒是一直想向你讨教一二。”
  柳传洲说罢,有些不安的看向一旁的张解:他言辞如此诚恳,这位一向被传甚好说话的张天师应该不忍心拒绝他吧!
  不忍心?不,忍心,当然忍心!
  张解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擅长此道,倒是天师道原家有位小姐于此道之上颇有研究,你若有心,可以像她讨教一二。”
  这话倒是没错,一旁“不药而愈”的黄御史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原家有位神医,生死人肉白骨,据说若是没有她的话,那位自胎里便带来毛病的大殿下早不行了,也不能活到现在。他们这些撞柱子的御史台人揭发不平事时,若是遇到那位原小姐,便是揭发原家,也会尽量不波及那位原小姐。
  毕竟如此神技在手,谁敢怠慢?这世间又有哪个敢担保自己此生“百病不生”的?得罪一个神医可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这回答叫柳传洲重重的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如此明显的失望之色让一旁旁观的黄御史有些意外:“怎么?原大小姐有什么问题吗?你怎的这幅表情?”
  柳传洲本能的动了动唇,就要脱口而出,不过在想到这位黄御史是做什么的之后又有些迟疑。只是,这迟疑也不过一瞬而已,这位揭发不平事的黄御史也没有那么蠢,应该不会什么事都拿来揭发的。
  如此一番一波三折的表情之后,柳传洲面上带着几分难色开口了:“可我听说这位原大小姐的符医可不是靠正经本事学来的。”
  “怎么不是正经本事了?”这话听得黄御史更是不解,“她治大殿下难道是假的不成?若非天赋过人又怎治得了大殿下?”
  柳传洲看了看众人望过来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你们知道吧!这……这天赋异禀同天赋异禀之间也是有不同的。”
  “这有个什么不同?”黄御史追问道,“不都是老天爷赏饭吃吗?”
  柳传洲沉默了片刻,用了个比喻解释自己的意思:“就同样是老天爷赏饭吃,原大小姐和先前那位故去的脾气不大好的药王孙公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黄御史愈发好奇了。他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不过大概是时常“撞柱”撞出的好身手,身子骨极好,一年到头小毛小病也很少有过,更别提大毛病了。所以,对两位神医的不同并不大清楚。
  柳传洲“咳”了一声,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张解,见他脸上并未露出什么不满或制止的神情,便开口对众人道:“我听说那位原大小姐治病走的是旁门左道。”顿了顿,不等众人问什么旁门左道,他又接着说道,“有传言她是原家培养出的……呃,就同那种药人血能解百毒一样,她的血可以治百病。”
  居然还有这种说法?朝堂之上仍然争执纷纷还在互相扯皮,侧殿之内众人神情却是大骇。
  小小的侧殿之内摆了十余只炭盆,按说这里是决计不会冷的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众人却只觉浑身发凉,仿佛整个人被扔在了冰天雪地里一般。
  回过神来的黄御史本能的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张解,道:“张天师,真的吗?”
  张解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转而再次抬眼,神色平静的看着黄御史,道:“是吗?倒是不曾听说。”顿了顿之后,他将目光转到了一旁的柳传洲身上:“不知柳太医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原娇娇治病的手段除了知情的几个知道外,其余众人都是不知情的,当然,知情者也不会外传,毕竟知晓这件事的轻重。外人只知道原家有个天赋异禀的神医,生死人肉白骨,可治病手段是放血这件事,并不清楚。
  而原娇娇本人每每救人治病时也是无比小心的,并不会被外人瞧见。
  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会发生什么……张解眼角的余光撇过侧殿内的众人:不管是能在朝堂上上演一出又一出撞柱大戏而不露怯的黄御史,还是常走天子面前,早已修炼的对多数事情波澜不惊的禁军,面上皆是还不曾收敛的惊愕之色。
  如他们这等人尚且如此,若是传到外头呢?原娇娇的境况几乎可以预见。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后果,但凡清楚原娇娇是怎么治病的,应当都不会对外乱传。
  说实话,若是开口说出方才那些话的是歌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也不过稍稍惊讶,可现在开口说出这话的是柳传洲,一个第一天入太医署的年轻太医,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同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搭不上关系。
  如柳传洲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居然会知道这样的事。这件事的严重性可以预见,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出宫去找苒苒商议此事。
  对张解试探似的询问,柳传洲不疑有他,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道:“是来京城前,听杏林同道说的。”
  对于符医,正统杏林医者的态度一向是十分微妙的。按说治病救人统称医道杏林之术,那么符医也该属于医术的一种,追其本宗还属一家,但事实上对于符医,多数杏林医者便是不讨厌也多半喜欢不起来。
  这种玄乎的解释不清的符医对于不少不了解其中门道的百姓来说便是类似求神问佛那样的“神迹”。
  就像两个人,一个天纵奇才,一个却是兢兢业业的老实人,两种确实无法分出高低,可作为“老实人”的杏林医者显然并不喜欢被这么看待。
  对他们来说,在本就不算喜欢的符医之道上,若是孙公那样靠天赋研究出门道的符医那还算是值得钦佩的话,原娇娇的事若是真的,那便不是不喜欢了,而是到了厌恶的地步。
  大多数医者通读医典几十年,你若是天纵奇才,那只能算是技不如人,虽然不满,却也是服气的,毕竟靠的是本事。可若是根本不是本事,而是当真像传说的那样是用自己的血来救人,那就不同了。
  当然,话可以说的好听些,那也是天赋的一种。可“药人”虽说是人,在治病这一点上却等同是一颗“仙丹”,仙丹当然名声大振,人人都想占为己有,可谁会给一颗丹药贯以“神医”之名?
  就似一个老农拿着锄头在种地,这“仙丹”就等同那个锄头,是工具罢了。在“治病”上,“药人”不就等同于工具吗?
  是以,药人虽然人人都想得到,可没多少人真正会因为治病救人而尊崇她一声“神医”的,尊崇“神医”是因为敬佩,佩服,希望能从她身上习得一些东西,可这天下治病救人的大夫能向她学什么?学变成一颗治百病的“仙丹”吗?
  本是颗“仙丹”,却想变成靠自己本事成的神医,不说旁人,此事若是被确定,怕是杏林中人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她这样的若是神医,那他们辛苦几十年通读医典岂不成了笑话?
  所以,若有这样的消息,以杏林对此等手段的厌恶,必然是传的最快的。
  张解看了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传出去将会引来天下轩然大波的柳传洲,眯了眯眼,忽道:“我听小柳大夫口音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一般,是南边那边的人吧!”
  初来长安的,鲜少有能将官话说的无比熟练听不出一点地方口音的,当然,如苒苒这等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快的不算。
  柳传洲的官话里自然也还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而对于这个地方口音,他熟悉的很,只是还需要确定而已。果然,柳传洲不疑有他,笑着同他说道:“张天师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南边来的,不过不是张天师的故里鲁地,是自岭南而来。”
  第615章 山途
  岭南啊!张解心道了一句“果然”继续同柳传洲说话。
  “你姓柳,我记得岭南确实有个杏林世家姓柳。”他道。
  这话一出,柳传洲却狐疑的瞥了他一眼,奇道:“张天师,岭南哪来的姓柳的杏林世家?说起杏林世家,倒是我外祖家里,以一手续脉金针名动岭南的李氏金针有些许名气,我自幼便是对医术感兴趣,所以被母亲送去了外祖家习的医术。”
  张解“哦”了一声,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那许是我记错了。”
  柳传洲抿了抿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气色不错,心道:瞧着面色倒是不错,看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位张天师还年轻,应该不至于患了呆症吧!
  不过,以防万一,最好亲自上手诊一诊脉来得好。这般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面前这位年轻天师的手上。
  这一看,便不由呆了呆:先前只知道女子的手漂亮,仿若柔夷什么的,今日看了这位年轻天师,方才觉得男子的手也能如此漂亮,难得的是骨节分明还丝毫不显女气。
  正认真的瞧着,那双漂亮的手却突然抬了起来,然后在自己面前放大,柳传洲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见那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柳太医。”
  柳传洲“啊”了一声,看到那双手蓦地收了回去,而后听那位张天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太医,你意下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柳传洲有些茫然。
  一旁的黄御史看不过去了,伸手推了他一下把道:“张天师说他有个金陵来的朋友,是个大夫很喜欢探讨医术,问你要不要同他去见一见那个老大夫?”
  啊?金陵老大夫?柳传洲怔了一怔,还不等他开口,便听黄御史开口又道:“这位张天师的心上……呃,朋友是大理寺的乔大人,是一位貌美又十分擅长破案的女大人。”
  先前还想说金陵老大夫同他有什么关系的柳传洲闻言脱口而出:“这位乔大人貌美又擅长破案同我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太医署的新进太医而已。
  黄御史瞥了他一眼,道:“那位原小姐没那么容易见到,不过你见了乔大人也是一样的,因为乔大人同原小姐相貌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乔大人更有灵气,原小姐更有傲气罢了。”
  容貌相似,一个是灵气,一个却是傲气。端看更喜欢哪个了?也没有孰胜一筹之分。黄御史捋须想着。
  柳传洲却默了默,出声道:“那听起来乔大人更招人喜欢一点,难怪……”他说着瞥了眼一旁提到乔大人三个字,眼里都柔和不少的张天师,心道:难怪提起这两个名字,张天师的反应都不一样了。
  要知道灵气是优处,而傲气若是有一点傲的不对的地方便成了缺处了,想也知道定然是乔大人更招人喜欢。
  原本看似相当的两个女孩子却被柳传洲这个才听过二人名字的人道出了个中的不同,黄御史本想反驳,可沉默了一会儿,这位擅长嘴皮子功夫的大人到底没有再开口。
  确实,不仅张天师喜欢那位乔大人,就连这京城里的百姓也更乐意看到乔大人吧!否则那本民间的话本子怎会这般受人欢迎?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他到现在太明白?
  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柳传洲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说破了真相,只是眼睛仍然不住的往那位张天师的手上瞧去。
  这手若是天生生的好看也就罢了,若是后头养出来的,也不知涂了什么膏药,若是有用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调配一番,卖卖膏药什么的,也好解一解手头的拮据。一想至此,柳传洲便忍不住兴奋起来。
  不过那双手似乎有些矜持,突然收了起来,背到身后,柳传洲本能的抬起头想要看一看手主人的脸色,却见对方正平静的看着他。
  看着似是没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有一些凉意。
  “柳大夫,”凉意一闪而过,那位背着手的年轻天师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你意下如何?”
  柳传洲怔了怔,想了想,点了点头。
  反正他初来长安城,也没有什么朋友,多认识个朋友也好。更何况,对方是朝堂正三品的天师,能结识这样一个厉害的朋友,对于他这样初来长安的人来说那可是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呢!
  当然,顺便还能问问他的手。说不准一不留神就能在长安城买房了呢!家里人都说他脑子木,其实他还是很聪明的,柳传洲心想。
  便在此时,从朝堂里响起了一阵惊呼声,禁军统领立刻带着人往朝堂里去,正想事情的柳传洲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要起身跟进去瞧瞧状况,那厢正坐在床上看戏的黄御史却抬手拦住了他,呵斥道:“禁军去,你凑什么热闹?不过是吵了那么久了,有人身体羸弱,坚持不住晕了而已。”
  从早上上朝吵到过了午时,身体健壮一些的倒还好,本就是个病秧子的不晕才怪。毕竟吵架可是不仅费脑子也费力气的,尤其在陛下面前吵架说到兴头上还要压抑一二什么的,不累晕过去才怪。
  每每遇到这种争执不休的场面就要期盼里头早些有人晕倒了。几方吵架,有一方晕倒,这架自然也就吵不下去了。
  吵不下去就能下朝了,黄御史伸了个懒腰,那他也能“醒”来回家吃饭了,可真叫人饿的。
  “咕噜”一声,肚子发出的抗议声让黄御史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他虽然一把年纪,可耳聪目明,还不至于分不清这声音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还是从别人肚子里出来的。
  “是我。”柳传洲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脸红了红,却又觉得有些不解,“我早上明明吃了好些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饿了。”
  “都过午时了,不饿才是怪事。”黄御史大手一挥,叫上一旁的张解,念头一瞬二婶:“待会儿下朝之后,一起去百胜楼吃一顿?听说现在百胜楼来了个新厨子,就出自岭南,”黄御史道,听先前这二人提了好几句岭南,他也上了心,看向柳传洲,“就是你们岭南来的厨子,烧出来的菜想必你会喜欢的。”
  柳传洲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只是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想到囊中羞涩正要拒绝,却听那头的张天师开口了:“好,这顿我请。”他说着淡淡笑了笑,对柳传洲道,“也好为初来乍到的小柳太医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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