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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不是后悔说了那些话,而是后悔和那个人说了那些话。
  事后想想,其实完全没必要和人争论这些属于主观唯心层面的东西。
  每个人的世界,确实都是不一样的。
  星空在顶,并非人人都有仰望的欲望,更不必强捺人的脖颈去望。
  她现在就知道了找错谈话对象的后果――别的收回无可厚非,独寝是庄阗申出面用钱换的。据说校方资金短缺,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出了这么一条说起来有点不大体面的暗规。
  照规矩换的东西,也是说收就收,连解释都没一个。
  论厉害,他第一。
  自己的处境倒是小事,万一日后还有牵扯苏叶两家的后续。
  其实想想,心在胸里,也不用挖给人看,所以,闭口、低头、表忠,甚至歌功颂德,只要他要,嘴皮子张合的事。表哥那天说厚黑学,都不必完全使用,只要一项脸皮厚,就够了。
  豹子看了她一眼,颔首,说有消息就让人告诉她,随即带着频频回首的贺兰雪去了。
  第二天苏雪至没有照学生监的吩咐立刻搬过去,放学后,在办公室外堵到李鸿郗,也没提什么自己用钱换来的独寝,就说:“监务长,我知道司长发话,您是奉命行事。但我东西多,收拾也要几天,等收拾好,我就搬过去,不会让你为难。这几天,还请行个方便。”
  李鸿郗一早以为苏雪至和司长是亲戚,后来才听说,和贺汉渚才是亲戚。猜测是攀附过来的远亲。
  现在司长既然发话,点名针对这个姓苏的学生,不用说,肯定是苏雪至得罪了贺汉渚。
  贺汉渚如果不是非常的不满,下达过什么意思,司长也不会特意关注这种事。
  所以,司长的一句话,“一视同仁”,到了他这里,自然要靠自己的领悟和发挥。作为领导,有些话不可能讲得很透,这官场的潜规则,但凡混个几年,无人不晓。
  所以他照办了。又怕万一上头觉得还不够,索性把独寝也取消掉。
  但这个独寝,当初是收了苏家钱的,所以他心里也有点虚,就避而不见。现在被堵住,本来还担心他提这一茬,没想到他闭口不谈,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所谓“路经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处,减三分让人尝”,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现在也没必要再继续做恶人,反正就是让他多住几天,不是什么大问题,冷着脸:“限你三天!三天后就搬到集体寝室!”说完走了。
  苏雪至等了三天,始终没见豹子那边有回讯,心里就明白了。
  贺汉渚不接受自己的“反省”了。
  说实话,她起先有点困惑,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这样对自己施压,不就是因为被自己冲撞了,让她知道后果,要她低头,让她认错吗?
  难道是觉着就这样放过,太便宜她了,或者,干脆就是那天被自己彻底给得罪死了,他已改了主意,不再认这门亲,从此断绝关系,任她在这边自生自灭?
  学生监那边又来人催,声色俱厉,说再不搬走,就以违纪记过。
  要知道,累次两次记过,学校就能立刻开除学生。
  她要是真被开除了,怎么回去见叶云锦和舅舅叶汝川?
  军医学校又是类军事化的管理,没特殊情况,根本不会批准学生出去住宿。
  实在拖不下去了,苏雪至没办法,一咬牙,在这天的傍晚,只能先搬去。
  当初到的时候,是做长期独寝打算的,所以带去的东西有点多。现在要搬去集体寝室,每个学生的生活空间只有一张床,床下一点地方,以及一张书桌和一个柜子,根本放不下她所有的东西。
  陆定国也算仗义了,猜到事由肯定是小苏得罪了贺汉渚,怕万一传到了司长和贺汉渚的耳中,虽然没胆子当着学生监那边人的面帮她搬东西,但答应,让她把暂时用不着的行李都寄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苏雪至收拾了几套日常换洗的内外衣裳、学校制服、必须携着的隐私物,放进一只带锁的箱子里,连同一些书和简单的日常用品,预备搬过去,剩下的,就只能先寄在陆定国这边了。
  她被安排的寝室,里头已经住了七个同班同学,再加她一个,八张床位,分纵四横二,排在一个房间里。
  空的一张铁床靠门,不用说,位置是最差的。
  暮色笼罩,沿途遇见的学生,纷纷对她行注目礼。她一个人默默拖着有点沉的箱子,来到了接下来要住的地方。
  她现身在门口,寝室里几个原本正在说笑打闹的男生停了下来,相互丢了个眼色。埋头在看书的也抬起头。
  七个人全转过脸,望着她。
  陆定国已经把她接下来的室友的家庭背景等相关的事,都告诉过她了。
  这七人里,对面那个黑胖青年叫李同胜,成绩下游,但家里开钱庄,据说常请客,出手阔绰,在班级里人缘很好。
  李同胜旁边那个刚和他说笑的高瘦个子,名叫韩备。听陆定国说,好像是一个什么文教官员的公子,一心出国留学,但大概是搞文教的没什么油水,家里考虑经济压力,没去成,改念了这个学校。他成绩很好,在班级里位列前几名。苏雪至有感觉,他对自己不大友好。上次巡检专员宗先生来,在标本室里,退到她身后,将她推出去的人里,就有这个韩备。
  再过去,一个叫张景易,一个叫崔广,还有一个卢文福,都是普通家庭考上来的。寝室里的这三个人,根据陆定国说法,平常以李同胜和韩备为中心,基本是跟着他们走的。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名叫蒋仲怀,来自不远的武术之乡沧州,家里开武馆,前清家族里光是武举人就出过不下五六位,身材魁梧,当仁不让是一群医学生里的体育健将,自然看不上弱鸡的苏雪至和同寝室的最后一个人,游思进。
  游思进就是上次被罚和苏雪至一起跑步的那位,戴个眼镜,成绩中游,家里好像在老城韦陀庙街开了个小杂货铺。他能考上这个学校,据说是全家的光荣,对他寄予厚望。
  苏雪至朝新室友笑着打了声招呼,除了游思进应了一声,急忙放下书,站起来,仿佛想走过来帮忙,其余一声不吭。
  游思进看了眼旁人,迟疑了下,停下脚步,略带尴尬地朝着苏雪至点了点头,默默夹起书,走了出去。
  被孤立,在预料中。
  苏雪至自己打水,擦桌,铺床。天黑后,同寝的人也没睬她,陆续结伴去自修,或到学生娱乐中心去活动,以渡过夜晚的时光。
  苏雪至收拾好床铺,坐在床边,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这间屋子,听着耳边传来的别寝室男生发出的走动和嬉笑打闹的声,心情无比的矛盾。
  现在摆明了,贺汉渚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他是想狠狠地折辱她,还是想狠狠地教训她,让她知道人间真实?
  其实于她而言,挨打受罚可以克服,但在男寝混居,真的是个大问题。
  倒不是什么男女有别的原因,这个她不在乎。她是担心万一不慎,哪里露出马脚,那就完了。何况,混寝对于她来说,怎样解决生理问题,也真的非常不便。
  是卑躬屈膝上门去求他,还是暂时先这样,看看他到底想怎么样?
  要是他单纯只想折辱自己,去求他,应该有用。
  但如果是想教训她,就算她不要尊严了,去求恐怕也没用。
  她的犹豫和纠结,很快就被眼皮子底下的来自混寝的巨大压力给盖了过去。
  两件事,她必须先对付过去。
  第一个就是束胸的问题。
  以前她是白天束胸,晚上回寝室后,锁门松衣。
  现在根本没有隐私空间可言了,但二十四小时束胸,显然是行不通的。
  她倒不是担心长时间这样会对胸型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她现在恨不得自己是飞机场。她怕的是胸部血液得不到流通,影响健康。
  入住集体寝室的第一个晚上,九点多,室友陆续回来,也没人理她,说说笑笑,各自洗漱准备休息。
  苏雪至端了盆子拿了毛巾牙刷来到公共盥洗室外,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李同胜,你们寝室搬进来那个苏雪至?他成绩好,好像没什么能难到他的。以后你们有问题,可以方便探讨了。”
  “得了,我们可不敢高攀!人家是来下凡历劫的,叫什么来着,天蓬元帅?以后还是要回天上去的!”
  “你见过这样的天蓬元帅?错了,人家是九仙女下凡,投错了男胎!”
  那个蒋仲怀光着一副壮实的身子板,全身上下就一条裤衩,一边擦身,一边说了一句。
  顿时,里面发出一阵爆笑之声,忽然看见苏雪至进来,笑声这才戛然而止。蒋仲怀清了清嗓,继续擦身。
  苏雪至默默地在角落的空位置上洗漱,完毕回到寝室,休息熄灯后,在黑暗中,等听到睡在一旁的那个蒋仲怀发出打呼噜的声音,在被下慢慢地将束胸解开,自己按摩了下胸部,缩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第36章 (苏雪至这一夜根本不敢放松...)
  苏雪至这一夜根本不敢放松, 一根弦始终绷着。
  邻床的蒋仲怀睡觉打呼噜,声音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就好像在她的枕头顶上安了个喇叭;李同胜睡觉吧唧嘴巴,说梦话;凌晨大概一两点钟的样子,睡在最靠里铺位的张景易醒了,出去大概撒了泡尿;剩下的几个人,倒睡得挺沉的。
  苏雪至是在张景易回来又入睡后才睡着的。她打了个盹,迷迷糊糊,居然梦见自己的箱子被人打开, 里头的私密之物大白天下, 引来全班男生围观。
  她惊得从梦里直接睁开眼睛,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后背也是出了一层冷汗,定了定神,从枕下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凌晨五点差一刻。
  深秋初冬的时节了,白昼渐短,这个时间, 窗外还是黑乎乎的。
  之前独住的时候,为了锻炼耐力和肺活量跑步,她的作息是早上五点起床,活动后,晨跑大约一个小时, 回来看书一个小时,七点多去上课。
  她不再睡了, 屏住呼吸,转脸观察了下室友。借着房间里朦胧微弱的光, 见其余人都还呼呼大睡,就在被子下面活动,束回了胸,再躺到差不多六点,天光微亮,坐起来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室,出去晨跑。
  她跑步的场地,是学校后方的操场。
  医学校当初建校,也是选过地址的,为方便取水,位置靠近河流。河流就在操场的西面,隔着一片高过人顶的芦苇丛,对面是大片坟地,都是些早年的无主荒坟,有时在野地里,还能看到被野狗叼出来的一两根人骨。
  医学生当然不怕鬼,但这个方向,本校学生没事也不会来。
  苏雪至平常跑步经过,也不会特意逗留,但经过次数多了,留意到边上有口水井。据说原本是供学校饭堂取水用的,后来接通自来水,水井就弃用了,也就夏天学生在操场运动过后,贪图方便会来这里打水冲凉,现在天气冷,这边无人问津。
  苏雪至怀了心思,跑到这里的时候,观察了下环境。
  住在混寝里,除了束胸,她面临的另外一种困难,就是如厕和卫生。
  如厕还好。虽然寝室区的厕所是敞天坑,但在教学楼那边,大概考虑还有教职员工和学校的一干领导需要隐私,有带门的位置。晚上控制饮水,不要像那位张景易一样起夜,问题应该不大。
  最烦恼的是卫生。
  以前她习惯天天洗澡,现在就不用想了。学校每周放假一次,大洗可以进城找个地方解决。城里有很多澡堂子,高档的,低廉的,到处可见,现在天气冷了,纷纷开张迎客。也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女客澡堂。有的话最好,实在没有,就去表哥那里,或者,大不了自己租个房,反正不差这点钱。
  但她不能一周只洗一次,平日无论如何,也要有个能做到可以保持身体卫生的地方。
  寝室附近就不用想了。
  她绕着操场跑,看了又看,最后在水井附近一处被浓密野草和芦苇遮挡的围墙角落里看好了一个地方。
  除非特意走进来找,否则,即便从前面经过,也绝不会留意到这里。
  最后一个问题,贴身私密用品的洗晒。
  这个就不用费脑子了,只能积起来,一周出去洗一次。反正来的时候红莲给她准备了好多,足够一周的换用。
  总算想好了凑合对付的计划,这时天也大亮了,操场的远处,开始有晨练身影加入。
  苏雪至又跑了两圈,再到单杠双杠那里练了一会儿,就回寝室洗漱。
  这个时间,大家都还在寝室里准备,她还没进去,就听到那个蒋仲怀的声音在说话:“咱们九仙女这是去了哪,一大早就不见人,现在还没回?”
  李同胜哈哈大笑:“你想干什么?莫不是看上了人家?倒是近水楼台!”
  蒋仲怀说:“我倒是有贼心,没那个贼胆啊!”
  寝室里又发出一阵大笑声。
  苏雪至没进去,等里头的人笑完了,转了话题,这才走了进去,在众人的注目中,拿了东西去洗脸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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