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茉园
这次，死侍倒是没有简单粗暴地直接拎着我的脖子，而是冷冷转身，让我跟在他的身后。倒也放心我不会中途逃跑……
可就连我自己也在心里觉得逃跑的想法不现实，这里是隐私，我被封住了鬼气，又不知道这里离藏山有多远……贸然跑出去，不是找死是什么？
我苦笑了一声，认命地把铜镜往口袋里又塞了塞，慢吞吞地跟在死侍后面，出了院门，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空气中似乎永远都飘荡着散不去的黑色雾气，叫人觉得逼仄又厌烦。
满满的都是死气，倒也难为了那些在阴司生活了那么久的人类了。
可我现在，也不过是可怜的、陷入了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境地中的可怜虫罢了。
独孤渊要见我，他要跟我说些什么？无非是关于皎皎的一些事情……除了皎皎，我实在想不出独孤渊为什么要冒着惹怒葛凌……不，是绝对会激怒葛凌的风险，来把我抓过来……
死侍不紧不慢地在前头走着，路倒也不是多么七拐八拐的，我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跟在死侍后头赶路，一边默默地在心里记住了走过去的路线。
这里应该是独孤渊的一座别院，或者说应该是独孤渊自己居住的府邸。古色古香，跟我之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深宅大院一样，几进说不上来，却能明显感觉到极大。从我被丢进去的那个院子出来，走过了两处院落，才到了一处令死侍停下脚步的小院中。
满鼻忽然嗅得阵阵茉莉清香，我愕然抬起头——不是说，阴司不会有活物吗？
可这满院的茉莉芬芳，又是从何而来？
恰巧此时，在前面的死侍忽然淡淡回头，说：“公子有急事，你在这里稍等一会。”
我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没见过这么埋汰人的。
可我也只有忍耐了，想了想，我还是试探地开口问那个死侍：“阴司……不是没有活物能生长吗？”
院子一角垂下枝叶，影子幢幢，分明是一处极为茂密的茉莉花树。
自顾自开的妖娆。
死侍有些愕然，显然没想到我会主动开口问他问题，还是个跟自己不怎么搭边的问题，他顿了顿，却还是开口解释道：“有公子布下结界，阳世间的沃土。”
原来如此，倒真是奢侈的紧……
我抽了抽鼻子，近乎贪婪地嗅了嗅满鼻的茉莉花香，丧气地垂下头，索性靠着墙根一坐。
左右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而与此同时，独孤渊脸色雪白，却依旧坐在案前，眉头微蹙，一角已扔了几个被墨浸湿的纸团，似乎在写些什么。
这并不是独孤渊的父亲，独孤长顺赐给他的住处；也不是他在阴司的官邸。而是酆都城郊，一处隐秘的住宅。如果说这处住宅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因为这宅子的前任幕后主人，是曾经在阴间呼风唤雨的酆都大帝。且院中反常地开满了幽幽清香的茉莉。
独孤渊在这儿住了整整一千年。
一千年的时间，庭台楼阁，走廊暗道，哪里的茉莉开的最好，哪里的阴影处蛰伏着随时待命的死侍、哪里的一丛绣球花下埋着一副骨、哪里的暗格箱箧中藏着一封信……独孤渊都了然于胸，清清楚楚。
书房旁种了几株茉莉，如今正娉娉婷婷，暗香浮动。阴司不长活物，见不到别的花树，然而茉莉开的欢，是因为这座宅子中的花肥从来都跟别处不同。
偌大茉莉园，每一株茉莉花树都曾饮过生人血，都曾噬过死人躯，并因此而更加灼灼，更加幽香。
独孤渊喜欢住在这里，可他每次行踪都极为隐蔽。以至于就连独孤琴一直对他暗中观察，都不知道每次独孤渊回了官邸之后，都会秘密地到这里来。
有人经过嘉陵的手，入了阴司的消息，独孤渊知道的早。
葛凌跟我们来到之后，直接去了藏山去找独孤琴，独孤渊也知道。
桌案一侧，还静静放着条布条，看样子像是从什么人的衣服上面又快又狠地直接切下来的一样。是昨日妄图行刺独孤渊的刺客身上的一角。
独孤渊当时已经力竭，一指鬼气出去，只能如锋锐一般割裂了那人衣袍一角。可查了半夜，至今也未查到这片布条出自何处。
独孤渊对此，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准备。
胆敢孤身前来行刺他的杀手，就算再怎么蠢，也不会留下任何能认出自己身份来的东西。何况，那刺客并不蠢，反而极为高明。
若不是独孤渊此前安排了死侍藏在床下，说不准如今的独孤渊已经是死尸一具了，功过大业，自然也就毁为一旦。
鬼婴的母亲被死侍抓来，安排在了这个叫“茉园”的宅子深处的一个小院，离独孤渊的书房很近，独孤渊也早就预备了辰时左右跟这个女人谈一谈，但独孤渊现在并没有接见这个女人的兴致，有更紧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书房中唯他一人，暗香浮动，一灯如豆，青玉案上熟宣墨笔，他落笔微顿，墨迹极重，眉心微锁唇角轻抿，已有了浅浅笑纹。望上去是难得疲惫的公子如玉，灯下白衣却依旧高洁出尘。
因果树死后，许多事情失去了法度的约束，就好比突然而起的储君之争。若不是因果树死，不用再忌惮夺位不正的天道惩罚，独孤渊根本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跟独孤琴分道扬镳，彻底撕破脸皮。
可因果树死，天道的因果不再限制独孤渊，自然也不会再限制其他人。
“律，将信送去典狱司霍凤鸣手上，明日我要看到回信。”独孤渊停笔，封上火漆，一挥手又设了道禁制上去，揉了揉眉心，淡淡唤道。
而后便似是从他身后影中，如烟如雾般一个暗影悄然出现，又似乎只是一阵微风拂过，灯影微颤，再平静下来时，案上便已没了那封信的踪迹。
烦心事，烦心事啊……
墨味虽浓，窗外暗香却愈发浓烈。独孤渊起身，有些疲惫地立在窗前，望着窗外妖气而带着血红的血月，墨发披散神情淡漠，眼瞳带着冰凌凌的微光，竟不再像是总含笑温柔的公子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