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一章 脱骨香，思断肠
堂上那人一身纹锦华服，如云乌发被金冠玉钗绾起，朱红宝石额饰垂在额上不胜华贵。一双翠羽般的眉下是翦水秋瞳，若不是只属于男子的过分挺拔的鼻梁，真真好似宫中贵妇。此刻他欺霜赛雪的手正捏着一枚螺黛对镜画眉。见揽茝跪在地上也并未转头，而是专心致志地画眉。半晌后画好眉，素手拨了拨香炉中沉香残屑，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愈发浓厚。
“先生……”揽茝开口，后半句话却在喉咙中哽了哽，像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人转身，终于看向揽茝，面容带笑，招了招手，那原本出了门的黑猫便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窜上了那人的膝上，任由那人没有一丝瑕疵的素白手指温柔地挠着自己的下巴，从嗓子里发出呼噜噜的舒服惬意的声音。
揽茝沉默而颤栗着，伸出紧紧握成拳的手，摊平，伸在那人眼前，掌心是几根乌黑的发丝，嘶哑着嗓子说：“您要的东西。”
是独孤琴的发丝。
揽茝垂下了眼眸，身体和心却都在颤栗。这人……当真是算无遗策，料想到今日独孤琴会忽然起了试婚服的兴致、料想到瑶光殿内如今已经因为独孤琴的喜怒无常陪侍的人已经是极少，便只有自己能在独孤琴试完婚服之后为独孤琴拆掉极为沉重的发髻……
算无遗策，步步为营。只不过是为了拿到几根独孤琴散落的头发。
那人看起来很是满意的样子。
伸出指头来，拈起了几根长发，随手塞进了手边的一个小玻璃瓶中，乌黑的发丝在小玻璃瓶中蜷曲坠落，就像是一线细细的灰。又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揽茝顿了顿，道：“戍时。”
“唔……”这女人一般秀丽而精致的男人敛了笑，伸臂，捻指，做了个甩袖的姿势，才慢慢，像是没有听清揽茝的回答一般，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他忽然释放出狂暴冰冷的威压，翦水秋瞳瞬间像是成了修罗鬼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揽茝，揽茝此刻脸上的肌肉剧烈地颤抖，仿佛只是一句随便的问话就抽干了他所有的希望和活下去的欲望。揽茝的颤抖从脸蔓延到全身，最后他跪伏在地上抖如筛糠，嘶声道：“便是此时。”
像是答非所问的回答，那人却一下子收了威压，整个人一下子又回复到了方才贵妃醉酒般的慵懒，原本颈后的绒毛也扎了起来的黑猫幽绿的眸子也警惕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揽茝。那人顺了顺黑猫颈子上乍起的毛，柔柔笑着挥了挥手，轻轻巧巧道：“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什么么？我这里，只做声音，只卖消息。你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很满意……”
揽茝的脸上呈现出死灰般的颜色，就像窗外阴暗的晦涩光线，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他的一口气。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他眸子中的一片余烬中死灰复燃，涅槃重生。
“脱骨香，你对这个东西应该比较熟悉。不需要我再来教你怎么用。”
曼声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似乎极为舒心的模样。
揽茝应了一声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香炉旁边，伸出颤抖苍白的手，直接从一炉香灰中抓出几块白色的骨块，而后跪下向那怀中极近温柔地抱着黑猫的男人叩首，起身离开。
他离去后，男人像是没看见一样，又垂下眼帘，甩袖，凝眉，启唇，隔着厚厚帷幕轻声低唱：
“……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问苍天里何日重挥三尺剑……”
小姑娘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看着男人捏着兰花指，满脸地星星眼：“师父好好看。”
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着小姑娘，说：“你以后会比我更加好看。”
“嘁，师父就知道骗一诺。”小姑娘笑嘻嘻地，忽然又指着有些杂乱的香炉灰说：“师父为什么要让揽茝哥哥带走这么多脱骨香啊？揽茝哥哥是要去杀人吗？”
“是啊。”男人淡淡地道：“他是要去杀人，而且是要去杀很多人。想要那么多人同时死去，又死的不着痕迹，当然便只有天下奇毒的脱骨香。”
“可师父不是说杀人不好吗。”江一诺托着腮，看着美到了极致的男人发呆。
“打打杀杀地，当然不好。”男人含着笑，给黑猫顺着毛：“所以啊，一诺，今后你要杀人，就要用师父的法子。不动一刀一枪，言语笔墨间杀人，才是杀人的最高造诣。”
“我才不要杀人。”江一诺皱了皱鼻子：“我要跟师父学唱戏……我，我还要跟师父一样，成为天底下知道的最多的人！”
“傻姑娘。”男人瞥了江一诺一眼，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知道的最多，又如何呢？”
被称为百晓生的男人，世间隐藏的最深、也最为可怕的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自己的小徒弟，隐居在酆都中外表看上去荒废颓圮的小院子中，内里却养了一只高傲俊美的猫，种着一株皎皎开放的茉莉花。茉莉花长久地开着，洁白的花朵顺着枝叶垂着，倾如华盖。
“呐，一诺。我们在这里也住了好多年了。”百晓生伸了个懒腰，才淡淡地垂下眼，看着面容清秀的小姑娘：“要不，师父带你换个地方住？”
“好啊好啊，一诺也不想在阴司待了呢。这里又沉闷又没有太阳。”江一诺兴奋地点着头，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百晓生却露出一个促狭的狐狸一般的笑容，说：“藏山小院现在应该没人住了，鬼眼那老不死跑了之后，那里可以说是酆都最好的住处了。小一诺，准备准备，明天师父带你搬家。”
“啊……怎么还在阴司啊。”江一诺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撅了撅小嘴，还是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独孤常磬既然已经来了，其他人是少不了地了。还是走为上策。”百晓生叹了口气，似乎很忧愁的样子，看着江一诺，说：“你说，为什么就非要打打杀杀地呢？修罗族要死，任由他死不就是了。偏生还是有死心眼的人，要来借我的手造就一场杀孽……还有那几个已经轮回出世了的孩子，总是叫人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