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71 旧人共舞

  耳畔，音乐声绵绵。
  顾小楠从未经过这样的场合，刚开始进会场的时候的确是有些紧张，紧张了足足有十来分钟。姜毓仁一直挽着她的手，因此十分清楚她的反应，私下安慰了她几下，她就慢慢平静了。等到了后面见到方书记的时候，已经丝毫没有怯意，这倒是让姜毓仁不禁暗暗感叹。
  虽是如此，顾小楠的好奇劲和紧张劲全都消失之后，剩下的就是无聊了。和姜毓仁一起与那些达官显贵们打招呼问候，听着他们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时间一长，真的有种耳朵里生出茧子的感觉。一直遵循着谭玥的叮嘱而面带微笑，等到后来，就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了。这才在心里默叹自己不适合这样的场合，可是为了姜毓仁，只得忍着。
  酒会的气氛，那叫一个和谐，真正的太平盛世。虽说出席的人各式各样，高矮胖瘦各不同，也和她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一本正经的有所不同，却终究还是有涵养的。只不过，这个时代，信息爆炸，当官员们开始成为八卦的主角时，娱乐消息突然逊色无比。她也是喜欢在网上到处乱逛的，所以也不会对这些表面上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什么都是假装的吧，就好像她一样，只不过是一对中学老师的孩子，却在这里表现的跟名门闺秀一样。
  心里这么想，可是她现在也学会掩饰了。对他人友好，对自己对大家都好。
  乐曲，好像突然变了节奏，似乎是一个过门。顾小楠好歹也是从小听妈妈哼曲子长大的，而且姜毓仁也跟她说过一些进程，因此，听到这个过门，她也能听得出下面要进行什么了。
  待舞会开始，两人跳了第一支曲子。
  顾小楠没有练习过，唯独就是在家里和他玩闹跳过几次，还都踩着他的脚。今晚在这样的场合，就怕自己出错让别人笑话。笑话她倒是其次，就怕给姜毓仁丢了面子。因此，当他揽着她的腰开始起步时，她低声问了他一句“这个什么节奏，你提醒我”。他低声笑了，脸颊贴着她的，在她耳畔说了句：“楠楠别怕，跟着我就好了。”
  “万一踩到你怎么办？”她又问。
  “不会的，楠楠那么聪明，马上就会明白的。”他说完，然后按照音乐的节奏在她耳畔轻轻打着节拍。
  “真不错，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楠楠真是聪明！”姜毓仁低声赞道。
  她甜甜地笑了，没说话。
  “你怎么有点僵硬啊！别紧张，你是和你老公跳，又不是别人，放轻松点。”他低声说。
  的确，顾小楠觉得自己的动作是有些僵硬，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听他这话，心里又不免担心起来。
  “那，你刚刚答应了那个什么方书记的，我怎么办？万一我把人家的脚踩了，不就，就麻烦了吗？”她担忧地仰起脸望着他。
  “傻瓜，不会的，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感觉就好。只是要记住一点——”
  “什么？”
  “和别人跳舞的时候，不能离这么近，我才不想我老婆被别人——”他说。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小楠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要贴在他身上了，难免有些害羞，刚刚离开了他一点，他却不依，将她拉向自己，脸颊贴着她的。
  “你妈妈是音乐老师，怎么你连舞都不会跳？我觉得你还是很有乐感的啊！”他松开她，疑惑地问。
  顾小楠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我爸妈在家里，唉，哪里有亲密到跳舞的地步。”
  “那天在你家，我觉得你爸和你阿姨倒是很合拍，看起来像是在一起过了几十年的样子。”他说。
  “是啊，我也这么感觉。可能我妈的性格就那样吧，跟谁都亲近不起来，在我外婆面前也不像平常的女儿对妈妈一样。所以，她的人际关系不怎么样。”顾小楠极其勉强地笑了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一百个人眼里，九十九个看不中眼，也许就一个看中眼了。”他说着，不自觉地搂紧了她。
  顾小楠心安理得地贴在他的怀里，一言不发。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她突然说。
  “嗯，你说。”
  “等会就和那个方书记跳一曲，然后就不要让我和别人跳了吧，好吗？我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行了。”她满脸恳求的神情。
  姜毓仁也知道不能要求她太多，不能让她第一次就对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事心生恐惧，便答应了她。
  其实，这个时候的姜毓仁，只觉得方书记有点怪，虽然也有别人说要请顾小楠一起跳舞的，可是那态度和神情都和方书记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清。
  那日去了方书记家中，和首长下了棋之后，晚上他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他知道了姜毓仁去首长家的事，还说首长亲自叮嘱他要尽量远离范主任那些人。姜毓仁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可是，既然首长那么说了，必定就是很重要的。何况，自己的命脉，也就在首长那样的人手里掌着。
  方书记是首长的儿子，还是小儿子，这也是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的。那日看他们父子的关系，应该也是不错的。而且，虽然和他交谈不多，姜毓仁却觉得方书记对自己是友善的，有种长者的气度。生在那样的人家，又做到如今的位置，这方书记的城府，自然是姜毓仁这样的年轻人不能比的。因此，姜毓仁也知道，对于这样的人物，那绝对是含糊不得的。他姜毓仁在Z市是太子爷，到了京城就什么都不是，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本来是有范主任那些人和他有牵扯，自从那个电话之后，他也自觉地和他们保持起距离来。
  “楠楠，你会不会怨我？”他突然问。
  “怨你什么？”
  “让你来这样的地方，结识这些人，甚至还要——”他说。
  “没什么的，只要是为了你，什么都没关系的。”她仰起脸望着他，满眼的幸福，“而且，我也没什么损失。至多就是脚疼腿肚子酸，你回去给我揉揉就行了。”她调皮地笑着。
  姜毓仁的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要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恐怕早就亲上去了。
  “夫人一声令下，为夫的做什么都行！”他笑着说。
  “真是难得啊！你都会说这种话。”她浅笑道。
  在那人群里，他们这一对年轻人并不是惹人注意，可是，只要是看见的人，就会被他们那种自然的和谐和甜蜜所感染。
  一曲结束，暂时休息，姜毓仁扶着顾小楠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这时，有人过来找他，顾小楠便跟他说自己没事，姜毓仁这才离开了。
  坐在桌子边，顾小楠的一只手在桌布的掩护下小心地伸到自己的小腿那里揉捏着，另一只手则放在桌面上夹着一口水果慢慢咽着。
  “累了？”一个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传进她的耳膜，吓得顾小楠赶忙转身站起来。
  “啊，没有没有。”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个人，就是刚刚那个说要和她跳舞的方书记。
  她的记性还是很好的，一般说上五句话以上的人就会记住。
  方书记莞尔道：“小姜今天很忙，怕是不能照顾到你了。”
  “没关系，他的工作重要。”顾小楠忙说。
  “也不能这样说，工作归工作，不能把感情影响了。而且，男人是不能惯的，你要是一开始有这种想法，一切为了他的工作让位，将来就很难收拾了。”方书记说。
  顾小楠是觉得奇怪，怎么他说话——
  方书记觉得她有些局促，便示意服务生端来两杯酒，给她递了一杯。顾小楠的手去接酒杯的时候，方书记突然被她手上的戒指晃了下眼睛。
  “你，订婚了？”他问。
  “我也说不好。”顾小楠不知该怎么回答。
  明明自己是和姜毓仁约定过的，可是就怕现在说出预定结婚的事，会违背了他和常书记的约定。
  方书记背靠着桌子，淡淡笑道：“北京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小姜刚来，而且又没结婚，事情会比较多，就怕他——”
  “他不会的。”顾小楠似乎明白了对方的话意，说道。
  话出口，才觉得自己太失礼了，赶忙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
  “没事没事，不用道歉。看着你们年轻人这么幸福，倒是让我们这些老头子汗颜。”方书记笑着说。
  顾小楠不明白他怎么说自己是老头子，看起来不知道比她爸爸年轻多少呢！不过，也说不定他年纪大，毕竟他这种人肯定是比她爸爸花时间保养的。
  “现在腿还疼吗？能不能和我跳一曲？”方书记放下酒杯，面带慈祥的笑容，问道。
  慈祥，这是顾小楠看到他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词。隐隐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可是这个词控制不住就从她的脑子里跳出来了。
  刚刚自己捏的那几下，虽然不能完全缓解小腿的酸痛，却还是有些效果的。于是，顾小楠便放下酒杯，将自己的手放在方书记的手中，心里默默念着节拍，小心翼翼地跟着旋律起舞。
  刚开始的几分钟，顾小楠一直专注着自己的动作，因此没有注意到其他。等到舞步顺了，才发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保持的很好，这让她的心里轻松了不少。
  或许是有点小家子气，或许是有点小人心境，她总是害怕自己和别的男人稍微亲密一点会带来麻烦。
  抬起头，很是感激地望了方书记一眼，才发现对方的眼神有些迷离。
  尽管心里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却还是礼貌地对他笑了下。
  她的这一笑，才让方书记醒悟过来。
  “啊，真是对不起，走神了。”顾小楠没想到他先道歉，而且，这个道歉的理由，怪怪的。
  “没有没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不该直直地盯着人家看，那样显得很没礼貌。
  “呃，是不是我让你感觉到不舒服？”方书记突然问。
  “啊？没有没有，我很好。”她忙说。
  看来，自己的眼睛在别处瞧也不对啊！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答应了，这么累的！
  她在心里怪怨着自己，可是又不能临阵脱逃，还真是麻烦啊！
  “你在柳城大学教书？”方书记找了个话题缓解这压抑的气氛。
  “嗯。”
  “那你不打算到北京来？”
  “家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暂时不能过来。”
  “家里？”方书记愣了下，“家里有事？你家还是他家？”
  顾小楠觉得这种话题好像不适合他这样一个陌生人问，可是，人家似乎也没什么恶意吧？
  “我家里。”顾小楠淡淡笑了下，答道。
  “你家里——”方书记想到什么，“你父母还好吗？”
  “哦，我妈妈早就去世了。”顾小楠道。
  她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不能说的话，就说出来了，可是没想到对方突然顿住了。
  “您怎么了？”她忙问。
  “啊，没事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方书记忙笑了下，说。
  顾小楠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因由，礼貌地微笑了，没说话。
  “那你有什么打算？家里的事情办完了就来北京？”方书记似乎对她的决定很感兴趣。
  顾小楠其实不善于和陌生人谈这些话题，可是内心里总感觉方书记很亲切，心里的那道防线也渐渐消失了。
  “嗯，差不多了就过来。姜毓仁一个人在这边，也不好。”她说。
  “小姜对你好吗？”方书记问。
  顾小楠点头，答道：“很好。”
  “那就好！”方书记莞尔道，顿了片刻，又问，“你来北京是打算工作呢还是照顾他？女孩子还是不要太早放弃自己的工作，要不然容易失去自我。”
  “嗯，我打算找份工作。”顾小楠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小楠觉得这个方书记是个好人，起码是很关心姜毓仁的。看来，姜毓仁爸爸的铺垫工作做得很好。
  一听顾小楠说要找工作，方书记忙问：“你打算做什么工作？还是去大学教书？”
  “啊，我是挺喜欢当老师的，可是，我的学历，恐怕在北京是找不到大学老师的工作的。”顾小楠勉强笑了下，答道。
  “这个是相对的。你有没有看中的学校？”方书记问。
  顾小楠真想说，我想去北大，人家也不要我啊。可是，这种玩笑话还是藏在心里不要说出来，免得让人家笑话。
  “没有，我只是，只是随便说说的。”顾小楠答道。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就跟我说，等会儿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你，有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方书记说道。
  顾小楠心里的疑问，突然间膨胀起来。
  想想姜毓仁家里对她的冷淡态度，这个方书记怎么还会这么照顾她呢？还有事直接找他，的确，要是有事情找他的话，肯定比姜毓仁要容易办，可是，难道这个方书记不知道姜毓仁家里不喜欢她？
  “哦，对了，我好像一直都没跟你自我介绍呢！”方书记突然面带惭愧的笑道。
  “姜毓仁不是已经介绍过了吗？您，您不是纪委的方书记吗？”顾小楠对自己向来骄傲的记忆力产生了怀疑。
  “是是，”方书记笑着说，“他是介绍过了，不过，那是他说的。我叫方慕白，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叫我方叔叔或者慕白叔叔都可以。”
  方慕白？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顾小楠使劲搜寻着相关的记忆。
  哦，对了，那个电影，周润发演的不就是叫李慕白吗？怪不得这么熟悉。
  可是，什么方叔叔慕白叔叔的，她怎么叫得出口？
  方书记见她面露难色，忙说：“啊，没事没事，你什么时候想叫的话就叫。”
  顾小楠挤出一丝笑容，没说话。
  方慕白一直低头注视着她，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笑容，似乎，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想到此，他的心里热浪翻滚，手一用力，将顾小楠揽到自己怀里。
  顾小楠惊住了，猛然抬头盯着他。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方慕白连连道歉，松开手。
  可是，顾小楠的心里，突然觉得不舒服。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能不能——”顾小楠道。
  “要不要给你找医生？”方慕白忙关切地问。
  “不用了，谢谢，我去喝点水就好了。对不起！”顾小楠抽出自己手，笑了下。
  方慕白担忧地看着她离开，在翩翩起舞的人群里走出去。
  要了一杯冰水，顾小楠一口气就喝了半杯，扶着吧台站着。
  事情怎么这么奇怪？原本以为那个人是个好人，没想到这么让她不舒服。
  算了算了，反正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就当没发生过好了。这么想着，她又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光了，这才觉得没那么恶心了。
  转身向着会场看去，搜寻着姜毓仁的身影，却根本看不到。想要回去，可是他今晚应该不能随便离开吧！
  这么想想，她就觉得满心的悲哀。
  转身扶着吧台站着，觉得肚子好饿，才想起来晚饭几乎没吃什么。便穿过一道门走到隔壁的大厅，今天的酒会用的是自助餐，就在这边的大厅里。那些来参加酒会的人，估计都不会动这些食物，可是负责酒会的工作人员又不敢把食物撤掉，现在还摆在那里。
  顾小楠见这里除了几个服务员之外没有人，就找了个碟子，挑了两块蛋糕站在那里吃。
  以前吃的自助餐也总是会有这类甜点，却没有这么好吃，也许是她饿了的缘故吧！
  背对着入口，一个人站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着。
  “美女吃这种东西会长胖的，你不怕？”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身侧飘过来，把她惊呆了。
  虽说是一个人吃东西，可她还是很小心，尽量注意自己的吃相，为的就是应付这种意外情况的发生。
  眼前的人，压根不认识，她只是礼貌地笑了下，没说话。
  “你是姜书记的女朋友？”那人问。
  “嗯，不知道您怎么称呼？”顾小楠放下吃了一半的蛋糕，抽出旁边的纸巾擦了下嘴角，礼貌地问。
  “这么客气干什么？”那人绕着她走了两圈，道，“满场那么多美女，谁都比不得你。看来我们的姜书记不止官运亨通，就连女朋友也是让无数人艳羡！”
  顾小楠笑了下，说：“谢谢您的夸赞！实在担当不起！”
  那人逼近她，盯着她的脸，说道：“不如，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说着，招呼服务员拿来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将小纸片叠起来，在顾小楠惊讶的眼中，从她胸前的缝隙塞进去。
  “有需要随时给我电话。”说着，凑近她的耳畔，“放心，我比姜毓仁可靠！”
  刚刚吃下去的蛋糕，似乎要从胃里翻出来了。
  顾小楠仰起脸看着对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却觉得这种人轻浮又让人讨厌，从胸前把那纸片抽出来，淡淡笑了下，说：“谢谢您看得起，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过大世面，让您见笑了。”说完，她从那个人身边走过去，将纸片扔进垃圾桶，离开大厅。
  那人却没有生气，看着她的背影，咧起嘴笑了。
  “没想到徐少也有失手的时候！”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他身边传过来。
  “没有女人能逃得出我的手心，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又不是没见过！”这位徐少从女人的手中接过酒杯，道。
  “方书记对姜毓仁似乎有点不一样，你还敢动吗？”女人道。
  “那又怎样？姜毓仁那种人怎么是我的对手？”
  “那就看你的了，徐少，输了的话，赌注可是——”女人甜甜地笑道。
  “你们就等着看好了！”徐少自得满满地走向酒会，却看见顾小楠正在姜毓仁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说什么，便迎步而上。
  不远处，方慕白和同僚交谈着，视线偶尔停在顾小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