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脱不脱？

  顾青城并没有直接开车去甘露寺，而是先在城内开车绕了一圈，开着车窗，外面的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将他原本凌乱的头发，刮的更加凌乱。
  远处是黝黑的影子，树影摇曳。
  一直到了接近夜晚十二点，顾青城才开车驶上了山路，山路上影影幢幢，虽然有明暗的路灯，但是这种深秋夜幕下，在山路上，并不算十分明亮。
  顾青城减缓了车速，一直到山路尽头的一个别墅区域，才将车子停了下来，开了黑色的铸铁门，将车子停在里面，转而徒步上了山。
  甘露寺是顾青城的母亲沈晚君一直以来的居住地，自从顾青城的父亲顾振宇因为有婚外情两人离婚之后，回到沈家，不多久开始犯病，便搬到了距离沈家不远的甘露寺中。
  顾青城来到山上，甘露寺门口，沈管家正在等候。
  “二少爷。”
  沈管家沈骏微微俯首。
  就像是一直在沈家的老人，都习惯称呼顾青城为二少。
  虽然说顾青城并不姓沈，但是当初沈洲执意让顾青城排在沈家少爷之中，是唯一一个表少爷入主沈家的，当时还引起了沈家叔伯的反对，只不过碍于沈洲的权势，还是点头同意了。
  顾青城跟在沈骏身后，经过一片枝繁叶茂的庭院，来到后面的一间厢房之中。
  沈晚君住的这间厢房，并不是如同一般寺院的厢房，外面是仿古的设计，但是在厢房内，却如同酒店套房一般，因为沈晚君常年在此居住，她的厢房更加舒适。
  这个甘露寺，沈洲之前投过一大笔钱，甚至在后面有一个庭院，后来主持师傅给起名为晚君园，就是为了感谢沈洲。
  沈晚君在这里的条件并不差，再加上因为德罗博士一个德国人，还有一个医生的专家团队也要经常来往，所以这可以算得上沈家的后花园了。
  顾青城并不经常来这里，第一是怕来了之后惊到本来情绪就不大稳定的母亲，第二是也没有需要过来。
  沈洲站在庭院之中，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影被光影拉的很长。
  沈洲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对于MSC集团作为，再加上沈洲俊郎外貌，当时名媛望族上门求亲的人很多，但是沈洲却一直到二十九岁才和玉家千金举办婚宴，那个时候，玉家千金已经怀胎八月。
  顾青城走过去，走到沈洲身边半步远的距离，停下来，说：“舅舅。”
  沈洲说：“你来晚了，你妈妈已经睡了。”
  “我等到白天再来见母亲。”
  沈洲转过来，神色晦暗，“现在你母亲白天需要控制，才能情绪稳定，如果你想要见你妈妈，现在就在晚上过来，不要打电话过去了两个小时才来，都已经过了凌晨了，你以为你妈妈会不睡，一直等你吗？”
  顾青城面无表情，说：“她精神不好，那我就不来了。”
  沈洲转过来，直接扬手就给了顾青城一个耳光，打的他的面庞都偏转过去，语气愠怒，似乎真的有恨铁不成钢的这种意思，“你这是什么话？别让你妈妈后悔生下你这个儿子！”
  顾青城转过来，脸上带着一抹凉意：“我想见的时候，不让我来，现在我不想来打扰了，难道还不行么？”
  沈洲指着院门：“不来了？那好，那你现在就走出去，永远也不用再回来！”
  顾青城说：“现在我还不能走，我想见一见德罗博士。”
  沈洲明显是被顾青城气的不轻，听了这句话抚着胸口就开始剧烈地咳嗽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身后的沈骏急忙上前一步扶住沈洲，帮他抚着脊背：“老爷。”
  顾青城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到咳嗽声停止。
  沈洲因为猛咳，脸色涨红，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地消退了不正常的红，冷冷的看了顾青城一眼，转身离开。
  顾青城在庭院中站了一会儿，没有离开，而是向之前见到过的德罗博士的卧房走去。
  德罗博士习惯在夜晚做一些研究，夜深人静，也是灵感最好的时候。
  顾青城来到的时候，博士还没有入睡，刚刚完成了一篇有关于精神学方面的报告。
  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德罗博士走到门边的位置，打开门，看见顾青城，眼睛里露出惊喜的神色，“凯尔，你来了？”
  顾青城点了点头，侧身从门外进来。
  德罗博士虽然来到中国长达三年的时间，汉语还是一塌糊涂，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都是用英语进行交流。
  德罗博士给顾青城冲了一杯自制养生茶，这是他在来到中国之后，最喜欢的一种自己DIY的方式。
  顾青城在一个卡其色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来，目光聚焦在窗户上的一幅很大很厚的窗帘上。
  “快，尝尝我的茶。”
  盛情难却，顾青城端起这杯颜色有些暗绿的养生茶，放在唇边沾湿唇，微微蹙眉，便又重新放下了。
  在德罗博士开口问顾青城是否好喝的同时，顾青城已经先开口：“博士，我想问一下，我的这种情况……”
  德罗博士双眼忽然放光，是一般那种专业学科的魔人，在看到研究对象的时候，会特别出现的一种亮光。
  “凯尔，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顾青城说：“我感觉到，我妈妈的精神上的疾病，是有遗传到我身上……”
  德罗博士拍了一下茶几：“是的！但是被我给你遏制下去了，你之前也有过……”
  说到一半，德罗博士忽然顿了下来，眉毛向上一挑，额头上印出三道深深的抬头纹。
  “嗯？”
  顾青城拧着眉，重复了一遍：“什么遏制下去了？”
  德罗博士在顾青城询问之前，便已经顿住了话头，“没什么，没有，呵呵，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你先告诉我这种感觉。”
  顾青城想了半分钟，等的德罗博士都已经迫不及待了，才说：“有时候会感觉体内有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不受控制，但是很多时候并没有。”
  唯有在看见杨拂晓的时候，那种从第一眼就带来的不由自主，让他觉得这种感觉的陌生，但是，久而久之，这种不受控制的力量不再似刚开始那样强烈了。
  德罗博士摆了摆手，说：“很正常啊，没关系的，冲动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的。”
  顾青城并不这样认为，他知道德罗博士应该是和沈洲签订过什么保密协议，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他。
  但是，也并不妨碍他自己去探知。
  现在他很想直接就用自己得出的结论戳破德罗博士脸上的伪装，可还不是时候。
  他眯了眯眼睛：“博士，我还有一个问题，就诸如我的这种，或者是我妈妈的这种，如果是后代的话，遗传几率有多大？”
  德罗博士已经从事精神方面的研究长达二十年，其中做过各种资料的整合，他将放在一边的手提电脑打开，从里面调出一个数据库，拉到最下面一行，在方框内呈现一个数字63.2%。
  “多少？”
  “百分之六十三点二，”德罗博士将金丝眼镜向上推了推，“这是我接诊过全球的病例中分析得到的，实际要比这个数字要高，最近又一个法国人给我打电话说她的女儿也有病症趋向，等到你妈妈这里稳定之后，我还要飞法国一趟，不过，先天遗传会影响，后天环境影响和情感因素占据的比率依旧很高。”
  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比率。
  顾青城在房间内小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德罗博士把顾青城送到门口，等到顾青城离开有半个小时之后，他将沈晚君的研究数据登记之后，接到了沈洲的电话。
  ………………
  顾青城回到杨拂晓的病房，已经是凌晨三点。
  医院的走廊上阴森安静，感觉好像是从楼梯直接下来就可以通向太平间，那种阴森诡异的气氛，一直绵延深入到人的骨髓。
  杨拂晓的病房并没有从里面反锁，顾青城从外面轻巧一转，便打开了。
  其实，杨拂晓夜晚习惯锁门，会有一种安全感，不过现在每天晚上都会给顾青城留门，如果他回来，便可以直接进来。
  他回来的晚，如果是见杨拂晓睡着了，便不想打扰到她，到一边的折叠床上去睡一下。
  不过，杨拂晓说：“你跟我一起睡啊，我抱着你才睡的踏实。”
  反正现在她怀孕了，忌一切房事，就算是在一张床上，该不能做什么还是不能做什么，让顾青城忍受一下煎熬也好。
  顾青城动作很轻，房门关上，走进来，站在床边许久，等到身上的冷气全都散去了之后，才上了床，从身后环住杨拂晓的腰。
  杨拂晓原本就睡眠浅，而且顾青城没回来，她一向都不是深睡眠，等到顾青城一上来她就醒了。
  顾青城说：“是我。”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向顾青城的怀里钻了钻，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单人病房的床足够大，现在睡下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顾青城的目光落在杨拂晓的发梢，再抬头看向窗外，黑色的夜幕显得幽远辽阔。
  ………………
  杨拂晓在医院养胎，除了孟曦和几个比较交好的人直到，公司那边是请的探亲假，说是回老家了，当然，在沈嘉攸给她打来的电话里，也是说的同样的话。
  “我下个星期就回来，等到时候，我联系你好么？”
  沈嘉攸说：“好，你好好照顾你自己，不要感冒。”
  “嗯！”
  沈嘉攸的关心总是让杨拂晓觉得有如沐春风的感觉，顾青城对她好却从来不在嘴上，可能还是因为彼此距离的关系。
  杨拂晓有时候都觉得挺奇异的，分明是表兄弟，但是性格却相差很多。
  孟曦经常会来医院看杨拂晓，每次来，都给杨拂晓变着带一些好吃又营养的东西，甚至杨拂晓长这么大都还没吃过的。
  “是吧，我就知道合你的口味。”
  孟曦坐在床边，随手拉开了抽屉，将里面的一柄水果刀拿出来。
  忽然，门被从外面忽然踹了一下，咣当一声被撞开。
  杨拂晓皱眉。
  踹门进来的人，是刘丽丽。
  杨拂晓倒是忘了，刘丽丽也一直是在这一层楼住院的，但是因为她的父亲被双规调查，母亲的公司停下来整顿偷税漏税，她的身份也是一落千丈。
  实际上，上头的人也都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源于这一次有人匿名举报，而且一举报就是举报了一个月，每天一封匿名举报信，而且特别是还惊动了人大代表，国家派专人下来，开始着重调查。
  刘丽丽的腿已经好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大力气的踹门。
  杨拂晓看见刘丽丽的第一反应，便按下了床头的铃。
  孟曦转过头去，斜眼睨了一眼刘丽丽，重新转过来，说：“有人走错病房了吧。”
  刘丽丽说：“孟曦，你他妈的就是一个贱人！我没有见过你这种女人！贱人！”
  她说着，就直接向孟曦扑过来，孟曦霍然转身，手中正在削皮的水果刀向旁边一滑，刘丽丽吃了一惊，“你还想故意杀人？”
  孟曦冷笑了一声，“谁都可以看到，是你主动撞向我手中的水果刀的，我还特别避开了你，要不然插进这柄水果刀的不是苹果，而是你的肩膀了。”
  听到按铃的医生护士已经从外面飞快的跑过来，直接就将刘丽丽拉开。
  在被医生护士向外面拉的同时，刘丽丽还在一直破口大骂孟曦，身上的名媛气质全部都一扫而空，实际上也只是绣花枕头，里面不过是草包。
  孟曦谢过护士，将病房门关上，重新走回到杨拂晓床前。
  杨拂晓看着孟曦的手指划了一道，上面殷出的鲜血在苹果上染了一大片，她急忙从床头的医用盒子内拿出一个棉签，“你怎么把自己的手给划了？”
  孟曦好像这个时候才发现手指上的伤口，微微皱了皱眉，直接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扔进了垃圾篓里，接过杨拂晓手中的面前按住手指，“可能是刚才避开的时候不小心划着了，没什么大事儿，你看，现在已经不流血了。”
  杨拂晓看着孟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姜力扬呢？”
  孟曦摇头，转过去端水杯：“不关心。”
  和刘丽丽住一层楼还真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不过，杨拂晓倒是感觉到有点奇怪，顾青城之前不是有安排人在病房前面守着么？
  如果有人守着的话，就像是刘丽丽的这种级别的菜鸟，根本就不可能进来的。
  难道是顾青城本身有什么问题了么？
  孟曦喝了一杯水，给杨拂晓倒水，却发现没有了热水，病房内可以烧开热水，她插上电热水壶，顺手拿了热水壶：“我先去接水。”
  孟曦拎着热水壶走到开水房，等到饮水器上的灯变成红色，才开了热水放水，将热水瓶放在下面接热水。
  身边忽然走过来一个身影，手中也拿着一个热水壶。
  孟曦用余光瞥见，这人是姜力扬。
  她也没有用多余的眼光看身边人，没有打算说话，也没有打算做什么小动作。
  她自己能沉得住气，不代表姜力扬也能沉得住气。
  在孟曦将壶塞塞上，准备拎着水壶转身的同时，姜力扬直接伸出手臂来拦住了孟曦的去路。
  “你现在满意了？”
  孟曦平视着前方，说：“让开。”
  姜力扬没有让开手臂，“孟曦，之前真的是看错你了，你竟然会用处这样阴损的招数来，你这次准备想什么手段来对付我呢？”
  孟曦笑了一声，这才抬眼看着姜力扬，看着这张让人憎恶的脸，说：“并不，到了现在，你的脸就是让我最厌恶的，我只想要绕道走，任何招数都不想用了，已经把你心里最在乎的刺给拔掉了，以后我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说的什么意思？”
  姜力扬一把攥住了孟曦的手臂，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给我说清楚。”
  “你自己心里不明白么？”孟曦说，“你看上的是刘丽丽这个人还是刘丽丽的家产，我记得我问过你，你说是她这个人，那好，现在，你终于可以在他们家危难的时候好好的去爱她了，展现出你男人风度优雅的一面来。”
  孟曦甩开姜力扬的胳膊，径直走了出去。
  如果刘丽丽没有了父母的荫蔽，也会看上她么？
  根本就不可能。
  姜力扬看着孟曦的身影，直接追上去，“人都是有附加值的，你不能一旦认定了什么就否定所有，孟曦，你这一次做的实在是太另我失望了。”
  孟曦这一次索性也不和姜力扬理论，直接绕过她继续往前走，“失望么？随便。”
  已经分手了，就相当于陌生人。
  对于陌生人的失望，对一个人有影响么？很显然，没有。
  孟曦已经将姜力扬这个人狠狠的扼杀在心里了。
  ………………
  顾青城在MSC集团的权力被架空了。
  在顾青城去过甘露寺的第二天，沈洲就雷厉风行地进行了职位的调动，顾青城虽然仍旧是执行总裁的职位，可是，所有的合约方面，他只是最后签字，并且签不签字，已经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顾青城拒签，那么沈洲作为董事长也可以代签字。
  顾青城正在看一份有关于杨氏的最新进展情况，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知道了。”
  他早就料想到了。
  那么，这个意思也就是说，杨氏的事情，也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顾青城冷笑了一声，把手中的文件扔进了一边的文件粉碎机里。
  也正是因为在公司的权力被架空，所以顾青城现在这几天里，才会有空在医院陪着杨拂晓，从早到晚，整整三天，期间方树来过一次，柳依恬来过两次。
  杨拂晓现在看见柳依恬，比看见秦笙都觉得窝火，特别是听着她口中有点嗲的声音，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往外冒。
  其实，听过秦笙的娃娃音之后，任何女人装出这种声音说话都是嗲。
  趁着顾青城不在病房内，柳依恬在一边等候，杨拂晓吃着口中的苹果，咔嚓脆。
  不过，柳依恬和杨拂晓两人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仅有的冲突点还是在顾青城身上，所以，只能冷战不能热撕。
  住院两周之后，杨拂晓的身体已经调理的差不多出院，顾青城帮她收拾病房内的一些东西。
  杨拂晓歪着头问：“你在公司里真没什么事儿？”
  “没事，”顾青城说，“我去给你办手续，再去问一问医生你的孕检时间，到时候我陪着你过来。”
  “好的呀。”
  杨拂晓笑着看向顾青城，脸上的表情可爱乖巧，伸手在顾青城脸上捏了两下，“你还说我太瘦了脸上没肉，你脸上也没肉，就是脸皮厚，你去问医生吧，我上个厕所。”
  虽然说MSC内部发生的动乱，对外的报纸媒体只是捕风捉影，杨拂晓也看出来了，顾青城作为沈家产业MSC的执行总裁，实际上是受人摆布的。
  但是，杨拂晓也在网上搜到过只言片语，以及辛曼提供给她关于顾青城的那一份资料上，也是分分明明写的清楚，顾青城之前一直是在军队，然后三年前车祸后，才进入MSC，由沈洲一力扶持。
  杨拂晓脑海中一转，想起杨素素之前为了激她而说的一件事情，好像是顾青城的母亲因为某些原因，长期居住于甘露寺中。
  好像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
  她上了个厕所，见顾青城还没回来，便去医生办公室里找顾青城。
  医生办公室，是在前面的第一个办公室。
  但是，杨拂晓向前走了两步，刚好经过一个办公室，忽然听见里面顾青城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
  “你看着安排做手术时间，到时候我会带着她过来。”
  手术？什么手术？
  紧接着就是医生的声音：“再养一个星期就可以了，可以等下周三来做。”
  “不会对大人产生什么影响吧？”
  “人流手术都是会有一定的伤害的，但是会调养过来的。”
  杨拂晓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顾青城说什么？他竟然私下里跟医生商量让她做流产手术？！
  听见办公室里行走过来的脚步声，杨拂晓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向后面退了几步，站在墙边，目光看向窗外。
  十一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此刻的天空呈现出一片灰黄色，明明是中午的天气，却像是濒临黄昏。
  走廊里亮着灯，前面的玻璃面上，隐隐约约倒映出她的轮廓，以及缓步走到自己身边的顾青城。
  杨拂晓抬起头来看着顾青城，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深深的眼眸，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一样。
  “我上过厕所了，好了么？”
  顾青城点了点头。
  杨拂晓主动去拉顾青城的手，“那我们走吧。”
  她的手在触碰到顾青城的手掌的同时，微微蜷曲了一下，松开的片刻，就被顾青城完完整整地纳在了他温热干燥的大手中。
  走出医院，外面的风真的很冷，此刻不管是天空还是呼啸的北风，都叫嚣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杨拂晓从温暖的住院部大楼一出来就打了个喷嚏。
  顾青城将自己身上厚实的毛呢大衣脱下来给她披在身上，扶着她的腰向车子走去。
  这一次回去，杨拂晓自然仍是回到紫荆园。
  在紫荆园内，两周之前杨拂晓收拾好的行李箱，仍旧在靠着墙放着。
  杨拂晓看见这个行李箱，恍然间觉得是讽刺。
  晚上，李阿姨做了丰盛的晚餐，一是祝贺杨拂晓出院，二是迎接旅游归来的盛微微。
  盛微微在给李阿姨打电话的时候，点了一道含有藏红花的菜，那是她的最爱，但是却被李阿姨给拒了。
  “不能做。”
  盛微微不解：“为毛？”
  李阿姨说：“因为孕妇不能吃藏红花。”
  “孕妇不能吃藏红花么？！”盛微微说，“等等，孕妇？！”
  李阿姨说：“是啊，家里有了个孕妇，拂晓怀孕了。”
  盛微微：“……”
  电话另外一段，盛微微当真是愣了好几秒中，才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高分贝的尖叫：“不是吧！”
  但是，可惜的是，的确是的。
  拎着一个超大号的旅行包回来，盛微微看着杨拂晓的模样，扔了手里的旅行包，走过来绕着杨拂晓走了两圈，然后伸手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你怎么也怀孕了？”
  杨拂晓侧首看向盛微微，一样年轻青春肆意飞扬：“还有谁也怀孕了？”
  盛微微说：“我……一个同学，都赶趟了，哈哈哈。”
  顾青城看向盛微微，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审视：“你哪个同学？”
  “你管我是哪个同学？”盛微微翻了个白眼，“你又不认识。”
  顾青城刚刚还想要开口，一边的盛微微已经开口道：“都怀孕了，什么时候准备去扯证呢？哦，不对，现在拂晓还是沈嘉攸的未婚妻吧。”
  真的是哪一壶不开提哪壶，这多影响心情啊。
  李阿姨瞪了盛微微一眼，直接推着她上楼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她转过来看了一眼杨拂晓脸上的表情，好像没生气，那就好，现在怀着孕，一生气不仅仅对自己的身体不好，还影响胎儿。
  晚餐吃饭的氛围有点怪异，虽然说有盛微微这个话唠在。
  可是，话唠不话唠了，有点不大习惯。
  盛微微有点跑神，甚至于有一次想要夹杨拂晓面前的菜，竟然一筷子就戳进了杨拂晓的碗中，然后挑开了好多米饭粒。
  “啊，对不起，我没看见。”
  顾青城抽出一张纸巾，帮杨拂晓擦去被盛微微挑到下巴上米饭粒，转过来说：“该配眼镜了？”
  盛微微摇了摇头：“我刚才跑神了。”
  杨拂晓还是不习惯让顾青城当着别人的面对她这么好，有些秀恩爱的嫌疑，她接过顾青城手中的纸巾，“我自己擦就好。”
  顾青城也没有多说什么，侧过身来，给杨拂晓夹了一块排骨放在碗中。
  杨拂晓看着这块排骨，觉得心里堵得慌。
  现在还特别给补充营养，是因为什么？就为了等到下个星期去做流产手术么？
  杨拂晓直接就把排骨给扔了出去，汤汁溅在桌子上，“觉得腻，不想吃。”
  顾青城的眼眸神色暗了暗。
  李阿姨也觉得奇怪，饭桌上这三个人，怎么感觉气氛不大对。
  等到吃完饭，趁着杨拂晓先上楼，李阿姨在后面对顾青城说：“孕妇一般难免都会带点情绪，有点起伏，你就让着她，怎么也要有怀胎十个月的辛苦。”
  顾青城端了一杯水，“我知道。”
  等顾青城到楼上，杨拂晓已经靠在床头看书了，开了电脑放着一曲舒眠的钢琴曲。
  “在看什么？”
  杨拂晓将书的封皮翻过来给顾青城看了一眼，重新摆正了开始看。
  顾青城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一边，掀开被子上床，杨拂晓向一边扭了扭，给顾青城让开空的位置，在即将脱离他手臂的同时，直接长臂一揽就将她重新给拦了过来，“再往那边挪就要掉下去了。”
  杨拂晓没有说话，靠着顾青城的臂膀，看了一会儿书，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顾青城，“顾青城，我发现你真的很像狼，披着羊皮的狼。”
  顾青城将杨拂晓的长发卷在手指上，微微掀了掀眼眸：“那你怕不怕？”
  杨拂晓笑了笑，忽然抬手勾上顾青城的脖颈，吻在他脸上印了一下，“怕啊，我也怕狼啊。”
  “但是你也说，是披着羊皮的狼。”
  杨拂晓转过来，看着顾青城的眼睛，说：“那也是狼。”
  在这个时候，杨拂晓甚至都在想，是不是在办公室门口听错了，顾青城并没有想要拿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但是，如果没有听到的话，便也就不会接近真相。
  ………………
  这几天里，杨拂晓过的并不踏实。
  顾青城不需要她去公司，让她在家里养胎。
  而她的感觉，就好像她现在养的白白胖胖的，就是为了被推上手术台，然后拿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每逢想到这一点，杨拂晓都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熊熊燃烧着，想要马上就收拾行囊逃跑，逃离这里，安安稳稳地养着自己的孩子，她甚至打翻了李阿姨煲的汤，她都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了。
  盛微微旅游回来，变得和杨拂晓一样神经质，她每天都要说三遍：怎么还不来？
  杨拂晓问：“什么还不来？”
  “大姨妈啊！”
  盛微微在家里闷着，烦得要死，索性便拖着杨拂晓一起出去逛商场，杨拂晓在紫荆园内已经憋的即将发霉，便跟着盛微微一起出去。
  李阿姨在后面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点，不要磕着碰着了。”
  杨拂晓的性子比较小心谨慎，可是身边跟着的粗枝大叶的盛微微，就有点不放心了。
  盛微微说：“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照顾好孕妇的！”
  盛微微拉着杨拂晓去了商场，特别逛了孕婴店，杨拂晓看着一些婴儿用品，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有些五味杂陈。
  盛微微低头看着一个婴儿车，顺嘴问杨拂晓：“你用过验孕棒或者是验孕试纸么？”
  杨拂晓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检验出怀孕的啊？”
  “去医院，”杨拂晓说，“怎么了？”
  盛微微好像被扎破了的皮球：“没什么。”
  妈的，难道非要去医院么？验孕棒该怎么用啊？难道就没有一个比较亲近的过来人传授一下经验么？不是要插进去吧，好恐怖，天啊，她觉得她要死了，为什么大姨妈还不来拯救她！
  经过药店的时候，盛微微忽然叫住了杨拂晓，“我进去买点感冒药，你在外面等我，不用跟进来！”
  说完，不等杨拂晓回答，她便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药房。
  杨拂晓站在药房台阶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盯着某一个点，目光有点散，特别放空，便只是聚焦在不远处的广告牌上。
  沈嘉攸和许一骞陪同客户在对面饭店里吃饭，刚下了车，沈嘉攸便看见了后面台子上站着的杨拂晓，一个人在台阶上立着，双手捏着包带。
  他错后两步，对许一骞说：“我先过去一下。”
  许一骞顺着沈嘉攸的视线，便看见了马路对面的杨拂晓，说：“去吧，这边你不用操心。”
  沈嘉攸穿过马路，特别从杨拂晓的身侧绕过去，踱步到杨拂晓身边。
  他其实用不着这样，因为就算是他正面走过来，杨拂晓也不会发现。
  在目光放空的时候，基本上是除了聚焦的景物，之外任何景物都看不到。
  沈嘉攸伸出手臂在杨拂晓面前晃了晃，杨拂晓陡然回过神来，向后退了两步，“沈、沈嘉攸？”
  沈嘉攸点了点头：“看到我很惊讶么？我看到你才应该惊讶，从老家回来了？”
  杨拂晓点了点头：“嗯。”
  沈嘉攸端详着杨拂晓的面庞，不是怀孕了么？为什么感觉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清减了。
  “有时间么？去喝杯咖啡？”
  “不了，我在等人，她进去买药了。”
  杨拂晓话音还没有落，盛微微就从药房里走了出来，“拂晓！”
  盛微微看见沈嘉攸就心道不好，怎么顾青城一不在就有异性来圈地认人了，她直接走过来，在杨拂晓和沈嘉攸之间挡开，笑着看向沈嘉攸：“沈少，好久不见啊。”
  沈嘉攸淡然一笑：“盛小姐，好久不见。”
  就沈嘉攸说的这么一句话，盛微微一下子愣了。
  天啊，这是沈嘉攸？！
  盛微微吃惊的样子，足够往嘴里塞一个鸭蛋了，没有一点收敛，一边的杨拂晓伸手掐了一下她的手肘，盛微微哎呦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咳咳，沈公子变化好大，呵呵呵。”
  两人也并不是太熟，客套了两句，盛微微便要拉着杨拂晓离开，匆忙之中，杨拂晓向沈嘉攸告别。
  沈嘉攸说：“我母亲从国外回来了，说明天请你吃饭，想要见见你。”
  盛微微摆手，拉过杨拂晓，“走了，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啊，再见啊沈少。”
  盛微微拉着杨拂晓上了等在一边的车子，长舒了一口气，“怎么感觉有点不大一样了。”
  杨拂晓侧首，问：“什么不大一样？”
  “沈嘉攸啊，他变了好多。”
  之前见过沈嘉攸，那个时候，沈嘉攸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盛微微说：“之前我爸带着我来过一趟大陆，那个时候见沈嘉攸，吃喝嫖赌玩女人，甚至直接把一箱子钞票摔在当时当红小花旦身上，直接吼：脱不脱？！”
  杨拂晓吃了一惊：“不是吧？”
  自从第一次见沈嘉攸，这个人就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知书达理有教养，一看就是经过很好教育的贵公子。
  “是真的，所以说我刚才才那么惊讶啊，当时脱不脱还成了一个网络热搜词呢，”盛微微说，“因为我也算是长得比较好看的吧，他上一次见了我，竟然没有扑上来揩油？你知道我爸第一次带着我去沈家，这位沈家三少是怎么做的么，他直接就摸我的胸，不过也应该有一部分是他喝的找不着东西南北了，要不然也不会当着澳门赌王的面就这么放肆。”
  杨拂晓皱了皱眉。
  “你是什么时候见的沈嘉攸？”
  “有七八年了吧。”
  既然盛微微这样说，杨拂晓也恍然间想到，三年前订婚的时候，就一直流传着沈家三少是变态的传言。
  当时她以为是以讹传讹，但是现在听盛微微说的，原来，真有此事。
  ………………
  MSC大厦总裁办公室内。
  僵局已经持续了近十分钟。
  沈洲靠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茶，顾青城闭着眼睛靠在桌后的椅子上，双手合十在两边的扶手上，如果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方树后背冒着冷汗。
  其实，在短短的两周内，沈洲便基本上将顾青城在集团内部的人清理干净了，古代的清君侧也不过如此雷厉风行，虽然沈洲年事已高，但是做起事情来丝毫没有老迈。
  而且，现在方树担心的并不是沈洲和顾青城在集团内的盘根错节，而是……杨拂晓怀孕的事情。
  究竟要不要告诉沈洲，但是，沈洲肯定也私下里监视着顾青城。
  许久之后，顾青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倾身，双手支撑在桌上，看向沈洲，“舅舅，我想好了。”
  “哈哈，想好了就好，方树，去召开董事会。”
  沈洲一副成竹在心的模样，爽朗地笑了两声，从沙发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但是，还未及走到门口处，便听见身后的顾青城说：“真正的男人，从来都不需要靠女人。”
  转过来，看见身材颀长的男人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沉稳内敛，唇角勾勒着一抹淡淡的笑，“舅舅，您说对么？”
  沈洲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两秒钟，忽然爆发出比适才更加毫不遮掩的大笑。
  ………………
  在紫荆园上面，天台上是一个温室的小花园，虽然时值冬季，里面争奇斗艳，无所不有，杨拂晓闻着花的气味感觉特别清新。
  吃过晚饭，杨拂晓便上来，在温室之中，会躺在里面专门设的一个躺椅上，盖上薄薄的毯子，闭上眼睛，听一个专门抬脚的电台，跟着里面的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做一些孕期的动作。
  忽然，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
  杨拂晓将收音机的声音关小了一些，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在看见手机上面显示着的“私人号码”四个字，杨拂晓的心一下子坠落下去了。
  她脑海中即刻便浮现了上一次，那个深夜，打过来的电话。
  她的手有点颤抖，勉强镇定，托着手腕，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