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梁珂跑得飞快。她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停住脚步，就会被人追上，而追上她的，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珂珂……”
手腕被有力地握住，梁珂脚下一软，差点就腿软地跌坐下去。
“项明轼。”梁珂镇定心神，回头看着身后的人，想使劲地拥住他，又害怕在他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怀疑，“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项明轼连连点头，“他们是故意的。珂珂，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分开了。”
短短的一句话，他却说得异常艰难，一字一顿像是压着声带从喉咙挤出来似的，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那我们要怎么办？”梁珂何尝不明白，他们明明是相互看不顺眼的，却能合起来做这样一场安排，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项家看不上梁家，梁家也未必看得上项家，这样多好，你不希望我娶，我还不愿意嫁出去呢，只是不知道被安排进来的董舒安到底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思。
“珂珂，”项明轼牵着她的手，“你怕不怕？”
梁珂摇摇头。他们要的明明那么简单，不过是想在一起，为什么这条路却越来越艰难？
“我想谈，可是家里似乎没打算给我谈的机会，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爷爷了。”项明轼声音一低，“今天我妈突然说带我出来转一转，我开心得不得了，以为这种束缚终于要结束了，本来还计算着怎么中途溜掉去看看你，哪里想到……”他顿了顿，“珂珂，就算是他们设计好的，可是只要想到你跟不同的男人见面，就算是假装寒暄，我也受不了，我会发疯的。”
“项明轼，这些天，你有没有见过阮芷馨？”不给他谈的机会，那么，他们是打算一意孤行了吗？暗地里安排好一切，只待时机成熟，就将两个人送走？梁珂不敢朝下想了，“项明轼，你快点找到阮芷馨，告诉她你不愿意跟她在一起，不愿意跟她一起出国……”
“珂珂，你是在哪里听说的，家里会安排我跟她一起出国的？”项明轼眸光一凝，“珂珂，我们先离开这里。”
“那我们要去哪里？”不论去哪里，她都是愿意跟他走的。
“不论去哪里都是暂时的。珂珂，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跟着我受委屈，我只是怕再回到那个家里，就又会被关起来，而你这边又有太多的不确定。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我担心我们一分开，事情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项明轼，你都想清楚了吗？”果真到了这一步了吗？梁珂莫名地伤感。这一走，谁能保证很快便回来？“我现在想想，或许这一切，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你爷爷跟芷馨不见了，谈，他们不打算让你谈，而我，爸爸跟哥哥都去了外地，我最有力的支撑全不在身边了。”
“珂珂，会没事的。”项明轼握紧她的手，像是在传输力量，鼓励道：“我的证件全被爷爷扣了起来，我要先找到明轩，让他想办法把证件拿出来。”
“要是拿不出来呢？”不是她懦弱，而是真到了这一步，她反而越来越冷静，这一步棋不能只是暂时的头脑发热，要思虑周全。“就算很多地方用不上证件，可是，多少还是会很不方便，项明轼……”
梁珂的话还没说完，项明轼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梁珂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任手机一直响着，提醒道：“项明轼，先接电话。”
项明轼掏出手机看了眼，立马掐掉。
“你家人打来的吗？”梁珂很快明白过来，“项明轼，我们能走多远？还有，是不是要同他们断掉联系？”
“珂珂，我们先离开这里，后面的事情，我们再慢慢想。”项明轼解释，脸上也有彷徨的神色。
“走一步看一步吗？项明轼，我们都理智吗？你确定我们非走不可吗？”那抹彷徨像刀尖在梁珂心口上剜了下，“他们不见你，你就想办法让他们见，而我会告诉我妈，若是她再处心积虑安排我跟别的男人见面，我会死给她看。项明轼，你护着我的时候，豁出性命都不顾的时候，我就想过，哪一天，你若是要我拿命来护住你，我也是愿意的。”
“珂珂，我不要你为了我伤害自己，我只要你不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我。”项明轼张开手臂，将她圈进怀里。他知道她倔强，却从未想过，她小小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这么大的勇气。“我答应你，我会让他们主动来见我，我会跟他们把事情说清楚。这一辈子，若不是你，谁都不可以。若他们还是要将我们分开，那你答应我，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好。”你的那抹彷徨不过就是对家里仍然有期望，若是他们还是要将我们分开，你也当明白，期望总归是期望，那样下的决心就应该更坚定。“我答应你，若是用尽全力还是得不到他们的允许，我就跟你一起走。只要你要我在你身边，我就哪也不去。”
项明轼觉得，他这一生都不能辜负了这深情，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心内排山倒海的情绪，只能用力，再用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梁珂怎么都没想到，阮芷馨会主动找上门来。自那日她跟项明轼分开，已经过去了一周，也就是说，项明轼已经消失整整一周了。
赶回来的梁玮用尽了各种办法，就连项明轩也没有项明轼的任何消息。
梁珂寝食难安，只觉得天都是灰的。她甚至开始后悔，不应该逼着他回去，争取最后的谈判。那天他握紧她的手，要她跟他一起走，她就应该毫不犹豫地点头才对。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浓郁的咖啡香在空中飘荡，梁珂轻轻抬了抬杯盏，又缓缓放了回去，项明轼的脸不自主闪进脑海，她一点想喝的欲望都没有了。
“我是为了明轼哥哥来的。”阮芷馨倒是开门见山。她的声音不低，底气十足。
她是胜券在握了吗？这一场是谈判，还是直接来告知她结果？梁珂抬眸迎了上去。
“项明轼还好吗？”梁珂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般冷静，明明想知道他的消息，想得要命，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你们最近都在一起？”
阮芷馨抿了抿唇，“梁珂，你爱明轼哥哥吗？”
“为什么这样问？我觉得，我爱不爱他，只要他知道就好了。”没想到阮芷馨不仅避开她的问题，还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梁珂只能追问回去，“芷馨，你会跟明轼一起出国吗？”
阮芷馨干脆地摇了摇头，“梁珂，明轼哥哥说，若是在这些日子里，家里将他跟你强行分开的日子里，你去了别人身边，他会恨我一辈子。”
“所以呢？”梁珂心跳得飞快，表面仍然波澜不惊，“你们是打算将他放出来吗？”
“梁珂，你要好好地爱明轼哥哥。”阮芷馨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梁珂这才看清，她的眸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通红，心下有些不忍，于是低低唤了声：“芷馨……”
“你要好好爱他。他那么好，对我也很好，可是，他好多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看他一天天憔悴下去，心里痛得要死，却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要一见他，他就说他不想恨我……”
啪的一声，梁珂手一松，整杯咖啡还未动过，直直翻在了桌面上，台布迅速被浸染上沉重的褐色。她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去擦，可是越擦越脏，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这就是他想的办法吗？他们不见他，不打算给他谈的机会，他就是这样逼他们妥协的吗？
傻瓜！梁珂的鼻子越来越酸。她奋力擦着桌子，想转移注意力。她不愿意在阮芷馨面前哭，偏就是忍不住。服务生也听到了声响，走过来帮忙。
“梁珂，你要好好爱他，只要他不同意，你就不能去别的人身边。我不要他恨我。”阮芷馨说完，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压在杯底便起了身。
“芷馨……”见她要走，梁珂还想说什么，可望着她同样满脸泪痕，那句谢谢终是被咽了回去。
阮芷馨等了半刻，见梁珂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于是重新提步，便再也没有回头，只留给梁珂一个挺直的背影。
台布已经换过新的，服务生询问需不需要新上咖啡，梁珂挥挥手，示意不用。现在，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将混乱的心绪理一理。
可她刚坐稳，耳边就响起阮芷馨刚才的话，“他好多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看他一天天憔悴下去……”她坐不住了，拎起包就朝门外冲。
拦下顺路经过的出租车，她上了车就掏手机给梁玮打电话，“哥，哥，你在哪儿？你快去找明轼，快去找明轼！”
“珂珂，怎么了？”电话那边有些吵，不多会儿就安静下来。梁玮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忧心。
“阮芷馨刚才来找我，她说明轼被关了起来，已经好多天不吃东西了。”梁珂急急地解释。
“那你有没有问她明轼被关在什么地方？”梁玮问。
梁珂这才恍然，刚才两个人根本没说几句，阮芷馨也就是来叮嘱她好好爱项明轼，而她当时也只顾着难过，居然连最关键的问题都忘了问，“哥，你等我，我这就打电话问一下。”
“珂珂，你先别急，你现在在哪里？要不这样，你先回家，我这就去安排，一有明轼的消息我就告诉你，好不好？”梁玮语气一沉，“阮芷馨若是想说，早就说了，不会等你问才说。”
那天从蔓园出来，梁珂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不过她却还是跟梁玮保持着联系。她不能再回家去，若是家里再乱安排些见面之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她的话梁玮应该替她带到家里了，而且梁玮还告诉她，那天蔓园的安排是妈妈叶英珠一手促成的。舒蔓阿姨一直跟梁、项两家交情不错，这次回国也有些日子了，两个人私下聚过几次，董舒安陪着两人吃过几次饭，餐间丝毫不掩对梁珂的喜欢，妈妈这才上了心。
上一次项家打电话过来，话语里有奚落之嫌，似乎意指梁珂配不上项明轼。做母亲的自然气不过，自己生养的不论别人怎么嫌弃都是自己的宝贝，而且我的宝贝还不知道多讨人喜欢呢。于是为了向项家证明就一手促成了这么场戏。她当时也只想着让贺云茹看一看就行了，只是没想到，项明轼居然也跟了来。事已至此，梁珂也不愿意再计较，不过项家是越来越不喜欢她，更不会同意项明轼和她在一起了。
梁珂闭了闭眼睛，有些疲倦了。现在阮芷馨退出，她只要项明轼没事，然后，他们能再无干扰地踩着岁月舒缓的步伐安静地走下去，“哥，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去找明轼，但是，我知道不可以。我先回家睡一觉，一有明轼的消息，你就打电话给我。”
“好。”梁玮松了口气，立马应了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哥，我挂了。”梁珂说完就收了线。她先回家美美睡一觉，一觉醒来，明轼应该就在她的身边了。她想着嘴角弯了弯，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满足地望向窗外。有太阳的日子真好，阳光下的万物都那么明媚，那么有生气，那么美好。
到家进屋，客厅的沙发里有人在看报，梁珂走了进去，“妈，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又甜又清脆。沙发上的人微微一怔，拿着报纸缓缓起身，“珂珂……”叶英珠朝梁珂迎去。
“妈，晚上我想吃四喜丸子，现在我先上去睡一觉，吃饭的时候再叫我！”她也不等叶英珠走过来，噔噔噔地朝楼上跑。
“好好……”叶英珠连连点头，“福姐，福姐，快快快，跟我一起去菜市场转转，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上等的五花肉……珂珂，你睡的时候，别把空调开得太低呀！”
“知道了知道了！”梁珂推开房门，久违的大床，我回来了。她欢喜地朝床上扑去，抱着枕头麻利地打了个滚，“项明轼，晚上到我家吃饭吧，有四喜丸子哟。”她对着怀里的枕头缓缓道，说完眯了眯眼睛，将枕头抱得更紧。室温刚刚好。这一周没有哪一晚踏实地睡过，虽然项家并不可能太快赞同他们的事情，虽然阮芷馨退场，接下来还可能会有陈芷馨、吴芷馨出场，可不管如何，他们能成功逼退阮芷馨，就能成功逼退任何人……
她就知道，只要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就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真的有点困了，项明轼，我醒了，你就会出现在我眼前的吧！
眼皮真的睁不开了，梁珂将枕头抵在心口的位置，撑不住，嘴角却仍然扬着笑，就那么幸福地一点点睡了过去。
这一觉前所未有的舒服，居然连个梦都没有。梁珂睁开眼，屋里黑漆漆一片，她记得睡的时候没有拉窗帘的，撑起身，窗外有朦胧的灯火，真的是天黑了。
一个翻身下床，她趿上拖鞋就朝门口跑，步伐又急又快。果然，楼下大厅灯光明亮，她扶着护栏下楼，心也跟着步子飞了起来，“哥，哥……”
“珂珂……”梁玮听到她的声音赶忙从沙发里起身。
“哥……”梁珂朝他跑了过去，站住脚刚要问话，目光一掠，这才惊觉很久不见的父亲居然也端坐在沙发上，只是脸上的表情还浸了一层霜，又冷又凝重。
梁嘉升打小就教育她，女孩子不要总是冒冒失失的。想着自己刚才下楼的模样，梁珂不禁有点心虚。
“梁珂，你今天见过阮芷馨是不是？”梁嘉升蓦地开口。
梁珂只觉得他的声音又冷又冰，仿佛还在压抑，压抑怒气。她扭头去看梁玮，心里大骂“叛徒”。
“看你哥做什么？看我！”梁嘉低吼一声。
梁珂被他吼得一惊。没人再说话，屋里顿时静了下来，让人心下越发不安，家里其他人去了哪里？梁珂终于受不了又拿眼去看梁玮，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点信息。
“珂珂，阮芷馨割腕自杀了。”梁玮迎上她的目光，无比悲痛地开口，说完叹了一口气。
“什么！”梁珂只觉得五雷轰顶，她瞪大眼睛，希望梁玮立马改口，笑着对她说：“珂珂，我是吓唬你的，看把你吓的！项明轼已经出来了，我还见过他了……”可是，她瞪得眼睛都酸了，梁玮还是没有给她她想要的反应，而是摇头，再摇头……
她一下子承受不住，脚下一软，就这么坐到了地上，地板冰凉，还带着嗖嗖的冷气直往她心里灌，“不可能，你骗我。不可能，你骗我……”
她呆呆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下午刚刚见过的人，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
不可能，肯定是弄错了，芷馨下午还叮嘱她要好好爱明轼，怎么突然就不在了？
“珂珂，你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重话？”梁玮长叹一声，伸手去扶她，“珂珂，是真的，哥哥没有骗你，哥哥本来还想瞒着你，可是肯定瞒不住。爸说，不如早点告诉你……”
“爸爸，你告诉我，哥哥是骗人的，阮芷馨没有事，她没有事，你们都是骗人的……”她越说声音越轻。哥哥跟爸爸怎么可能会骗她？明明阮芷馨来找她的时候就不对头，像是在交代遗言，她怎么这么傻，居然没有觉察？叮嘱完她就去做傻事了，她早就计划好了。可是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更别提去阻止她，是她的错，她太大意了。
就连最最了解她的哥哥都来问她，有没有对阮芷馨她说重话。她们根本没说几句话，可是，估计没有人会信她了。
项家人现在应该快恨死她了吧！项明轼呢，他现在怎么样？怕是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怕是比她还要痛、还要难过吧。
她只是想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可从未想过谋害过阮芷馨的性命，但是如今，怕是没有人会信她了。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那种期望满满瞬间分崩离析的感觉，让人越发绝望。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说没有就没有了，她的心那么疼，却是没有一点办法。她从前总以为，就算无助，她还是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抓住她想要的。现在，她知道，她抓不住，有些东西，她终是抓不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从自己的世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