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项明轼穿着白大褂，站在离梁珂三步远的位置，微笑的时候，梁珂虽然炫目，却更觉得一切超出控制，原本规律的生活被打乱，让她焦躁不安。现在面对他，浑身上下绷得死紧，不敢轻易松气。
他为什么而来，来这里有什么目的，梁珂不是不明白，可是，她却更明白，幸福不仅仅是在一起就可以的。
她抗拒，可是，更没有勇气。
“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项明轼朝她走来，温柔地提议。
“护士长好。”
“护士长好，项医生好。”
有小护士同他们擦肩而过，纷纷慢下脚步同他们打招呼，只是眼珠子转呀转的，满满的都是探究和好奇。
“晚上要当班，我去食堂吃盒饭就好。”梁珂拒绝了，绕过他，准备回自己的休息室。
项明轼来医院有些日子了，除了坐诊和进手术室，总要挤出时间到住院部转转，顺带邀约下，用心实在良苦。住院部的护士都知道了，偏偏某人心肠太硬，根本不为所动。
不过今晚她是真的要当班，其实是顶班。最近有请假调休的，她都会爽快地批准。
“总吃盒饭怎么行？我让人送外卖来，吃鱼好不好？”项明轼耐心地说，“就吃你最爱吃的酸菜鱼好不好？”
“项明轼，我早就不吃鱼了。”很久之前，她就不吃了。当年最爱的什么鱼三味、湘菜馆，她是再也没去过了，“人都是会变的。”
“是吗？”项明轼笑意未减，“本性没变就好。你不吃，是因为陪你的那个人不在身旁罢了。”
你害怕记起，所以将一切可能让你记起的事物都从你的生活里屏蔽掉，我怎么会不知道？因为我当初也是这样做的。
只是，习惯可以改掉，那些刻在心头的事物，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抹都是徒劳。
“项明轼，你可不可以不要强人所难？我很累，晚上还要当班，要去休息了，你自便吧。”他猜透了她的心思，梁珂无力招架，只能避开，说完再不看他，埋头朝前走。
项明轼没有追上去。他知道她的脾气，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不能逼，于是望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转个弯看不见。
他吐了口气。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是莫怀远打来的，于是接了起来，“下班了，一会儿就过来。”
“好，还有谁一起？”他问，“梁玮不在就好，他现在对我恨之入骨，我怕饭还没开始吃，他先把我吃了。……嗯，待会儿见。”项明轼收了线，抬头朝梁珂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看了眼，这才缓缓朝外走去。
门被掩紧，外面的动静几乎听不清，饭没吃几口就被扔在了桌上，早就凉透了，好在今晚的病人不多，梁珂窝在休息室的小沙发里，她要缓口气。每次和项明轼见面，他总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她却只能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对阵下来，就会有虚脱的感觉，像是打了场很艰难的仗。
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敲门，先是轻叩了几声，梁珂没有动，又怕是病人的事，刚要起身，敲门却很快变成了拍门，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大。
“什么事？”梁珂一拉门，眼前赫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明轩，有什么事？”
“梁珂，莫怀远带了个人来，你要不要去看一看？”项明轩搓着手，“在特护病房。”
“什么，莫怀远？”梁珂有些意外，“女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特护病房管理比较严格，一般人不能自由出入。项明轩虽然是医生，可是还在见习，就算进出也要有资历更高的医生带着，于是便来找她了。梁珂心下了然。
“那个女的吐了莫怀远一身。”项明轩哈哈笑了起来，“他虽然跟我哥走得近，我见他的次数却也不多。大多时候，他都是一张冰山脸。不过，今晚他的表情真是相当精彩呀，我敢确定这个女人对他来说肯定特别。”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梁珂摇头。她虽然对那个女人也有点好奇，可是，却没有精力去围观，她实在是累了，“没关系的，那边现在没什么病人，现在管得也没有平日里严，你自己去吧。”
“你真不去？”项明轩疑惑道。虽然他对她还是心有芥蒂，可是项明轼回来后，整个人的状态都好多了，所以，他之前心底的那点不满也渐渐散去，“你不去，那我找我哥领我去。”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
“你哥？这都几点了，他还没下班？”梁珂有些意外。医生虽然也要三班倒，可是这周项明轼好像没有晚班啊。
“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要是有晚班，他肯定会守到你下班才会下班。”项明轩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据我所知，你上完一个晚班，就能休息一天，可是他没办法休息，第二天照样要打起精神来上班。”
最近缺人手，她已经连续顶了几个晚班了，她上午会在家补觉，下午再到医院来。项明轼白天当班，晚上再守到她下班，第二天接着上班，这样他怎么受得了？
“感动了吧？”项明轩轻哼一声，表达不满，“我哥比我还死心眼。梁珂，你知道不知道，医院里女人多，比你强的也不少，我哥他怎么就能做到目不斜视呢？”
她怎么知道为什么？若是她知道为什么，第一个就用在自己身上了，医院里的男人也不少，她不一样也能目不斜视？
“你真不去？那我找我哥去了。”项明轩说完，也不管梁珂的反应，转身就出了门。
天已经黑透了，本来冬天的夜就要来得早一些。走廊里灯火通明，有小护士端着药盘从她身边经过，喊了声护士长，梁珂赶忙应了下来，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休息室里走出来好远，人已经到了电梯门口。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她的面前，手指快被绞断了，终于，她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项明轼的办公室在门诊楼，住院部在医院的最里端，远离马路，为了给病人更好的休息环境。
梁珂走得飞快，穿过草地，噔噔上楼，连电梯都没有等。
明明从来都没有打听过他在医院里的各种信息，偏目的地清晰，好像哪层楼哪个门诊室早就刻在了心底，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来告诉她。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层亮起灭了，新的一层又亮起灭了……
那层楼里，只有那一间门诊室的灯还亮着。
从电梯口到亮灯处的距离不远，梁珂却从来没觉得有哪一段路像如今这般难走，举步艰难，每一步都要费上很大很大的力气。虽然她努力告诉自己，快了，就差几步了，坚持住，别掉头，可是，离那道门越近，她就越忐忑。
“珂珂……”
身后有声音传来，落在她耳中，似电击般贯穿全身。梁珂轻轻一颤，没有回头。
“珂珂，真的是你？”
项明轼走到她身前，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你……”梁珂被他看得不知道手往哪里摆，干脆伸出手来指了指他，“去哪里了？”
“哦，明轩拉我去了住院部一趟，怀远带了个病人过来。”项明轼如实交代，“你来多久了？我要是知道你会来，任明轩怎么拉我，我也不会去的。”
“我才上来。”梁珂赶忙摇头，“那个病人怎么样？”
“没事了，在急诊室处理了下就送到住院部去了，其实她吊完水就可以走了，怀远坚持要她住下来观察一阵。”项明轼笑了笑，“他挺紧张的。”
“看来这个病人不简单。”梁珂也笑了，心底有隐隐的羡慕，希望会是段好姻缘。明天有空，她也要去看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万年冰山脸变了色，“她叫什么？”
“安好。”项明轼答道，“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安好……”梁珂细细琢磨了下，“好听。”
“珂珂也好听。”项明轼朝她迈了一小步，“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咦，你怎么知道我还没下班？”
对啊，她到底为什么要来找他？梁珂有些无措，“项明轼，这几天我都当晚班。你呢，几点下的班？每晚都有加班吗？”
“没有加班呀，急诊室有医生的，我这边又没有病人。我寻思着回去反正也是一个人，干脆在这里多待会儿，看看书，挺好的。”项明轼解释道。
“骗子！”梁珂忍不住扔出来一句。他眼下的乌青那么明显，脸色也不太好，根本就是睡眠不足，可他居然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看什么书，回去休息！”她有点怒了。她早就习惯了上晚班，第二天还能补觉，可是他这样几夜不睡，还要上手术台，他不把自己当回事，那手术台上的病人哪里容得半点马虎？
“珂珂，你在关心我？”项明轼一阵高兴，“没关系的，反正我也睡不着，周末好好补觉就行了。我早就习惯了，在国外的时候经常这样。”
在国外的时候经常这样？梁可心头一揪。难怪他还那么年轻，却在行业内名声大振，原来不过是拼了命努力罢了。
“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心乱成了一团，她何尝不知道，睡不着的滋味，想睡却没有困意，太多东西在脑子里转个不停，明明没去想，可是，脑子就是停不下来，于是只能睁眼到天明。
董舒安看她的气色，判断她睡眠质量太差，于是配了中药给她。她说太忙没时间煎，他便煎好了，再用真空袋装起来，让她每天喝一袋。她喝一阵能改善点，可是，她容易忘，于是也是好一阵坏一阵，若是完全断了，那就一点也没法睡了。
“我没事，珂珂，我没事。”他见她越说音调越高，连眼圈都红了，赶忙宽慰道：“我真的没事，珂珂……”
“怎么会没事？你之前还受过伤，明轩说你在国外的时候还发过高烧，怎么会没事？项明轼，你不能有事，你要是真的有了什么事……”
她哭了出来，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这句话好熟悉，她想起，当初她还在读大一，心思简单，而他还没毕业，却已经有了房子车子。她担心他的钱来路不正，于是逼问他，他不在乎她的逼问，反而因为她的那句话，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抱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才放开。
原来，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多东西变了，很多东西又没变。
就像她还会说那样的话，而他的反应居然还跟当初一样，她的话音才落，他就将她圈进了怀里。那么用力，让他们贴得那么近，就连他微微的战栗，她都清楚感觉到了。
“答应我，回去休息好不好？”她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依然坚持，“项明轼，我们都不可以有事。”她说完抬头看他，那么近的距离，他下巴上隐隐的胡楂都那么清晰。
“你跟我一起回去。”抱着她柔软的身体，项明轼舒服得直叹气。他真想这么抱下去，再也不松开。
“我要上班。”梁珂拒绝。他又想带走她。东湖公园那边的房子，还有那个房间，那天起来后才发现，屋里的摆设还跟当年一模一样。他们曾经在那里煮菜吃饭，喝下午茶。阳台上那把躺椅也还在，傍晚时分，他们挤在上面，他闭目养神，她却偎在他怀里翻书……
“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就回去。”他耍赖，一如那天早上，说他被她强迫，要她负责。她负责个鬼，说不过他，干脆喊肚子饿。她没有办法，只能起身去做早餐，他就趁着她忙碌没有注意，穿了衣服一溜烟逃了。
再见面的时候，他穿着白大褂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微微笑，然后那天的事情谁都没有再提起。
“你……”梁珂无语，偏又不能不管他，只能打着商量，“今晚你先回去休息，等我上白班的时候，下了班再过去陪你好不好？”
“不好。”项明轼不给面子地拒绝。
“你！”梁珂气极，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你跟我一起回去，我直接向院长请假。”项明轼臂弯一空，很是郁闷，说完就去掏手机。
“项明轼！”梁珂真的要暴走了，她知道他真的会这么做，“我不管你了。”
“现在想甩手也来不及了。”项明轼坏坏地笑了起来，“珂珂，是我打电话给院长，还是你自己打？”他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我自己打的话为什么要用你的手机？”梁珂看着他的手机直翻白眼，真是被他逼得骑虎难下，眉心拧成一团又松开，“项明轼，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赖了？”
他是吃准了她不会不管他，真是过分。
“珂珂，我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睡了。”他可怜巴巴地低声道。
“又没人逼你守在这里。”说完她又觉得这话重了，他也是一番好意，就算她不接受，也不能随便践踏。
项明轼神色一黯，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项明轼……”梁珂有些内疚，“我……我陪你回去吧。”她咬字很用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之后拿出手机打给领导请假，最近她加班加点，院里也是知道的，所以她申请调个班，很快就被批准。这就是平日里不请假的好处，前不久请过一次，说是不舒服，领导一听，以为她真得了病，连连催促多检查检查。
挂了电话，两分钟不到的时间，某人已经脱了白大褂，里面是一身笔挺的西装。梁珂心想，玉树临风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难怪最近住院部的小护士们关注的焦点全落在他身上，原来还真有那么点探讨的资本。
“珂珂，等我收拾完就送你回住院部换衣服。”他开心得有些忘形，脚下抹了油似的，飞快地冲进自己的诊室，取了钥匙，拿起风衣，连忙又跑了出来。
他这个样子，高兴得太明显，梁珂看在眼里，却只觉得难受。明明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她却给不了，而现在她给了他的情感，只会让他越来越想要那不可能得到的幸福。
她本想狠下心来，却还是心肠不够硬，也许面对着他，她的心根本就硬不起来。
“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回去。”梁珂说道。
“我陪你去。”项明轼坚持。
梁珂扫了他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不配合的话后果自负。
项明轼肩膀一垮，有些失落地点点头，“那我在住院部楼下等你。”
“好。”
两个人一起下了楼。梁珂不愿意跟项明轼同行，快步走在前面，故意将他落在后面，然后扭头道：“你开车来的吗？”
“嗯。”项明轼点头。
“那你去取车，在医院大门口等我。”她说完也不再管他的反应，直接朝住院大楼走去。她找到同事叮嘱了一些事，这才换了衣服，取了自己的东西下楼。
果然那人取了车在门口等着，见她走了出来，赶紧下车来替她打开车门。
“谢谢。”梁珂客气地道谢。
项明轼笑了笑，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梁珂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摇摇头，弯腰钻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