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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美香番外 37.2℃

  辛美香番外“饿扁了。”温淼往桌子上面一趴,毛茸茸的头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摆了摆,像初秋迎风招展的狗尾巴草。
  “你早上没吃饭?”
  辛美香下意识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却已经被左前方的余周周说了出来。
  那么自然,语气熟稔亲切,辛美香不禁在小失望的同时,心里一阵轻松。
  如果被自己说出来,一定很生硬吧,一定很拘谨吧,一定会被听到的人……想歪吧?
  怎么会像他们那样理所当然,那样好看的姿态,亲密的态度,举手投足都带有一种不自知的矜傲。
  辛美香低头继续在演算纸上推算电路图,只是自动铅笔芯“啪”地折断,断掉的一小段飞向了左边隔着一条窄窄过道的温淼。她的目光顺着铅芯飞行的路径看过去,温淼正可怜巴巴地趴在桌上,脸正仰着,抬眼望向前方余周周的后背,额头上皱起几道纹路,右手却不消停地揪着余周周的马尾辫。
  “我说,你肯定有吃的吧?我发现你最近好像胖了,真的,脸都圆了,你怎么吃成这样的啊。二二,交出来吧,你肯定有吃的……”
  在马远奔幸灾乐祸的夸张笑声中,余周周一言不发,抓起桌子上的《现代汉语词典》回身拍了过去,动作干脆,目光清冷,辛美香甚至都听到了温淼的下巴撞到桌子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干吗拍我?”温淼跳起来,捂着下巴嗷嗷大叫,“你想拍死我啊?”
  余周周眯起眼睛,笑得一脸阴险:“你知道的太多了。”
  辛美香收回目光,努力将思路接续到未完成的电路图上,然而题目已知条件中剩下的那一段电阻就死活不知道该放到路径中的哪一段。
  “该死的,初三刚开始,距离中考还有一整年呢,急什么啊。把早自习提到七点钟,我六点多一点就要起床,怎么起得来啊,赖一会儿床就来不及吃早饭了嘛……你到底有没有吃的啊,还是你已经都吃进去了……”
  温淼无赖的声音细细碎碎响在耳畔,那一段无处可去的电阻横在辛美香的脑海中,仿佛一条无法靠岸的小舟。
  “二二,这是你的?”最后一刻冲进教室的温淼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拎起桌上的茶叶蛋,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戳了戳余周周的后背。
  余周周回身看了一眼,用一副“我们早就注意到了”的八卦表情,笑嘻嘻地回敬:“我可不下蛋。”
  马远奔迷迷糊糊地补充道:“我刚来就注意到了,不知道是谁放在你桌子上的。
  你问问来得更早的人吧。”
  辛美香立刻全面戒备,甚至自己都能感觉到后背绷了起来。她到教室总是很早,他们都知道的,如果温淼问起来,如果温淼问起来……
  辛美香番外然而温淼只是环视了一周,“嘿嘿”笑了一声,就非常不客气地伸手开始剥蛋壳了。
  辛美香听见心底有一声微弱的叹息。
  她没有很多零花钱,或许也只能给他买一次早餐而已了。
  不过,好歹也像小说里面的女主角一样,偷偷给自己喜欢的男生买过一次早餐了。
  小心翼翼地拎着,鬼鬼祟祟地放在他桌上,谨慎珍重,若无其事,一举一动都让她有一种存在感。
  存在感。仿佛上天正拿着一架摄像机远远地拍着,而她怀揣着隐秘的情感,正不自知地扮演着一个甜美故事的主角。
  辛美香抬眼看了看正因为温淼吃东西声音太大而用字典猛拍他脑袋的余周周,复又低下头去,心中那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仿佛减轻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
  就好像原本那部拍摄无忧无虑的主角们的风光生活的纪录片,被她这个隐秘的行为扭转成了一部有着深刻主题和独特视角的青春文艺片。
  她这样想着,微微笑起来,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温淼的视线。
  对方剥着鸡蛋壳,目光轻轻扫过她,没有一秒钟的停留。
  辛美香的笔尖停滞了一下,复又匆匆写了下去。
  连做个白日梦都不行吗?这么快就戳破。
  窗外太阳正在楼宇间攀升。漫长无梦的白日才刚刚开始。
  有时候辛美香抬起头,看到余周周和温淼桌子附近围绕着的询问解题方法的同学,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羡慕。
  此时的辛美香已经稳居班级前五名,虽然不能撼动余周周的领先优势,却显然比万年第六名的温淼的实力要强得多。
  可是从来没有人向她请教过问题。
  也许因为这个混乱的学校中原本就少有人认真学习,仅有的几个已经习惯于向余周周和温淼询问;也许因为她曾经是大家眼中的白痴,碍于面子谁也不会真的“不耻下问”;也许因为辛美香顶着一张万年僵硬的“少他妈来烦我”的脸——当然,这句话是温淼说的。
  那时候辛美香没能够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间或流露出了一副羡慕的神情,被日理万机的余周周捕捉到了。
  她开着玩笑说:“美香你倒是来帮帮忙嘛。”语气中带有一丝假模假式的嗔怪。
  余周周式的温柔和善解人意。
  带着一种小说和电影中的主角光环,晃瞎了旁人,偏偏又显得那么周到,无可指摘,最最可恨。
  辛美香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又不想要在场面上输给万人迷的余周周,挣扎了一下,带着勉强的笑意,徒劳地动了动嘴唇。
  “得了吧,就她顶着那张‘别他妈烦我’的脸?借我三个胆儿我也不敢去问她啊!”
  就在这一刻,温淼戏谑的笑声响起来,余周周又是不由分说抄起词典回头砸过去,辛美香趁机低下头,冷着脸证实了温淼的调侃。
  放学回家的时候,余周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和温淼斗嘴,话题渐渐又转移到了余二二这个名号上面去,温淼一副沈屾亲卫队的态度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余周周,辛美香在一边听得心烦意乱。
  不一样。温淼还是那张讨人嫌的刀子嘴,可是不一样。
  她们得到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然而余周周话锋一转:“对了,我觉得美香有点儿像沈屾。”
  一样少言寡语,一样顶着一张“少他妈烦我”的脸,一样拼了命地学习。
  温淼却又大声叫了起来:“哪儿像啊?”
  辛美香拎起书包转身出门。
  对,温淼说得对。
  她们不像。
  辛美香番外沈屾哪里有她这样贪心?
  辛美香再一次抬起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这个城市的冬天这样让人压抑。她甚至开始想念夏天的时候窗外围坐在自家小卖部门口,光着膀子打麻将喝啤酒骂娘的叔叔们了。有他们在,至少父亲有地方可以消磨,母亲的怒火也没有目标发射。她可以蜷缩在安静的小屋角落,像一只冬眠的蛇,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来的春天。
  而现在,她就不得不在逼仄的室内面对争吵不休的父母。那些恶毒粗俗的彼此辱骂让辛美香下定决心在新年的时候鼓起勇气要一个礼物。
  她需要一个随身听,听什么都行,只要听不到他们。
  正这样想着,她偏过头,看到余周周随手将银白色的SONY CD 机放在了桌上,用右手掏了掏耳朵,疲累地趴在了桌子上,好像最近几天格外虚弱。
  不知怎么,她突然心生向往,斜过身子伸长胳膊捅了捅余周周的后背。
  “怎么了,美香?”余周周轻轻揉了揉眼睛。
  “你的那个,借我行吗?就听一会儿。”
  余周周身后的温淼也正在听音乐,一边做题一边陶醉地哼着歌。
  “你拿去吧,”她大方地一笑递给辛美香,“我突然头疼,好像有点儿发烧,不听了,你先拿去吧。”
  辛美香用拇指和食指拈起耳机,分清楚了L(左)和R(右),然后轻轻地塞在了耳洞里。
  余周周忘了关机器,于是苏格兰风笛声如流水般倾泻入辛美香的脑海。
  她侧过头看到同样带着白色耳机的温淼,想象着自己此刻的样子,突然间鼻子一酸,沉沉低下头去。
  然而那台机器余周周最终忘记从辛美香这里要回去了。她还没到放学就请假回家了,因为发烧,脸红通通。
  直到她离开前一刻,温淼仍然调皮地伸出手指搭在她脖颈后方故作认真地问:“熟了?”
  然后一本正经地跟张敏打报告申请送余周周回家。
  辛美香不禁微笑。这就是她眼里的温淼。
  有那么一点点调皮捣蛋,却十分有分寸,温和无害,又有担当。
  和她从小喜欢的小说中那种光芒耀眼的男孩子不同,温淼不是简宁,温淼甚至都不是任何一个能说得出名字的角色。
  然而辛美香自己完全说不出理由。余周周和温淼都是那样值得她羡慕或者妒忌的人。
  她却独独厌恶余周周。
  因为温淼是男孩子吗?
  或者,因为别的什么?
  那天晚上辛美香心满意足地戴着耳机坐在昏黄的小台灯下,顺畅无阻地连接了电路图,身边的父母例行的叫骂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彼端,只留下她独自在此端甜蜜微笑。
  她时不时地偷瞄一眼窄窄的蓝色屏幕上面的电量标识。余周周毕竟没有借给她充电器,一旦没有电了,手中银白色的圆铁盒就只是一个能充门面的摆设——然而她根本不是主人。
  她们每天晚上都可以这样度过,一边学习,一边听歌,不用担心没电,不用担心真正的主人讨债。她,他,他,她们,都可以。
  只有她的这个晚上是偷来的。
  但是总有一天。
  辛美香的思路乘着那段电阻在脑海中悠然地飘。
  总有一天。
  第二天便是星期六,辛美香看着窗外被凛冽寒风摧残的树枝,踌躇了一番,还是 辛美香番外背起书包出了门。
  余周周剃头挑子一头热,辛美香早就不想再去那个破旧图书馆参加什么学习小组了。
  在那里的学习效率比在家里还要差。因为另外两个活泼快乐的成员总是妙语连珠地在斗嘴。然而明知道今天余周周可能因为生病无法到场,辛美香还是去了。
  也许是抱着一份自己也说不清的希望。
  她坐在冷冰冰的破旧桌椅前,用冻僵的手把书本一点点从书包中挪出来。门口的老大爷依旧在看报纸,桌上一个茶色罐头瓶里,热茶水飘出袅袅白汽。辛美香顶着那温暖的所在愣了一会儿,就低下头抓紧时间看书了。
  只是心里有点儿酸楚。
  果然,没有来呢。
  太阳不在了,地球都不知道该围着谁转了。
  辛美香转过头把刚才没敢拿出来的CD 机放在了桌上,插上耳机——唯一庆幸的是,她不用再担心需要归还CD 机了。
  这张CD 真好听,《爱尔兰画眉》。辛美香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嘱咐自己,如果有一天,她买了CD 机,一定要记得去寻找这张CD。
  如果有一天。
  有那么一天吗?
  总有那么一天。
  辛美香想着想着,眼前就有雾气氤氲。突然听见那扇老旧的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来不及抹掉脸上的泪,就看到温淼丢盔卸甲地冲了进来,外衣敞着,头发乱着。
  “什么鬼天气啊,再吹一会儿我就散架子了。”
  辛美香不由得笑开了怀。
  “散架子了你可以兵分三路到这里会合。”
  温淼本能地龇牙想要反驳,却忽然闭上了嘴巴。
  也许是不习惯眼前如此伶俐活泼的竟然是那个一脸“你少他妈烦我”的辛美香。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下。
  最后还是温淼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本性,一屁股坐下:“余周周来不了了。”
  辛美香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怎么还是来了?”
  温淼没有笑,抬眼看她。
  辛美香有些憷,慌张地笑了一笑:“今天天气这么不好。”
  温淼把下巴支在右手上,挑挑眉毛:“你不问问你小姐妹为什么来不了了啊?”
  辛美香愣了一下:“她为什么……”然后吞下了后半句,“我是说,她,她还发烧吗?”
  温淼做了鬼脸,眨眨眼:“不光发烧,还起了一身的青春痘!”
  辛美香反应了好一会儿,时间长得足以将温淼的宣言拖成一个冷笑话。
  温淼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辛美香忽然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愤怒。她憋着一口气,硬是不再虚情假意地询问余周周:“我问你,那你为什么还来?”
  温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又不知道你家电话,怎么通知你活动取消啊?你一个女生大冷天哆哆嗦嗦坐在这儿干吗?走走走,我送你回家!”
  辛美香这才注意到温淼根本没有背书包。
  “没有我家电话你可以问余周周。”
  “我又不是猪,后来当然打给你了,你都出门了。”
  辛美香的心忽然被攥紧了。
  谁接的电话?她父亲还是母亲?是那个话都说不明白的酒鬼还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破口大骂的泼妇?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温淼的脸,好像这样温淼就看不见她了一样。
  “快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要在这儿学习。”
  并不是赌气。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要温淼看见自己家,就像守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案底, 辛美香番外舍得一身剐。
  然而温淼却突然执拗上了,辛美香很欣赏的温淼身上那点儿责任心最终砸了她的脚。她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在一旁伴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悠然自得哼歌看杂志的温淼,笔尖下的方程式如何也配不平了。
  温淼惬意地将两只脚抬高搭在桌沿,眼睛一瞟就发现了辛美香手边的CD 机。
  “余周周的吧?你还敢听?她碰过的东西哎,现在上面一定长满了水痘病毒,一个个跟蘑菇似的迎风招展哪!”
  辛美香一惊,下意识要摘掉耳机,看到温淼嘴角促狭的笑意,就冷下脸继续做题了。
  然而他就是不走。
  辛美香越是拖下去,心里越凉。最后还是熬不住了,英勇就义般站起身,说:“回家。”
  她走在温淼后面,磨磨蹭蹭。这边温淼刚刚推开门,猛烈的北风就迎面一击把门板甩了回来,他一个趔趄向后猛退,一不小心踩在了辛美香的脚上,两个人一起摔倒了。
  辛美香倒在地上捂住左脚踝,疼得说不出来话。温淼慌了,围绕着她像苍蝇一样嗡嗡乱转,可无论怎样询问,辛美香都顶着惨白的脸一声不吭。
  那副表情,似乎回到了被徐志强逼到墙角紧抱书包的时候,心中存着一口气儿。
  然而无论是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偷书的事实,还是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破败的家和父母,这本来都不应该是执着的事情。
  温淼几番询问辛美香家的地址未果,最后急得一拍脑门:“算了算了,我背你去我家吧,就在马路拐弯那个小区。”
  辛美香的呼吸差了一拍,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面前这个青春痘勃发的微笑少年。
  辛美香进了门就堆砌一脸紧张的假笑,在温淼母亲热情招呼下,低下头,慢慢地解开鞋带。
  她希望眼前的温淼和他妈妈都赶紧离开,不要盯着她。
  辛美香知道自己早上穿的这双袜子破了一个洞。可是她来不及补了,在换拖鞋的时候被主人盯着,那是一种怎样的凌迟,她现在终于知道了。
  幸好温淼看她太磨蹭,已经不耐烦了,转身冲进了房间朝妈妈要水喝。温淼妈妈是个矮胖的女人,眼角有多年笑容堆积起来的鱼尾纹,面相格外亲切和善,声音也沙沙柔柔的,让辛美香想起温暖的毯子,不知道为什么。
  “叫美香对吧?快进来吧,你坐在凳子上慢慢换,我去给你倒水。”
  辛美香松了一口气,趁机换上拖鞋,缓步走到沙发边坐下。
  整洁温馨的小家庭,两室一厅,房子算不上大,装修算不上好,然而那种干净幸福的感觉漫溢在空气中,辛美香不敢用力呼吸。
  她从来不敢请任何一个同学到家里去,更别提这种突然袭击了。
  脚已经不怎么疼了。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该如何打发。
  她没做过主人,也没做过客。
  然而温淼妈妈有着丰富的主人经验。她带来了可乐、水果、美国大杏仁,摆了一茶几,然后笑容满面地坐在辛美香旁边,询问她脚还痛不痛,学习忙不忙,想考哪所高中,温淼在学校有没有淘气,有没有相好的女同学……
  问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温淼从自己房间啃着苹果杀出来:“妈,你怎么那么三八?”
  温淼妈妈伸手直接拧住了自家儿子的耳朵,温淼杀猪一样大叫,辛美香不由得笑起来。
  眼睛紧盯着鹅黄色的新墙纸,笑着笑着,心里就开始轻轻叹息。
  “美香啊,你每天早上都几点钟起床啊?”
  “六点。”
  温淼妈妈立刻摆出一副“你看看人家”的表情。
  “我家这个祖宗啊,每天六点四十才勉强能从床上拖下来,七点钟就要上自习,结果好不容易给他做的早饭,一口也吃不上,这不白折腾我呢吗?”
  辛美香番外“没有,妈,我心领了。”
  “边儿上待着去!”温淼妈妈用不大的眼睛努力翻了个白眼,“一会儿的酱排骨我就搁心里给你炖得了!”
  温淼摊手:“那估计您儿子今后就永远活在您的心中了。”
  温淼妈妈反手抄起鸡毛掸子就是一棍,温淼反射性地向后一跳刚好躲开,动作行云流水配合默契,辛美香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旋即有些黯然。
  幸福是那么平易近人,近在咫尺,却又只能活在她的心里。
  温淼的妈妈强留辛美香在家里吃饭,她坐在饭桌的一边,默不作声。温淼的父母并没有对她过分客气和热情,在饭桌上面我行我素,并没有因为多出一个人而和平常有什么两样。温淼妈妈一直在给他们两个孩子夹菜,一直受到温淼的抗拒,两个人一直拌嘴,偶尔会因为打扰了父亲看新闻联播而得到一句“小点儿声!”——却也是温和的,带着笑意的。
  她只是坐在温暖的橙色灯光下,听从温淼妈妈热情的劝告,来者不拒,低头往嘴里不住地扒饭,不知不觉就吃了太多,撑得想流泪。
  吃完饭才觉得微微有些头晕。温淼妈妈看出了她的异常,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说:“有一点儿热,不严重,淼淼,去拿体温计来!”
  37.2℃,不高不低,勉强算得上低烧。辛美香只觉得耳垂脸颊都温温的,脑袋也晕晕的,前所未有的快乐,也前所未有的难过。她趁机依偎在温淼妈妈暖和厚实的怀里,假装自己病得很严重。
  37.2℃,整座房子都是37.2℃,温淼也是,温淼的爸爸妈妈也是。最合适的温度,而她只是被传染了。
  然而到底还是该走了。
  温淼妈妈用力给辛美香拉紧大衣,罩上帽子,朝她笑得非常温暖:“以后常来玩,现在也认识门了,帮阿姨督促温淼好好读书,别总是瞎贫瞎玩。他的小伙伴我就知道一个余周周成绩还挺好的,美香也是好学生,帮阿姨盯着点儿他!”
  辛美香不好意思地点头,温淼赶紧一把将她推出了门:“行了,还让不让人家出门了,你能不能别见到一个鼻子眼睛长全了的就让人家看着我啊?你儿子是流窜犯啊?!”
  温淼带上门,把他爸爸妈妈的嘱托都关在门里面,然后转过身,难得正经严肃地说:“送你回家,快点儿走吧,这么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跟在温淼身边,辛美香觉得似乎不那么冷了,那37.2℃的余温残留在身上,迷迷糊糊中,半轮月亮仿佛穿着带毛边儿的衣服一般,绒绒的很可爱。
  也许是太舒服了,有些话糊里糊涂就出了口。
  “温淼,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
  温淼难得没有叉腰大笑“哈哈哈我本来就一表人才”,而是沉默着听,仿佛在等着下文。
  “……所以,我觉得,也许你那么一努力,就真的能成为第一名。”
  辛美香说完了自己都愣了一下。
  静默了一会儿,温淼又恢复玩世不恭笑嘻嘻的样子:“得了吧,我还是给余二二留点儿活路吧,我一聪明起来就怕她心理承受不——住——啊!!”
  辛美香顿了顿,突然转了话锋。
  “你爸爸妈妈真好,你家……很温暖。”
  温淼只是听,看着她,笑了笑。
  他只把这个当作一般的恭维和礼貌,甚至从来都没发现他那个平常的家究竟有什么可以让别人羡慕的。那种理所应当的笑容,让辛美香深深叹息。
  无论如何,辛美香知道自己不该提聪明和第一名,只是她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得罪了温淼在乎的余二二,还是得罪了温淼的某些她说不清楚的处世哲学。
  辛美香番外以至于之后的一路,他们始终无话。
  下一个拐弯就是辛美香家的小卖部,她忽然站定,对温淼说:“就到这儿吧,前面就是我家了。”
  温淼扬起眉,似乎想要坚持送佛送到西。
  然而辛美香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说:“我家和你家不一样。”
  暖融融的月光只有虚假的嫩黄色温度,寒风刺骨,吹乱辛美香额前新剪的刘海——除了余周周,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辛美香换了发型,她现在梳着齐刘海了。
  温淼站在原地静静咀嚼着这句话,脸上并没有流露出那种伤人的恍然大悟,只是笑笑说:“好吧,你回去吧,平安到家了往我家里打个电话吧。”
  辛美香知道对方懂了,甚至不敢猜测温淼的臆想中自己的家会是什么样子。他看到了自己破洞的袜子,听到了电话里面她放不上台面的爸爸或妈妈的应答,更是明白了那句“我家和你家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可怜的面子,她转身落荒而逃,依稀听见温淼的喊声被风声吞没。他说了句什么,那句话和她身上残余的37.2℃被一同冷却,遗留在拐角。
  她要面对的到底还是那个破旧的小卖部,破旧的小牌匾,还有满怀的北风凛冽。
  那才是辛美香。
  有什么好丢脸的呢?她扬起头逼回眼泪。
  当年站起来一言不发被所有老师当作傻子一样训斥的时光,都牢牢刻印在周围每一个同窗的记忆中。早就没什么好丢人的了。爸爸,妈妈,残破的、无法邀请同学前来吃晚饭的家……这都远远没有辛美香自己丢人。
  所以才要离开。远远地离开,直到周围没有一个人认识15 岁以前的辛美香。
  直到她根本不再是辛美香。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之后的温淼反而对她和气熟悉得多。也许因为余周周得水痘,不得不在关键时期闭关,所以一向吊儿郎当的温淼主动承担起了家庭教师和邮递员的角色,每天为她整理习题和卷子,而当中一大部分卷子,都来自辛美香。
  他们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话题可以讨论。他会跑过来催促她写卷子,她也可以指着卷子的各个部分说明注意事项要求温淼来传达……更重要的是,辛美香发现,温淼在隐约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之后,并没有表现出疏远或者同情,只是很正常。
  难得的正常。
  有时候温淼为了抄卷子会坐得离她近一些。辛美香感觉到耳朵又在隐隐约约地发烧,晕晕的,很舒服。
  37.2℃的低烧。
  热源在左方。
  直到一脸水痘的余周周出现在收发室的透明玻璃背后,温淼把大家都叫上去看她,辛美香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和沈屾并肩走在一起。
  两个人的确有些像,同样寡言和阴沉。
  她走到一半,轻声问温淼:“喂,我和沈屾到底哪里像?”
  温淼嗤笑:“我不是早说过你们不像嘛?”
  辛美香再次反问:“为什么?”
  温淼耸肩:“我说不像就不像。”
  被当作观赏猴子的余周周气急败坏地朝着温淼喊些什么,外面的辛美香等人听不见。温淼开心地大笑,又做鬼脸又敲玻璃,甚至还从书包里面掏出了一根香蕉假装要投喂,把余周周气得抓狂。马远奔在一旁添油加醋,两手食指拇指反扣装作是照相机在取景,而沈屾,也破天荒地笑了起来。
  辛美香那一刻忽然恍神。
  她其实从来都不想要余周周康复归来。
  当年那个会帮助余周周往徐志强凳子上撒图钉的辛美香已经淹死在了岁月的洪流 辛美香番外中。此时的辛美香,已经攥着一把图钉无差别地扔向这个世界。她那一刻疯狂地妒忌,多么希望玻璃罩子里面的那个猴子是自己。她了解余周周表面的气愤之下是满满的感动和快乐。
  一种真正被爱的快乐。
  有一瞬间她将里面的余周周置换成了自己,想着想着,脸上就浮现出一丝腼腆的笑容。
  回过神来,余周周竟捕捉到了这个心不在焉的笑容,并在朝她感激地笑。
  辛美香刹那间明白了自己和沈屾的区别。
  沈屾只想要第一名。她可以不穿漂亮的衣服,不在乎人缘,不在乎一切,只要第一名。
  而辛美香,她想要变成余周周,又或者说,变成余周周们。
  她们招人喜爱,家庭幸福,生活富足,朋友众多,成绩出色,前途远大,无忧无虑。
  辛美香何其贪心。
  当辛美香超过了余周周成了第一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场所谓的友情结束了。
  她不再接受余周周莫名其妙的恩惠和友好,她给了对方一个真实的辛美香。
  自私,阴暗,雄心勃勃。
  余周周这个所谓的小女侠,果然无法忍受被自己同情的对象抢走宝座。辛美香心里冷笑,看着对方趴在桌子上掩盖不适。
  却在此刻听见温淼大声地安慰余周周说:“你考第五名嘛。”
  “你考第五名嘛,这个比较有技术含量,而且我还把我前面的名额让给你。”
  温淼温暖的声线盖过了辛美香心底的暗潮拍击。
  她后来没有再怎么见过温淼。
  他在她印象中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另外一个很快就重新夺回了第一名的女孩子说:“你要不要考第五名?”
  后来辛美香到了没有人认识15 岁以前的她的振华,后来辛美香真的不再是辛美香。
  甚至后来,她喜欢上了一个和自己一样拥有逼仄的青春的男生,这个男生没有青春痘,备受推崇,帅气优秀,却和她一样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了翅膀。
  她甚至觉得扯下那张皮,对方就是另外一个辛锐。
  她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他,还是因为恨另外一个女生,又或者干脆是同类相吸,又或者是钦佩对方的伪装比自己还要严丝合缝……
  然而那种温暖的感觉再也没有,那种天然的想要靠近的无法控制的感觉再也没有。
  那种阳光的味道。
  只有温淼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即使此时此刻跟在淡漠的余周周身后的那个叫林杨的男孩子有着和温淼相似的笑容和相似的斗嘴恶习,辛美香仍然知道,温淼是不同的。
  温淼不会执着地追着余周周死缠烂打,温淼不会被余周周操纵喜怒哀乐,温淼不是太阳。他不会照得人浑身发烫。
  他,他的家,都只是阳光下被晒暖的被子,卷在身上,恰到好处微微的热度,刚刚好是低烧的微醺。
  因为她无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本能地接近和向往。
  然而对方终究不屑于去温暖她。
  很久之后,当辛锐从一个小个子口中得知余周周见不得人的家事之后,那个瞬间她忽然听清了晚上送她回家的北风中,温淼临别前最后喊的那句话。
  很朴素很朴素的一句话。
  “你怎么老觉得别人过得一定比你好啊?”
  辛锐忽然自嘲地笑起来。
  世界上比温淼优秀聪明幸福的人有千千万,可是他不觉得别人比他好。
  他不觉得,所以他最快乐。
  辛锐曾经想要就此顿悟,奈何有些事情,开始了就无法结束。
  辛美香番外比如,辛美香想要变成辛锐,辛锐想要变成别人。
  因为做别人更幸福。
  小卖部即将拆迁前,她蹲在家里收拾东西,无意中被阳光下的杂物堆晃疼了眼睛。
  走过去一看,那闪亮的东西,竟然是银白色的CD 机。
  水痘之后,余周周和辛美香的关系迅速尴尬起来,CD 机早就没有电了,她也不再听,却忘记物归原主。
  时隔三年多。
  CD 机在阳光下躺了有一阵日子了,手轻轻触上去,温暖的感觉,仿佛那个低烧37.2℃的晚上,她在一个幸福的小家庭里,吃撑了,很想要流眼泪。
  不久之后,毕业典礼,余周周朝她道谢。
  直到那时辛美香仍然会因为这声谢谢而感到一点点厌恶。
  厌恶她们这样的故作姿态,这样的矫情。余周周,凌翔茜,无一不是如此。
  把日子经营得像个电影,什么事情都要个了解,好像别人活该给她们配戏。
  余周周怀念的一切,哗啦棒、图钉、《十七岁不哭》,辛美香都不留恋。
  直到余周周说起:“谢谢你在我长水痘的时候来看我,在玻璃外面对我微笑。”
  辛锐嘴角忽然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那时候她是为了自己笑,那时候她眼中没有余周周,那时候,她幻想着被温淼等人围在正中关心的,是自己。
  她每次微笑,都因为她以为自己是别人。
  因为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别人。
  即使温淼说,别人未必幸福。
  辛锐不知道。
  她只知道,做自己,一定不幸福。
  是他们塞给他一个余周周,所有的争吵和不幸福都叫作余周周,然后他们告诉他,你要忘记余周周,你要当她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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