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好东西都是很贵的
而黎染偏偏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郑智慧期待地看着他，期待得都有些饥渴难耐了。六宗罪都见招拆招解决了，只差这最后一宗罪。而如果解决不了这最后一宗罪，解决前六宗罪所花的心血，也全都白费了。一个没有雄厚资金支持的构想，即使是史诗般宏大的构想，也是毫无价值的空中楼阁——因为它根本没有付诸实践的机会。
而黎染偏偏在这个定生死的节骨眼儿上停了下来，这意味着什么？郑智慧根本不敢想。也许就因为这最后一条无法弥补的罪，他的所有心血心机都白费了。而她的这个疯狂的夜晚也白费了
郑智慧一向沉得住气，但她差一点就开口问：“黎染，你打算怎么留住赞助商？”
留住赞助商——是2018天籁女声继续存在的前提和基础。没有它，对比赛的任何改动都是空谈。
黎染望着郑智慧，神情凝重：“对不起，智慧姐，我……没留住赞助商。”
虽然郑智慧早有心理准备，黎染的坏消息仍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夺去了她最后的希望。这要是在武侠剧里，她受此重创，早该一口血喷出来，元气大伤了。
黎染开了灯，郑智慧的心凉了半截，也许比半截还多。但她强撑着一口气，说：“你留不住天籁女声的赞助商？黎染，你了解我，我不想听你做不了什么，我只想听你能做什么。”
黎染看着郑智慧，看着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平静优雅背后的濒临崩溃，她已经歇斯底里，走投无路。
他的眼神很复杂，似乎有点犹豫，又有点迫不及待；有点羞涩，又有点狞厉。然后他拿出了一叠文件放在郑智慧的手上。
郑智慧扫了一眼，立刻直起身子，读下去，眼睛亮了，呼吸急促了，体温上升了，周身的血也活了。
黎染送来的文件，是一份新的赞助商合同——2018“天籁女声”将更名为2018“钻石女声”，由国内高级定制钻石品牌“莱特钻石”全力支持。实力雄厚的莱特钻石此次将豪掷3.8亿冠名费，打造一场华美绚丽的视听盛宴，而最终那个幸运的女孩——2018钻石女声冠军，将得到价值30万的定制钻石麦克风，价值百万的品牌代言合同，和每个渴望走上音乐之路的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价值千万的星途打造计划。
郑智慧抬头看看映在墙上的计划，再低头看看手里的合同。
她承认，在看到这些之前，她的确相信黎染不会让她失望。然而到现在为止，黎染所做的一切，已经完全超越了她的想象。
不夸张地说，黎染的这份计划书和合同，不仅将触目惊心的天籁女声七宗罪全部见招拆招，消于无形，更给了2018天籁女声比往届活活高出几百个段位的雄厚财力支持和顶级豪华配置。
在最深的午夜，郑智慧意识到她所面临的所有难题，现在已经全部迎刃而解。
一个让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的2018天籁女声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然而，郑智慧却有点儿不敢伸手去拿了。
经验告诉她，一切好东西，都是很贵的。
为这一晚，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层出不穷的惊喜，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郑智慧用自己全部的自控力，才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把合同轻轻放回黎染手上。
黎染意外地挑挑眉：“智慧姐不想要吗？”
郑智慧反问：“我要得起吗？”
她看着黎染，一字一顿地问：“黎染，你要什么？”
赞助商突然的退出，《GO！周刊》突然的发难，傅台长突然的时限……突如其来的一切，哪些是酝酿已久，哪些是纯属意外，哪些是天助，哪些是自助……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黎染，你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谋划得这么滴水不漏，做得这么利落漂亮，把这么一份大手笔的礼物拱手奉上——你想要什么？
要我说出6年前的真相？当着所有人向你道歉，请求你的原谅？还是，离开彩虹电视台？……
黎染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郑智慧因为越来越惨烈的想象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很好心地及时递上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补充协议，强调——莱特钻石赞助2018钻石女声合同成立的前提，是彩虹电视台的黎染先生担任2018钻石女声的首席制作人，全权负责节目的制作，保证节目取得社会效益、娱乐效果和品牌宣传的三赢。
郑智慧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了。
自己想太多了。
原来黎染想要的，只是2018钻石女声而已。
她迫不及待地跟黎染确认：“这就是你想要的？”
“只是这个？”
黎染爽快地点点头，问：“智慧姐以为我想要什么？”
郑智慧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她知道，自己安全了。但，短暂地松了口气后，她的理智重新上线了。
她尽可能婉转地说：“虽然我以前常说，年轻人不要只顾眼前，视野要开阔一点，格局要大一点，但你的格局，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的确，黎染之前在郑智慧的团队里能力素质极为突出，颇受郑智慧的重用，得到过不少难得的机会。那一阵子，作为一个新人，黎染的履历是很可观的。
但是，就算他一直照这个势头迅猛发展下去，现在三十几岁就想做彩虹电视台的镇台之宝天籁女声的制作人，也是嫩了点儿。
更何况，从2012那件事之后，黎染受到了严厉的处分，被踢出郑智慧的精英团队，在企划部打了6年的杂，无人问津。这六年，除了一个几乎是他一个人制作的小成本相亲节目《金玉良缘》之外，可说是毫无建树。
雪上加霜的是，黎染在彩虹电视台本来就一没背景二没关系，又失去了郑智慧这个靠山，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翻身之作《金玉良缘》在剑走偏锋引起广泛关注之后，顺理成章地被台里的王牌制作人——傅台长的儿媳妇摘了桃子，黎染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所有像样的成绩都在2012年之前，2012年身败名裂，然后是6年的空白——想靠这样单薄诡异的履历，担纲彩虹电视台的镇台之宝，太异想天开了。
郑智慧索性直截了当：“黎染，想做2018天籁女声的制作人，你凭什么？”
这显然不是个友善的问题。
沉默了很久，黎染忽然开了口，语气很轻松愉快，“智慧姐，想参观一下我的卧室吗？”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郑智慧不能免俗地想到了最不可能的一种。
她打趣：“好啊，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
黎染这套房子不大，除了客厅、卫生间、厨房之外，也只剩一间卧室。
郑智慧站在黎染身后，看着黎染推开卧室的门，打开灯。
那一瞬间，郑智慧仿佛置身于美剧《越狱》男主角迈克尔·斯科菲尔德准备越狱计划的那个房间。
墙上密密麻麻地贴着选手的彩色照片，包括大幅海报、造型照、生活照，从报纸、杂志剪下的的各种报道，各色彩笔写的醒目的备忘……一眼望去视觉冲击极大。
郑智慧感叹：“真像个变态杀人狂的房间啊。”
她转向身旁的黎染，“我喜欢卧室的装潢，很显然，除了卧室里必备的床之外，所有不该有的一应俱全。”
郑智慧又环视了一遍这个身兼资料库、工作间等数职的“卧室”一圈，确定没有任何卧室里该有的陈设之后，“纯粹好奇，你将这里称为卧室，那你每天晚上，都像马一样站着睡觉吗？”
黎染看着这间屋子，像看着自己的梦中情人一样温柔而痴狂：“我不需要卧室，因为我不需要睡觉，我也没时间睡觉。”
他指着他所谓的“卧室”，说：“这间屋子您现在看见的所有东西，您刚才听见的所有东西，就是这几年来我除了上班之外的全部私人生活——就是2018钻石女声。”
郑智慧微微动容。
黎染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红色的血丝，疲倦却无比亢奋，他轻声说：“智慧姐，纵然我再不招您待见，但在台里，像疯子一样工作，像变态一样执着，像个奸臣，一秒领会领导的所有意图，像您一样的人，您以为除了我，您还找得出第二个么？”
“您现在，兴奋么？”
郑智慧脸上没有表情，但黎染知道，她现在很兴奋，跟他一样兴奋。每天晚上，他挑灯夜战，在电脑前不眠不休，自己推翻自己第101个不够犀利的创意。他想的就是，他的方案，一定要让郑智慧这个最挑剔的家伙high得高潮迭起、欲罢不能。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加入这场战争，才有机会战斗，才有机会赢。在这之前，必须是这样暗无天日、近乎自虐的沉默而痛苦的努力。
看着眼前这个执着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年轻人，郑智慧终于问出她最深的疑惑：“黎染，为什么是2018钻石女声？”
“以你的才能，你下的功夫……你完全可以策划一档全新的节目，成为它的制作人。为什么一定要熬得这么辛苦，为什么一定是2018钻石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