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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良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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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她戳戳他瘦弱的手臂, “你要不要我给你支个招?你去给你阿爹低个头认个错, 让他把你放出去,怎样?”
  小太子像是终于受不了她的聒噪, 淡淡瞥了她一眼, 徐徐开口:“公主殿下是个什么性子, 我清楚得很。”
  “禀性骄纵,立志矜奢, 未笄年而赐汤沐。”他一字一顿, 语带嘲讽, “未及厘降,先开邑封, 帝特宠异之。”
  泰安一愣, 倒是真的没想到史书之上白纸黑字,将她写得如此清楚。
  “自你呱呱落地,中宗亲自替你上裹襁褓, 十岁未满,已为你择定镇国公次子李彦秀作驸马。中宗不舍你嫁人, 却早早让你手握实封俸禄。”
  “我大燕立国百年,公主不下百位。就从来没有哪个公主,比你更娇纵, 比你更有钱。”
  小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猝不及防地抖了下手腕。攀着他衣袖的泰安一时不备, 出溜一声从他臂上滑了下来。
  “我阿爹阿娘鹣鲽情深,只我和长兄两个孩子,便是疼宠些,又如何?”泰安理直气壮地回道,半点没听出他语气中满满的嘲讽。
  “我还没开府嫁人就死了,实封再多又没花你家银子,你心疼个什么劲儿?”她随意地摆摆手,倒是心胸宽阔,连生死都不甚计较的样子。
  她又锲而不舍地爬上了他的胳膊:“小太子,我还指着你早日御极,替我把李贼含血喷人的历史改过来呢。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说出来,我来帮你啊!”
  这个泰安公主的性格…也着实欢脱了些!
  太子额角一阵抽动。
  她堂而皇之当着他的面说盼他登基,不就是咒他父皇早些去死吗?
  太子终于控制不住地感慨,暗自思忖,她口无遮拦毫无心机,性子这样单纯,难怪被李家父子耍得团团转,尚未开府成亲就香消玉殒了。
  野史之中曾有传闻,中宗卢泓对结发妻子情深意笃,皇后死后,特意将泰安公主和合德太子接在身边亲自抚养。泰安幼时,中宗还曾将她抱置在膝上一同上朝。辅国公厉狄长髯广颐相貌凶猛,曾因惹了泰安惊惧哭泣,被中宗放了长假,不许他前来上朝。
  等她长大,更是父兄万千宠爱齐聚一身。她虽未开府,却成日里男装打扮,跟随兄长出入宫中畅通无阻,日子过得实在是肆意又快活。
  从哪里看,都是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公主模样。
  他原本对她的身份尚有怀疑,这些天来小心翼翼谨慎观察,却越来越觉得…她并不是在装傻。
  她是真傻。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泰安鼓起腮帮,十分应景地问了出来,看小太子默然不语,又将以前随兄长出宫偷看的那些话本子联想一番,恍然大悟似道:“世人皆怕狐妖鬼魅慑人心魂,你是不是怕我是采阴补阳的山间精怪,要来谋你元精?”
  小太子勃然大怒,黑瘦的面颊涨得通红,一掌拍在面前的案上,生生将泰安从他身上震了下去。
  “你一个未嫁的皇家公主,讲话竟然如此颠三倒四不知廉耻,元阳二字,也是你能对我说出口的?”他咬牙切齿,伸出两指将一张纸片似的泰安捏了起来悬在半空。她此时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张彩纸,胜在色彩如同活人一般鲜艳多姿,远远看来,像是捏了一副手掌大小,做工精致栩栩如生的皮影。
  “不过一张废纸而已,真要灭了你,不费我吹灰之力。”太子脸上愈发阴狠,指尖用力,越攥越紧,泰安薄如蝉翼的身躯发出了不详的咯吱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破裂成无数小小的碎片。
  他瘦弱的手指分明在努力压抑和克制撕毁她的欲/望。泰安徒劳地在他手掌之间挣扎着,每过一秒都增添了一分惊慌。
  恰在此时,窗棱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动。
  “咚。”
  小太子骤然收手,瞬间正身坐好,反手将皮影一样的泰安压在案上,若无其事地挪过那本《圣祖训》盖在她身上。
  他刚刚做完这些举动,房门外几乎立刻响起了内侍的通报声音。
  推门进来的内侍几乎与太子一样的瘦弱,宽大的衣服像罩了个斗篷,颤颤巍巍进了门:“殿下,朝食送来了。”
  小太子一语不发,只点点头,兴趣寥寥地任凭他们布置。
  内侍退去之后,他却几乎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举起银箸翻动送来的饭菜。
  泰安强撑着从《圣祖训》下爬了出来,看见蒸鱼烩和菘菜被他挑得七零八落。
  “你怎么回事?”她没忍住吐槽,翻了个白眼,“饭也不好好吃,难怪这么瘦。”
  却在下一秒眼睁睁看着他掰开一块炊饼,小心翼翼从中取出一张淡黄色的纸卷小条,轻轻展开。
  有人传话!
  泰安心头一震,立刻知道兹事体大。这被圈禁的太子并非完全束手无策,人虽不得自由,好歹在殿外布下了自己的眼线。
  她再不计较他发火时威胁她的话语,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他的手边,探身去看那张黄色的小纸条上的字迹。
  “太傅血溅殿前以死明志,弹劾殿下欺奸乳母杨氏…以罪论之。”
  短短一行话,泰安反复读了好几遍,才终于明白为何刚才小太子一听到“采阴补阳谋你元精”就勃然大怒了。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像被雷劈了一样看着眼前这个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瘦弱不堪满脸阴鸷的少年太子,喃喃道:“什么?小太子…你强/暴了你的乳娘?”
  初春的太液池畔,华灯高挂,水面上拂过的晚风带着清寒。满面红光的大司马喝得酩酊大醉,被皇后娘娘着人送回府中。
  隔得几天,却有消息传入宫中,说那晚寿宴之后大司马足足睡了一日,待第二日傍晚才起身。可偏偏起身之后,一向身体康健的大司马四肢无力,周身酸痛不已,手肘膝盖更是红肿得好似被火烧过一般。
  皇后娘娘急得满嘴燎泡,连连遣了数位宫中太医前去探望。
  几位太医年资不同,回来的说辞倒都一致:“大司马身宽体胖,兼之酒后着寒犯了风湿,症状虽然来得凶险,但于性命无忧,只需好好将养便可。”
  皇后放下心来,又满世界地寻那上等的药材替大司马补养身子。
  岭南挖出一株四米余长的淮通,手腕般粗,盘踞成团仿佛巨蟒,被岭南巡抚当作仙品圣物进贡入宫,便立刻被皇后赐给了大司马补身。
  福建进贡一棵生长三年的旱禾花,生满锈褐色的短绒,形状仿若刚出生的胎儿,江浙一带又进宫一支百年首乌,状若青龙栩栩如生,也通通被皇后遣人送入了大司马府中。
  圣品药材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赐下,皇后出手无比大方,处处显示了纯孝之心。
  而一贯懦弱的皇帝,明面上只敢嘿嘿笑,连声夸赞皇后知礼懂事。
  可皇帝心中淌血,便私下冲小太子咋舌:“我们吃一口饭,大司马便要吃一口黄金。”
  彼时太子仍是餐餐茹素“清肠养生”,瘦得竹竿一般,闻言只能摇头苦笑。
  寄人篱下,皇帝和太子又能如何?小太子连贡品的模样都不曾瞅见,还是从东宫内侍的言语之间才得知有这样珍贵的“宝贝”。
  今年恰逢大司马六十大寿,皇后本欲大操大办一场。
  可是她孕相不佳,初孕伊始便卧床保胎,无力操持。
  皇帝也曾嗫喏着提过:“不若今年便由沈婕妤替你分忧…”
  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后似笑非笑地回道:“沈妹妹有这等心,妾再欣慰不过。待妾手书一封告知父亲大人,今年寿宴便由沈王两位妹妹替妾主持罢。”
  皇帝闻言,立刻作罢,大手一挥,再也不敢提沈氏的名字。
  趁着皇后怀孕体虚,让低等嫔妃替大司马主持寿宴?
  皇帝生怕大司马得知之后,气得立刻进宫甩他一个大耳瓜子。皇帝爱美人,可是更爱惜自己的性命。他不过耳根子软,听了沈氏的撺掇想分皇后的后宫协理权,可是一听皇后要将这事捅到大司马面前,便立刻怂成了一滩水。
  可如今寿宴设在大司马府上,皇帝却真心犯起了难。
  让他出宫入大司马府上拜寿,他丢不起那个人也没那个胆。可是着内侍大监赐些东西下去,又显得不够郑重…
  皇后想了法子替皇帝解围:“...睿儿身为储君,也可亲往拜寿,以示皇恩浩荡。”
  皇帝沉默,犹豫半晌之后终究点了头,说:“好。”
  从含章殿出来,小太子一路疾行赶回东宫,沙苑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几乎跟不上他飞快的步伐。
  待回到东宫,小太子直直奔入殿内,砰地一声将房门甩上。沙苑知机,守在殿门数米之前扬声说:“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入殿。”
  而长信殿中,紧闭房门的小太子面色铁青,长长出一口气后,连撕带扯除下身上的绶带熏裳,毫不留情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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