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谁敢横刀竖马 (一)
第三十一章 谁敢横刀竖马 (一)
“轰隆,轰隆隆!”
一声低沉的春雷,落在了蓟县城外,紧跟着,和煦的春风,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般,忽然加速在半空之中急掠而过,带来阵阵让人的脾肺极其舒服的湿润气息,同时也让漫天烈焰和浓烟更加狂暴,似要将单薄的县城和城头上的守军一并焚成灰烬。
距离县城五百步远的一座山坡上,有个容貌威严、须发灰白的老者,持剑而立。身上黑面红底的大氅,被狂风吹得上下飞舞,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飘飘欲仙。。
“父王,外面风大,您快些回帐歇息,这里,自有孩儿和一众弟兄。”真定国大将军刘得,快步走近老者,大声劝告。
“不妨,这点小风,要不了人命。”真定王刘杨忽然转头,注视着自己的长子刘得,眼光中寒光闪烁,像是跳跃着两团白色的火焰,“倒是你,如果在雨落之前还攻不上城头,就莫怪为父临阵换将。”
“父王,儿臣,儿臣不是故意懈怠。儿臣,儿臣只是担心您老的安危!” 刘得心里打了一个突,退后半步,大声强调。“您的身体……”
“你若是能拿下幽州,老夫自然就可以掉头去攻打邳彤,把他抓来乖乖来为老夫诊治!” 刘扬心头没来由涌起一阵烦躁,颈部的肉瘤上下乱颤,就像凭空多出来一颗人头。“如果拿不下幽州,邳彤仰仗有刘秀为其撑腰,自然不会把老夫放在眼里,即便老夫重金相请,他也会推三阻四,甚至很可能为了向刘秀邀功,胡乱用药,令老夫病入膏肓!”
“是,是!” 刘得不敢反驳,只好躬着身体缓缓后退。
见他如此孬种模样,真定王刘扬肚子里的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猛地皱了下眉头,高声断喝,“站住,听我把话说完。你的两个舅舅,已经多次向为父请缨,要求将你换下来安歇,由他们保护你三弟去一试身手。所以,天黑之前,你若是依旧毫无建树,就撤下了去看守军粮算了!为父一味偏袒于你,寒了三军将士之心。”
“谢,谢父王!” 刘得打了趔趄,再度向他父亲刘扬躬身行礼。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说得半点儿都不差。
自从上次他去请邳彤前来替父亲刘扬看病不成,反而被刘秀敲诈了一大批粮草辎重之后,他在真定的地位,就每况愈下。
两个舅舅,两个弟弟,还有继母和父亲的待妾们,联合起来,试图将他拉下世子之位。军中原本支持他的一些将领,态度也开始左摇右摆。而父亲虽然念在跟母亲的旧情,以及他从前立下的功劳,没有同意舅舅们和继母们的要求,却也没有严令制止。很显然,在父亲内心深处,已经起了优胜劣汰的念头。尽管,对于他来说,被淘汰的下场,很可能就是死亡!
“你是不是觉得,为父对你太严苛了些?” 刘扬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隐约开透着几分期许和无奈。
“不,不是!” 刘得的身体再度晃了晃,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大声回应,“孩儿,孩儿这就去带队攀城,天黑之前,天黑之前不拿下城墙,誓不回头!”
“站住!” 刘扬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刘得的肩膀,“为父不是想让你去送死,你心里应该明白。但为父却不得不趁自己还活着,对你多加磨炼。此乃乱世,你如果没本事将为父的基业发扬光大,死的就不是你一个,而是咱们全家,甚至追随在为父身后这些忠臣良将。所以,你没资格懈怠,为父也不敢让你懈怠,我儿,你可明白?!”
”是!儿臣,儿臣明白。儿臣谢父王!” 刘得心底瞬间涌起一股暖流,低下头,哽咽着回应。
“去吧!” 刘扬手掌用力,在自家儿子肩膀上按了按,然后抬起来,在半空中轻挥,“为父在这里命人准备好了酒菜,等你的捷报!”
“是!还请父王稍待,儿臣立刻拿下蓟县,然后跟您一道为将士们庆功!” 感觉到了父亲对自己的期冀,刘得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丢下一句话,转身奔着冲天火光而去。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家父亲的心态,也忽然变得毫无怨恨。
以两个弟弟和继母的狭隘心肠,如果在世子的竞争中失败,他很可能落不到善终。而如果选择了一个不合格世子来继承真定王位,非但是他,整个刘氏家族,都可能被带入万丈深渊。
所以,舍弃他一个人,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刘氏家族灰飞烟灭。
所以,想要让父亲继续毫不动摇地支持他,就不能凭借父子之前的亲情。而是必须变得强大,强大,再强大。用赫赫战功来证明他的势力,让两个野心勃勃的弟弟,永远被甩在身后,难望自己项背!
“嗯——” 终于成功激发出了自家儿子的士气,刘扬望着刘得的背影,长长吐气。
刚才的话,不完全都是实话,但是,说得却是实情。
刘得的两个舅舅,没有主动请缨。而他,却早已传令下去,让二人准备取代刘得,率部攻城。
他要借这两个人,来磨砺刘得。同时,也用刘得,来磨砺自己的二儿子和三儿子。
三个儿子,三方势力,互相争斗,互为磨刀石,乃是他一手促成。
只有三个儿子中最强的一个,才能继承他的王位,才能将他的基业发展壮大。而被淘汰者,有可能被牺牲性命。
很残忍,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这是乱世。
乱世当中,进则千秋万代,退则身死名灭,根本没第三条道路可行。
刘得需要展示过人的实力,通过不断建功立业,才能保住世子之位。他刘扬本人,何尝不是必须通过撕碎一个又一个敌人,才能确保真定军得到朝廷的认可,确保自己在河北立足?
如果他不能在刘秀率领大军倾巢南下之际,将幽州一举纳入掌心,将来,谁肯给他第二次可乘之机?如果真定军的实力,连一座守军不到五千的县城,都无法攻破,将来,谁还会主动向他示好,千方百计对他进行拉拢?
没人管他姓不姓刘,也没人在乎他的真定王,是前朝所封,还是今朝所封。乱世当中,能支撑他立足的,只有实力,没有实力,就只能任人宰割。
虎狼的朋友,只能是虎狼。而牛羊,则只配作为虎狼的血食。
“王爷,王爷!” 不远处,忽然有两名斥候逆着人流策马急奔而至,一边跑,一边用力向他挥动猩红色的传讯旗。
“怎么回事?” 刘扬的思绪和注意力,瞬间被拉回到眼前。皱起眉头,大声吩咐,“带他们过来,血战在即,休得高声喧哗,扰乱我军视听!”
“遵命!” 左右亲信高声答应着,列队上前,夹住两名精疲力竭的斥候,将他们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刘扬的帅旗之下。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刺激得刘杨直皱眉头。还没等他出言询问,两名斥候晃了晃,相继滚下战马,伏地痛哭,
“王爷,真定城,真定城危矣!刘秀,刘秀去攻打王朗是假的,他,他麾下的大将贾复,两天之前,带领两万大军,直抵真定城下!”
“什么?!”刘杨眼前一黑,大叫出声。紧跟着,只觉颈部赘瘤痛极,恍若千针攒刺,“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木桩子般向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