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蛰伏

  尤琪吃了一餐好饭，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内心罪恶感深重。周臾提议去附近的公园转转，她急匆匆地拒绝了，道，“我要回家。”
  “有事？”他略诧异。
  她十分艰难道，“确实有事。”
  当然有事了，设计的立意算是出来了，初稿也想好了怎么弄 ，然而画了好几版感觉都不太对。小姨那边看了后，也说是想法不错，但落地不够犀利，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所以，她还有得忙。
  然而这事却不好跟领导说，毕竟她前不久才在人面前信誓旦旦说了会好好工作。
  周臾并不十分追根究底，便和她一起地铁着回了海城大，直送到了教职工宿舍门口。
  尤琪谢了他请客，之后晃荡着上楼，正巧碰上刘子昂捧着个果盘下楼。她挑眉，“你干啥？”
  刘子昂将果盘低了低，“老两口去果园，摘了人家尾茬的李子。看起来丑，吃起来甜，我妈让给你们分点。你怎么回得这么晚？”
  酸汤的滋味还在口唇上荡漾，她舔了舔嘴巴，“出去吃饭了。”
  “谁呢？跟周臾？”他状似无意道。
  “对啊。”尤琪也心平气和，“刚还送我回来呢。”
  王教授拉开家门，道，“坐客厅里就听见你们嘀咕了，半天不敲门，怎么尽站门口说话了？快进来吧。”
  刘子昂‘哎’了一声，熟门熟路进去，将果盘放茶几上。他顺口道，“王阿姨，好久没见，你咋又好看了呀。”
  尤琪从包里掏出设计资料来，诧异地看着他，“刘子昂，你出去工作好几年，不仅学会了冷血奸诈，花言巧语居然也修炼到化境了？你睁眼好好看看，我妈这样叫又好看了？”
  “阿姨，把小尤养大很辛苦吧？”刘子昂笑嘻嘻将洗好的李子递给王教授，“这么不懂事，你该多费心？”
  “可不。”王教授接了李子，咬一口道，“哎哟，好甜。”
  尤琪冲他做了个鬼脸，捧着资料进房间去了。书桌上堆了厚达两尺的各种书籍，这还只是她全部参考资料的一部分，已经看完了一大半。另一边摆了很多废稿，右下角的排序已经快要到一百了。
  刘子昂在外面讨好老阿姨，夸了好看之后，借着请吃水果，又说气质变好了。老阿姨被逗得哈哈大笑，投桃报李说他成熟了，更帅气了，什么时候结婚呀？你来我往，热闹得仿佛亲母子一般。她有点小烦躁，团了两小团卫生纸，塞耳朵里，整个世界安静了。
  尤琪的设计主题，结合目前的AI发展技术，提出更简洁化和未来感的家庭居住环境。因此，她需要出几张设计效果图，另外搭配全新概念的室内家具。可收纳入墙体的沙发，两用的茶几，可组合的凳子和椅子，完全舍弃电视或者投影仪，利用大面积的幕墙玻璃制造空间浮景的感觉。整体色泽淡乳白色，全部家具弧形圆角，材质表面略粗糙，散光后给人温暖的感觉。
  她咬着铅笔，始终不满意自己画出来的效果。
  刚开始小姨提出意见的时候，她还有点不服气，然而冷静思考后不得不承认，她的设计确实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但是缺乏决定性的因素。
  如果将圆弧拉大，更加包容的感觉呢——
  房间门被推开，身边立了一个阴影。
  “小孩呢？还咬笔头？”刘子昂在笑。
  她合上图纸，将铅笔丢盒子里，“干嘛？”
  刘子昂环视小房间，粉色的墙纸，靠门一溜儿书架，另一边则是铺了浅白色床单的单人床，两个大大的抱抱熊爬在床头。尤琪穿着淡粉的居家服，半长的头发垂着，脸颊上的婴儿肥消了点，显出几分单薄的美来。
  “聊聊呀。”
  “我用功呢。”
  他伸手拉了一张设计图，“还忙这个呢？”
  尤琪喜欢写写画画，从初中就开始了。
  “我说，你干脆听阿姨的话，出去再读一个设计的学位好了。”刘子昂正经道，“别浪费天赋呀。”
  她身体上的青春期和别人一样，然而精神上的叛逆期却来得晚。明明已经决定好了会去深造，可王教授或者刘子昂一提起来，便本能地反感了。
  “我自己会安排自己的事情。”
  刘子昂看她眼底的几分倔强，道，“长大了啊，不喜欢听人说，也知道反抗了？”
  尤琪将他手上的画抽回来，不吭声了。
  “真生气了？”他呵呵一笑，“好啦好啦，我很支持你有爱好有追求的，别这么如临大敌。再说了，王教授现在也不干涉你，对不对？”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呢？”她更烦躁了。
  刘子昂感知到她情绪变化，摸出手机来登录海城大的校园网，拉到论坛页面给她看。她瞥了一眼，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他笑一下，点开一个，当头就是‘周臾’二字；在点开一个，还是‘周臾美图’；点开第三个，隐约提起她的名字了。
  “你出名了。”他道。
  看来是周臾的随堂考试还是不够难，让那些学生有时间东想西想。
  “开始八卦周臾长得好就算了，一阵风，过了就过了。不过后面有几个帖子的走向不对，开始直呼其名，而且也不避讳你的名字。这些学生太年轻，我担心后面走向人肉。”刘子昂道，“你看要不要联系下管理员，注意控制一下。”
  “知道了。”她无精打采道，“我还要用功，你先走好不好？”
  刘子昂点头，出门，回头对她道，“小尤，哥哥特别喜欢现在的你。”
  尤琪浑身一激灵，瞪着他看，他笑，“一点也不怕我了。”
  房间恢复了安静，尤琪趴到床上唉声叹气。王教授推门而入，“刚说什么了？神神秘秘的——”
  她挥挥手，“没什么。”
  王教授依然不放心，坐到床边准备语重心长。
  尤琪翻身坐起来，认真道，“王教授，我前几天才正式拒绝了刘子昂的追求，表明我们一辈子要做好兄妹。他也答应了。所以，请你不要干这种鬼鬼祟祟拐弯抹角私下打听的事情，好吗？”
  “刘子昂追你？”王教授倒抽一口凉气，预感果然成真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女儿虽然算不上貌美如花，但也是清秀佳人——”她抱着手机，“也会有人喜欢的，好不好？”
  “妈哪儿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担心嘛！”王教授站起来，“拒绝了就好，我也放心了。二十多年的老邻居，做兄妹也挺好的。”说完，她声音又低了一点，“那个周臾——”
  “没有的事。”
  王教授瞥一眼堆满资料的书桌，走出去后给还没回家的尤教授发了条短信，“小姨今儿打电话来，说你女儿出国的事情有希望了。我以为她在开玩笑，结果人真的认认真真做设计呢。还有，子昂那边我终于放心了，咱们闺女懂事了。”
  尤教授正在和谭渊喝茶，刘青不死心地搬了围棋棋盘来办公室，要和他解残局。他收到短信后看了，笑一笑，端着茶杯走过去，“老刘，解得咋样了？”
  “还行。”刘青喝了一口茶，“忙完啦？来一局呗？”
  “来来来——”他将茶杯放一边，坐下，“就一局哈，回去晚了王教授要狮吼。”
  谭渊踱过来旁观，奇怪道，“你们今儿心情怎么那么好？”
  刘青抬头，笑一笑，“哎哟，我家那臭小子终于吃了一回亏，灰溜溜搬回来住，再不敢在我面前挺腰子了。你说，我高兴不？”
  “斗争了小二十年，终于赢一回了？”谭渊了解他们父子的恩怨，取笑道，“老尤呢？你又乐啥了？”
  尤教授哼着小调，将黑白的棋子分开，“咱们家小尤长得慢，这二十二岁了，终于有自己想干的事情了。你说，我能不乐吗？”
  “她想干啥了？”
  “设计吧。她妈和小姨一直想她出去再念几年书，她之前反抗得很严重，死活不去。这一年咱们没怎么说了，结果她反而想去了。最近正在搞一个设计，说是作品好的话，能拿全奖。”尤教授随手在黑子里抓了一把，手放刘青面前，“猜单双，分黑白。”
  “双。”刘青道。
  尤教授放开手，落处五颗棋子来，猜错。他有点自得，捡了一颗黑子落下第一颗，“我黑你白——”
  “春风得意呐，你？”刘青笑。
  “那是，我执黑就没输过你。”
  谭渊突然道，“想学设计呀？那研究所的活儿不干了？”
  “看她主意吧。这回，我一定拦住王教授不干扰她的选择。”
  “也是，小王就是把小尤管太死了，年轻轻的姑娘，正该是到处飞的时候呢。”
  家长的闲话没完，办公室门被敲响。
  周臾推门进来，中老年们同时住口。他冲三人打了招呼，尔后道，“谭老师，能谈谈吗？”
  谭渊点点头，跟着他去了旁边的办公室。他摊开资料，道，“这是严林之前交给我的论文，我想和你讨论一下他的事情。”
  距海城近千公里之外，杭城大的研究所宿舍内，郑蔚蓝的脸被电脑屏幕的光照得有点冷。
  她收到了一封质问一般的邮件，凶巴巴地问，“你凭什么说他们在谈恋爱？”
  她笑了一下，“男才女貌，年龄相当，门当户对，郎情妾意，当然是在谈恋爱？”
  “不可能！尤琪没有任何优点，周臾怎么可能爱上她？你说谎。”
  郑蔚蓝点开网页，下载了那张周臾拍尤琪肩膀，而尤琪回头笑看周臾的照片。她发过去，道，“身体语言不会骗人的，面对现实吧。”
  邮件没有再发过来，电脑机箱寂寞地发出嗡嗡声。她站起来，活动活动肩背，走到窗户边。天色已经浅浅地发亮，晨风带来秋日的凉爽。
  又是一个通宵睡不着的晚上，刘子昂的脸在她脑子乱窜。她很想念他，然而他呢？
  她将冷气吸入肺中慢慢吐出来，如果蛰伏是秋虫的命运，她就该熬过去，然后等待春天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