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他的承诺

  周臾学物理，年轻的时候痴迷于光，下大力气研究过，为此还沉迷过一段时间的摄影。他曾基于严谨的科学态度，想要利用光线制造出一个奇幻的世界。
  “电视电影、照片、都是利用光线后制造出来的艺术品，掌握了光线的人便如同魔术师一般。如果有一天，利用纯粹的光线构成一幕剧——”他提出了这个议题。
  “你想怎么做？”身为高中物理老师的父亲问。
  他指着房间的六面，“在墙壁上，不同的距离和角度悬挂不同的镜面，透光、分光、反射和折射。给予光源，周围黑暗，然后升起完全由光组成的幻境。最简单的当然是规则的图形和单纯的色片，但只要计算得当，就能做出线条柔和的其它影响来。譬如说，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把大型游戏的场景，从电脑屏幕里搬到现实中来，是吧？虚拟化？”
  “也许是——”
  “你这是最本真的想法，依靠环境辅助和光线的变化制造视觉误差，最终改变周围环境在人脑中的真实映射；这样的方案主体放在外物上，制约条件太多，所以大家换了一个思维方向。既然最终目的都是改变人的眼睛和脑子看到的东西，那不如直接以人为主体，发展虚拟现实技术。目前最前沿的VR技术在研究这方面的课题，未来不久应该就能投入使用。”基于鼓励少年人创造思维，父亲并未全盘否认他，“不过你的想法是很好的。”
  “我希望是人的眼睛能够直接看到。”周臾道，“只要镜面和光，用最简单的方式制造出最魔幻的场景，不是更震撼吗？”
  “你可以试试。”
  周臾试了，用自己的压岁钱买了许多不同的镜面，发展到最后开始自己动手磨制。不过因为后来知识储备不够，也要忙着准备出国的事情，便丢开手了。
  在见到尤琪设计图纸的第一时间，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将她设计的那些圆拙可爱的家具和家居环境，以光的方式再现出来，会是什么效果？
  她在看见的第一秒肯定无法言语，之后尖叫着扑向自己。想想这场景，全身都热了。
  说干就干，他让父亲将自己保存起来的几大箱子镜面全邮寄过来，又自费采购了许多小型的辅助光源设备，最后在研究所里开了一间暗室。小小的实验，就这么开始了。
  圣诞节的当天，尤琪早早换上了漂亮的羊绒裙子，裙摆到膝盖，纤细的腿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连体袜。她打着小寒战给自己套了白色的羊绒大衣，半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为了彰显女性气质，特别剪了一点薄薄的刘海，做了空气烫，柔顺地盖住额头，让一双眼睛更令人瞩目了。
  爱漂亮，不要命，等老了关节痛就知道厉害。
  这是王教授的唠叨，但现在谁管了？
  尤琪拎了小皮包，伸手摸到夹层里自己藏起来的小小塑封包装的橡胶圈，确定自己准备工作完成。她悄悄红了一下脸，没等周臾的电话来，便下楼等了。
  寒风里站了不够十分钟，周臾的车便来了。
  果然如她交待的那般，他穿了正装，带了领结，头发上喷了点发胶。大多数时候他穿便服，打扮得如同一个大学生，赫然正装上身，面冠如玉，贵气自升。尤琪看得面红热心，就要拉车门。
  “等着。”他嗓子里跟含着糖果一般。
  尤琪站在车边等，凉风刮在脚踝处，冻得有点难过。周臾下车，走到她身边，对她笑笑，拉开车门后握着她的手送了上去。少女小小的虚荣心，爆棚了。
  商家们平时没事也要创出几个莫须有的节日来汇聚人潮，吸引钱潮，更不用说这种一年只有一次的大节日。
  圣诞前夜，全城挂红，商场门口巨大的青松上挂满了彩灯和礼品盒，下面则是人工雪烟雾缭绕，营造雪国的氛围。尤琪担心人多堵车，幸好出门时间算得早，一路顺畅。
  车开到酒店门口，远远便瞧见一大片的霓虹和花境，尤琪想看景观，周臾便将车停在了地面停车场。
  “好漂亮啊——”她不等周臾帮忙开门，径直解了安全带冲下车。
  从引道缓坡向上，及至酒店正门，一路银光和白雪铺就；道路两边不知栽种的何种花木，居然在灯光下发出荧绿色的光芒，如置身梦境一般。
  周臾见她急不可耐的样子，踩着雪跟上去，“路面湿滑，小心点。”
  “你牵着我啊。”她把手递给他。
  他牵起她的手，揣自己大衣的兜里。他看着她徜徉在灯景里，十足沉醉的摸样，道，“咱们先进去吃饭吧。”
  周臾也是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的礼物呈在她面前，但又不想过于急切有所泄露。因此，他揽着她的肩膀，进了酒店大堂。
  尤琪难得花一次大钱，对食物的可口程度充满了期待。幸好酒店虽然客人很多，在服务和口味上也没打折扣。前菜、冷盘、主菜、陪酒，几乎全部超过她的期待。整套程序走下来，差不多两个小时。
  “好好吃。”尾声的时候，她眯着眼睛感叹，“自己挣钱买的肉，味道果然不一样。”
  说完，她看着周臾，“你觉得呢？”
  滋味当然是不错的，但也并不是十分出色。他道，“你的幸福有其它加成的吧？”
  她抿了一小口红酒，“对啊，如果这个时候男朋友再给我送个神秘礼物惊喜的话，加成会更大的。”
  有些着急了，他的怎么礼物还没拿出来呢。
  “抱歉。”他用餐巾按了一下嘴角，“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及买。”
  她心凉了，“没有？”
  明明提前就说了是过生日和圣诞节一起。
  她咬唇，怎么办，要不要生气？
  她放下杯子，瞪着他。
  光影流转，只一点哀怨就足以令他心慌失神。他笑了一下，道，“快点吃，吃完了咱们回海城大。降温了，你穿得少，会冷——”
  这是什么王八蛋啊？是不是她以前太善解人意了，所以惯得他直男癌了？还是他这段时间和刘子昂交流比较多，学了他的坏脾气？她要的又不是什么奢侈品或者难办的事情，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生日礼物，居然这么被怠慢？
  不开心，失望，郁闷，全砸心脏里了。
  “生气了？抱歉——”
  对不起已经没用了。
  周臾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她往后一昂，有点悲愤道，“周臾，你过份。平时对我也还行，算是基本配置，我就没升级。这是生日，又过节，你居然这样打发我？别人家男朋友再抠门，起码一个几十块钱的饰品也要意思意思——”
  他有点吃惊，“几十块钱的饰品就可以了吗？不算打发？”
  “重点不是价钱，是有没有用心。”尤琪一字一顿，“今天的事情无论说给谁听，都是你不对，信不信？人家还以为——”
  全身洗得香喷喷，换了性感的内衣，带了忍羞去买的避孕套，以为能有个完美的初夜。结果呢？
  越想越憋屈，不吃了。
  尤琪起身，叫服务员来结账，一声不吭刷了手机上的条码。之后看也不看周臾，闷头往外走。
  周臾像哑巴一样跟在后面，什么事都没的样子。
  尤琪气得要死，连他的车也不想坐了。可基于王教授的教育，无论何种情况下都要给人面子，她也干不出过节发火自己跑人的事情来。想来想去，还是一起回去，等过了好日子再算账。她无声无息地上了后座，偏头不看外面一脸无奈的他。不知道怎么的，微光下的男人也不那么帅了。
  不该这么势利眼啊，尤琪；
  不对，不是势利眼，根本是他没眼力；说得更严重点，是心里没她；
  大过节的，和和气气，何必分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可是平时已经很体贴了呀，既没耽误过他的工作，也没让他费心劳力，只不过是要一个生日礼物而已，标配的吧？
  难道说，她连女生的平均线都达不到？还是说，周臾根本不爱她？
  尤琪几乎是马上犹豫起来了，自己和周臾在一起，到底对不对？是不是过于草率了？连情书的问题都没解决就在一起？不过是被他机场真情流露一把就服软了？还是说，让他得到太容易了？
  她想得脑仁发痛，周臾又很识趣地在前面认真开车，只好摸出手机来找方晓玥吐槽。
  “刘子昂有送你礼物吗？”
  没头没尾的一条短信。
  不过，姐妹就是姐妹，直接发了个图片来，是一个用小珍珠穿起来的胸针，配毛衣和大衣格外好看。
  郁卒，连刘子昂那王八蛋都知道送礼的。
  更气了。
  尤琪偏头看着外面灯红酒绿，完全没来时的心情了；再加上路上车马人渐渐多起来，开开停停，憋屈得要死。
  方晓玥发了个问话来，“周臾送了什么？”
  她摩挲着手机，看周臾刺刺的后脑勺，琢磨着直接说没送？可这样说了，被嘲笑的会是自己吧？女人之间微妙的嫉妒心，不想让自己没面子的自尊心，令她假装什么也没收到，还将短信给删了。
  车回海城大，直接停在研究所楼下。
  尤琪更无语了，这家伙还真把车开办公室来了，是闹崩了送回家都不愿意的意思？既然这样，她也不能示弱，伸手去抓车把手。然而还没用力，车门拉开，一只玉白的手搭出来。
  “下来。”他道。
  她定定地看着他，“抠门小气鬼，王八蛋，比写信那家伙还要可恶的王八蛋。”
  周臾躬身，嘴角虽然带出了笑，但有些紧张。
  她拍开他的手，下车，紧了紧大衣，真是白费了漂亮的打扮。
  周臾伸手揽着她，“走吧。”
  去哪儿？
  “就一点东西要弄，算个数据给他，刚于一凡打电话催得着急。”他在她耳边小声，“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诚恳的表情，深渊一般的眼睛，被凝视的惊心动魄。
  尤琪挺不住了，哀叹美人就是有特权的。
  迷迷瞪瞪的，两人进了电梯，上顶层。
  到处黑漆漆，风吹的声音有点小呜呜，只有楼道里面昏黄色的照明灯。
  她有点小抱怨，“我不进去了，你快点，我外面等你。”
  这是最后的尊严和倔强。
  “外面冷，冻坏了会舍不得的。”
  心气平了一点点，但还是不舒服，噘着嘴巴进去。
  他牵着她，将灯一个个按开，及至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口却停住了。
  尤琪抬头看他，这是要干嘛？
  他略不自在地抓了抓头，道，“于一凡在之前那个暗室里等，你先去给他打个招呼。我拿点资料就过去——”
  她点点头，将手包甩在肩膀上便往里面走。
  研究所的格局很方正，三分之一的面积出来做办公区，更大一片区域则是正经的设备房和实验室。往常这片区域她只负责外围的情节工作，室内并不进去。只有一个暗室，原设计是保存重要资料的，但因目前的成果不多，所以闲置。于一凡和其它师兄在里面放了钢架床和其它杂物，做休息用的。
  她敲了敲暗室的门板，半晌没人应。
  于一凡怕不是睡着了吧？
  尤琪犹犹豫豫，轻轻推了一下门，裂开一条小缝。
  “嘿，于师兄，在不？”
  空荡荡的回声。
  她略诧异，推开门，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等开关。然而一声极其轻微的弹跳后，暗室尽头亮起一抹银色的光芒。那光如同被拉开的巨幕一般，大片大片亮色的光芒出现。她脑海里描绘过无数次的复合墙壁，能够随意躺卧的沙发，没有任何锐角的家具，极其柔和的地板颜色。
  尤琪整个人落入光幕之中，身边渐次出现的立体空间，犹如神迹。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眼花，是现实的存在。
  她短促地惊叫一声，往前迈了几步，身体穿过那些光魔幻影，梦境一般。
  是周臾！
  尤琪笃定地叫了一声，“周臾！”
  一束光从角落的屋顶投射下来，周臾捧着一束花站在光柱之中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扑过去，将花瓣压得稀碎，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这是什么？”
  “喜欢吗？”他十分紧张，“我差点搞砸了，抱歉。”
  所谓惊喜，先抑后扬，是阿宽和于一凡的主意，并且保证了尤琪会当场哭出来。可落实之后他却不这么认为了，见鬼去的惊喜，让他最亲爱的宝贝受委屈了。
  尤琪激动得嗓子塞住，眼圈绯红，生怕一开口就是哭腔，只好不回答。
  “不喜欢吗？”他又低头，“你的设计，我想做出来给你看看效果，虽然比不上真实的物质，但是光环境下——”
  尤琪又捶他一下，现在谁还管什么光环境？
  “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和你一起过。”
  光魔幻影，瞬息万变。一片银白的空间崩裂，山河渐次升起，犹如开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