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科技一日千里,火车的发展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
十年前,大家还是只能做D字头的,C字头的,现在,已经是G字头的。
但在王天昊看来,最有感觉的,还是绿皮车。
这不是因为他跑绿皮车才这么说的,而是这种声音,这种感觉。
从人们的需要来说,火车的速度越快越好,但从旅行的角度来说,听着轰隆隆的声音,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也许,是更有感觉的。
王天昊吸着烟,看着对面的时机,其实他已经偷偷观察过时记很多次了,虽然事实已经证明,时记对他,是诚心诚意的,可他心中总免不了要有那么几分嘀咕。
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
“时哥,你……真不去高铁上?”他又一次问了一遍。
现在越来越多的线路有了高铁,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出行选择高铁,但真正占据铁路还是各种T字头的K字头的,虽然这两年铁路上大力发展G字头,但占有率也不过百分之三十!
反应到他们身上,那就是大多数在铁路上上班的,还是在普通的列车上的。
普通列车没什么不好的,虽然空间狭小了点,各方面都不舒服了点,可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了,只是所有人都想去高铁上。
是的,所有人。
别的不说,只是上班时间就有莫大的吸引力。
他们跑个普通路线,就算不那么夸张的,一趟下来也要一两天,再返回,怎么着三四天都过去了,而高铁呢?最长也不过十多个小时,睡一觉,第二天就回来了!
更不要说高铁的工作环境更好,薪水更高,说出去也更有面子了。
可高铁线路是少的,车次也是少的。
最理想的,就是原本的线路被高铁取代,那没的说,大家就都转过去了,而如果不是呢,一般也只有继续等待了。
他们这条线是跑西北的,乐观些呢,再过个两三年有希望,不乐观呢……五年六年也有的等。
不过每年总有新的高铁线路出来,也总会需要人过去的,这一次就轮到了他们!
两个人!
一个,是已经被内定的关系户,另外一个,大家分析来分析去,也就是时记了。
比工龄,比荣誉,比奖项,那真是比什么都是他了,而且听说领导已经找他谈话了,这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了!
他早先也没什么想法,就是去恭喜时记——他真是诚心诚意的恭喜的,毕竟人家帮了他那么多,结果时记却问他想不想去,他当然想啊!但他也知道他是绝对不用想的!这列车上最没可能的,恐怕就是他了,但时记说他有办法,如果他真想的话,他就向领导推荐他!
在平时时记的推荐不会有什么用,现在,却是他拿自己的位置来换他的!
那还真有可能成了!
而且时记还说了,他会去申请西藏线!
跑西藏!
一趟西藏线跑下来,几乎就要四十八小时!
修整一天后返回,又要四十八小时!
若要回来,还要再搭乘别的车,赶的快一些也要五六天,稍微有些耽搁,一个星期,乃至更多的时间就都进去了!
虽然跑这趟车休息的时间也多些,一般人还是不愿意的,毕竟还有个高原反应……
就算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所以虽然这趟车的福利是最好的,愿意跑的却还不是太多。
时记要是主动争取,那他的推荐也就十拿九稳了。
可是……还是那句话,为什么啊!
时记真不是他亲爹啊!
他现在还欠着时记九万块钱呢,这还是本金,就算时记没给他说过利息,他还能真不给?再怎么说也要给个一两万意思一下,可按照他目前的情况,这下面的本金都要最少再还个五六年——两个孩子啊,他想想头都大了!
“咱们这快到地方了吧。”时记看了一眼窗外,道,王天昊也往外面看了一眼,在普通人眼中,火车外的世界可能是差不多的,大多都是农田山川,要说有什么区别,也就是南北方的差异,同一个省,几乎是一样的,但他们天天跑这条线,还是能看出不同,所以他看了一眼就道,“估摸着再有个二十来分钟就进站了。”
“嗯……高铁的事,现在不是看我了,是看你……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等回去想好了,再给我说就行。”
“时哥啊……你这让我怎么谢谢你呢,就是,你为什么不去高铁那边啊?”
时记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慢慢的抽着烟,烟已经快烧到头了,有些烧手,不过他习惯了这么吸,也没什么感觉。
为什么不去呢?
如果要是过去的他一定是很愿意去的吧,福利又好待遇又高,还能经常回家,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多少人争取都争取不来呢。只是别人回家是和老婆孩子亲热,他呢?他回去干什么?看王娜的冷脸,还是,看他的那个孩子?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怎么也没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同王娜过成现在这样。
早先,他是多么的爱王娜啊!
他能进铁路工作,需要机缘巧合。
早先还不像现在,总是会对外招人,他参加工作的时候,大多都是内部的家属子弟,他能进来,真的是很有几分运道,家里人也都很高兴,虽然他参加工作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粮票、肉票这些东西,外面的各种小食堂也已经很不少了,但物资还是不像现在这么丰富的,铁路甚至是公路上的工作都代表着很多的福利,别的不说,就是南方那些稀罕水果,就足够周围人羡慕了。
当时他们家都希望他能再找个铁路上的媳妇。
“老二啊,你要是能再在你们单位找个媳妇,你这辈子都不愁了!”这是他妈妈给他说的。
“二哥一定没问题的!”这是他小妹妹说的话。
“妈,你就别操心老二了,你看他平时不吭不声不说话,最聪明呢,要不,怎么是他进了铁路?”这是他大哥的话,里面,就透着那么一些酸。
他妈妈乐呵呵的看着他,他也想过要找个同单位的,别的不说,大家也方便——互相都方便。
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王娜,王娜不是最漂亮的,不是最可爱的,工作那个时候虽然比现在好些,却也绝对无法和铁路上的相比,他娶她,只有一个原因,他爱她!
他的家里为他的这个选择非常恼怒,所有人都觉得他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你找她能有什么!”
“她就是一个工人!”
“她们家给不了他一点帮助!”
“你就算不想想自己,还不想想你的孩子?!”
孩子!
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孩子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自己爱王娜,要和他在一起。
他们结婚了。
在双方家长都没有给任何帮助的情况下。
一开始的日子是困难的,却也充满了温馨。
他们像蜗牛似的一点点组织着自己的家,今天有了钱买一个家具,明天有了钱添一个家电。
王娜手巧,给很多东西都勾打出漂亮的罩布。
他们的绿色冰箱上,罩的是白色的流苏的罩布;
红色的餐桌上,罩的是黄色的罩布;
白色的洗衣机上,是粉红色的罩布……
而且王娜非常勤快,会把这些东西都洗的干干净净的,不会像人家家那样,物件上罩着布,却连罩布都落了几层灰。
那时候他每次回家,甚至想到回家心都是暖的。
而他们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好的,虽然王娜那边的工作一直都是一个样,他这边却是每年都有调薪,而随着他在铁路上工作的时间越来越久,一些小福利小待遇也都摸熟了。
他们家的卫生纸、酱油、洗衣粉、肥皂,乃至胖大海、菊花茶,这些统统都不用再买。
那样的日子,真是想想都觉得幸福的。
就这么过了一两年,周围人开始问他们为什么还不要孩子,他们当时只觉得孩子耽误事,而且,谁带啊!
虽然现在王娜家那边认可了他们的关系,可王娜的妈妈还要帮她兄弟带孩子,不太可能来帮他们的,而他家这边……还是心有芥蒂。
虽然他们已经能一起吃年夜饭了,但聚在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刀光剑影,有时候他家里人说的那些话,他听了都不是很能过得去,更不要说王娜了。
就这么又过了一两年,然后他们都觉得应该有个孩子了,可是,却没有……
都说年轻夫妻在一起三年,怎么都该怀孕的,他们当时却没有太在意,因为他工作特殊,只要过夫妻生活的时候稍稍注意一下,那怀不上也很正常,毕竟女人一个月也就排一次卵,哪能那么正好就是他回来的时候?说不定都正好是他不回来的时候呢!
但是当他们不再注意,而王娜还没有怀的时候,他们觉得不对劲儿了。
就算一个月只有一次排卵,可这一次是有三天的等待时间的,就真这么凑巧?
就这么试了一两年,他们去医院了,然后就发现,王娜,是鞍型子宫,而且是那种非常紧凑型的鞍型子宫,天生的坐不住胎,有的鞍型子宫还会留胎儿到一两个月,王娜这一种,是母体这边还没什么感觉呢,孩子那边就下来了……
当他们没想过要孩子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孩子有什么重要的,而当确定王娜不能生的时候,孩子就一下变的珍贵了起来……
从医院出来他们都有些懵懵的,而回到家王娜就是嚎啕大哭,哭着要同他离婚,他怎么会同意?
他说孩子是无所谓的,他可以不要孩子,真要别人问了,就说是他不能生好了。
那个时候孩子已经不是无所谓了,但他不愿失去王娜,他专门请了假,天天陪着王娜,就怕她想不开——她也的确是想不开,想着去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做手术,他们也的确去了,可无一例外,那些正规的医院都告诉他们是没有用的。
大部分的鞍型子宫是不用治疗的,有一部分鞍型子宫可以通过微创治疗,而王娜的这一种是无法治疗的……
“怎么会没有办法呢?怎么会没有办法呢?”在北京的医院里,王娜哭喊,“我又不是得了绝症,怎么没有办法呢!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当妈妈!”
他死死的抱着王娜,觉得他们两个就是狂风暴雨中的一艘独木船,在徒劳的和全世界做着抗争:“我们回去领养一个孩子!我们领养一个!”
他反复的对她说着,也是在对自己说。
他们还可以领养!
虽然说领养的条件很苛刻,但他们可以试试!
再不济,也总有各种不被期待的孩子,他们可以抱回来,当做自己的孩子好好抚养。
有遗憾吗?
自然是有的。
很久以后,他在跑车的时候,听一个游客同自己的同伴说:“人类的本性是追逐永生的,当我们没有办法达到的时候就用孩子来延续自己,其实也不能说是人,而应该说生物,你们看,越是强大的生命力长的生物,生育能力就越低下,相反,那些个体能力不行的,寿命只有一两年的,生育能力就非常强悍。比如老虎,比如老鼠……”
他默默的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遗憾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他有自己的孩子,那么他的一部分就能流传下来,也许是一百年也许是一千年,而如果没有,那属于他的东西,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沉默让王天昊又纠结了起来,他是来找时记确认的不错,可从内心里来说,真不希望他改变主意……
“时哥……”
时记回过神,正想回答,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来一看,下意识的就咒了下眉,王娜!
王娜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跑车的时候打电话了,现在……
“时记你在哪儿?时令出事了!出事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是撕裂的惊慌。
……
时记只觉得头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