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休止符
……
狄庚霖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手里的疼痛彻底感觉不到了，他的双手突然超越了痛感，硬生从那无法跻出的绳索中扭了出来……满手的血。
那双手，也不再是他的手了。
狄庚霖冲了上去，满目徒留赤染的血红。
……
船上大大小小的枪击声依然不绝于耳。
“律辰，我耽误了我们下船的机会。”鱼小满扯过简律辰的手腕，同时看了看他手上的倒计时表。“那艘船一定早就离开……我们走不了了。”
“如果它开得足够慢的话，也许能追上。”
简律辰就是那种合适何地都不放弃最后一丝可能的人，他心里知道穆子煜是怎么样的人，但又不全知道。
鱼小满不知道，所以他这样告诉她。
尽管，按照常理，穆子煜现在应该应该离他们这个危险的大炸弹很远很远。
“那，我们快离开吧。”
鱼小满稍稍缓了一下，感觉身体可以支配了，便站起来，也不说信还是不信。简律辰说也许，那她就尽力去试试。
从前，很多的“也许”都按照简律辰的意愿实现了，她希望这次也可以。
然而不等鱼小满开门，简律辰把她猛然往后拉——他就是在那一秒注意到的地上的血迹，和门外陡然的安静。
“砰！”
门上出现了一个爆裂的弹孔。终于还是有人找到这里了。
鱼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响又惊懵，简律辰拉着她退开，迅速贴在了侧面的墙壁上，鱼小满心脏又剧烈地跳动起来，简律辰把她按在身后，大口喘气。
“怎么办。”出门无路，鱼小满强自按下惊慌。
简律辰头靠着墙，重重地吸了几口气，蓦然转身，把手里的枪塞给她。“拿着。”
鱼小满手心握着那温热的手柄，心里触电地一跳，推回来。“不不不……我、我不不会……”
作为一个整儿八经手里从来没有沾染过鲜血的人，即使鱼小满明白此刻她要克服，要控制她内心的怯意。她也不能接！
这是简律辰身上最后一把枪了，简律辰推给她，他自己就什么都没有。
“鱼小满。”咫尺的推搡之中，简律辰依旧强行把枪追着塞进了他的手里。
尽管鱼小满今晚一直在摇头……他按着她脸，一手握住她的手包住枪柄，气息抵面。“拿着、我教你。”
“你、你呢……”鱼小满的手抖得厉害，可是某一秒她看见了简律辰中指上的那枚银白的戒指，她的手上也有。
他握着她的手，两枚戒指靠得近近的，是一对。
他站在她背后围着她，她抖得厉害的时候撇头，他朝她安然鼓励地浅然一笑。“我保护你。”
简律辰朝她笑，鱼小满忽然就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相信。
他在她耳边，气息有些不稳。“对……这样，两手端紧，脚下要抓紧。拉开这里，瞄准你的目标稍微偏下一点的位置……对，你不要用受伤的手，等会儿我开门，你就对准第二个人开枪……”
……
这些人很多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在船上互相射杀得热火朝天。IE的人是知道的，只是他们并不打算走。
而且，不打算让让此刻船上的任何一个人走。
只是他们途中已经发现了忽然孑然一空的船舱，IE暴怒了，知道方才擦肩而过的那艘游轮，带走了这艘船上所有本该一起陪葬的祭品。
本该整条船上的人为简律辰他们陪葬的，不是吗？IE第一时间派人去追上那艘游轮。
他们带的毁灭性的轻型武器实在不少，再炸一条多事的游轮，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的人最后还发现了，依然死守在唯一一个有快捷海上行程工具的下水舱口的简浔。
于是攻破他下船去，渐渐成了后面火力重心的聚集。
冰冷慑人的夜里，简浔坚毅然而透着青涩的面庞已经偏向麻木。他身边躺满了那些行动人员最后离开时留给他的枪。弹匣空了换下一个，型号枪支打完了换下一支……
他把最厚重的那道机舱闸门关上了，把手柄处轰掉，透过那个小孔持续射击。
十五分钟前，当他意识到穆子煜的游轮已经远离，而船上的人妄图下去的时候，他放掉了舱里所有的海上工具，只留下了外面两艘摩托艇。
枪口不断地打空，手臂在高强度的射击下，已经有些麻木。他还在不知疲倦地死守，射击，可他们还是没来……
简浔透过玻璃飞快地瞥过海上苍茫漆黑的夜色，心里已经渐渐涌出一股无端的悲凉。
最后的约定时间即将到，他答应过简律辰，如果没等到他们，就必须离开。
他们都没能逃出来吗……
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前他们所有人见了面还能有说有笑，小叔，海瑟薇，鱼小满，狄庚霖……
只是这样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夜晚，忽然他们就被这艘亡命游轮给吞噬殆尽。
和同一艘船上的他，一声再见也没有。
简浔知道未能赴约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答应过小叔的承诺意味着什么。
他将必须离开，形单影只地孤独离开。这超出了他曾经幻想过的热血奇幻。这不是他做梦梦过的精彩纷呈的生活。
他肩上背负着背后的海上城堡里，火光会吞噬一切。
火光中，躺着他曾经熟悉的一群人。
9：23。
简浔扔掉了手里的枪。任后面那扇厚重的门那头的人持续射击，朝着这扇门节节靠近。
走到船头才能感受到船面在海上的动荡，黑色的海面起起伏伏犹如柔软的缎带，汪洋无际地延伸。
黑色的布匹下面肯定有风，这匹缎带遮天蔽日，像是飘在天上。每一下的起伏，都沉缓，有力，遵循着风力在动荡，不因外力而更改。
9：24。
简浔解开放掉了钢栏上的其中一个摩托艇。
游轮还在航行，那艘原本和大船紧紧绑在一起的摩托艇，就此留在了海面随着布匹飘荡，原来越远。
9：25。
简浔一瘸一拐地跳上了最后一艘摩托艇。厚重的闸门被打得稀烂，里面的人即将被突破最后的防守。
他拧开了油门的钥匙，表盘荧光绿的灯在仿佛蕴藏着风暴的夜里安静地亮起，机轮开始空转工作。
海里带着咸水的味道，吹得人嘴里涩。他深深吸气握紧手柄，这返程之路虽然有着他熟悉的驾驶工具，水却注定让人心悸。
他看了眼油量里程表，意外地发现海瑟薇最后开过来的这一艘摩托艇，非常高端。
和普通摩托艇比起来，这个明显高科技。两倍的储油量，艇身大小不增。应该是来源磁悬浮的灵感，自带汽艇水面减压装置，上面标记的居然是三倍的里程数。
穆子煜给了海瑟薇这个……
他再次望向茫茫的海面。
这次是终于确定，穆子煜的游轮，没有在更远一点的前方等着他们了。
……
他拧了拧油门，将挡位开到最大。
“轰隆”一声爆响，身后的门突地轰然洞开。
“简浔！！”
钢屑齐飞，简浔扭头。
最后一刻，简律辰掳着鱼小满，和狄庚霖一起，从背后的硝烟星火中霍然冲出。在他最后摩托艇发动的时刻，将鱼小满猛地，向他抛了过来！
简浔慌然伸手，将鱼小满重重接了个满怀。两人倒在摩托艇上往前栽，摩托艇剧烈晃荡，简浔险些栽进水里。
“小叔！”简浔激动地隔着鱼小满朝简律辰喊。
“带她离开！”简律辰沉声令下。
他才看清船上的两个持枪的男人已经浑身是血，他们手上拿着高火力的冲锋枪躲在门后，朝着身后密集的烟雾里扫射，却并没有丢掉的意思。
鱼小满却已经双目赤红，撕心裂肺地叫起来：“不要！不要！！！——”
“小叔，狄庚霖……”
“简浔，带小满离开。快！”
简浔愣然仰头望着船上两个让他不知其意的男人，却终于在狄庚霖决然的目光和又一声的肯定的口气下，目光颤抖着，看一眼身后的鱼小满，死狠地咬牙。
鱼小满现在是他们俩托付给自己的责任。
扭头。发动了油门。
蜗轮陡然咬合，发动机的螺旋浆在水里转向，蓦然溅起数米高的水花。摩托艇一声轰鸣，刹那间如离弦之箭地迸飞一截，倏然远离。
他看清楚了，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只剩下一个仅供两人坐的轻型摩托艇。
他小叔简律辰和狄庚霖的身后，前赴后继地不下有十几个远程火力弹筒。IE的，St的，分不清。而他要顺利带着鱼小满离开，他俩就必须要为他们守住这几分钟的背后。
……
他从未在那两个男人脸上看到过那样决然的神色。那种平时生活中，电影影院里，根本不会出现的一种决然。
狄庚霖仿佛解脱，简律辰仿佛永诀。
黑沉沉的夜，月亮也吞噬在潮汐里了。厚重的没有星子的天空，铅铅地垂压下来。
海水里只有鱼的呼吸。
海面上的风很大。
简浔紧咬着牙关，加着油门头也不回地在水上火箭一般地笔直朝前飞驰。鱼小满嘶声吼叫着让他停下的喉咙都哑了，两人眼底，都是猩红的颜色。
那是鱼小满最后一次海上清晰的记忆。
因为那是她人生的休止符。
……
摩托艇在远远开出近公里，他们的背后，遥遥地蓬起冲天巨响和撕裂黑夜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