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音远远便见青山在瑶池边等着,手里还牵着炎凰,一边还和一名男子在谈论着什么。
  炎凰小孩子心性,远远地瞅见人来了,蹦跶着小腿便扑了过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天音,叫嚷开了:“音音,音音……凰儿好想你。”
  声音软软绵绵,柔得心口暖暖的。
  她被抱得有些紧,却又挣不开,只好摸摸她蛮牛一般往她怀里钻的小脑袋:“乖!音音也想你。”
  “凰儿好无情,刚刚还说想我,这会儿又变别人了。”青山旁边的男子,瞅着凰儿打趣,转头看向她笑了笑,唤了声,“大师姐。”
  她这才看清,竟是二皇子灵乐。
  凰儿似是跟他很是熟识,抬起头,瞅了瞅灵乐,又看了看天音,考虑半晌才道:“凰儿想音音,也想乐乐的,两个都想。”
  “那可不行。”灵乐似是逗上瘾了,严肃地道,“一人只能想一个,要不这样吧。你就想我一个就好了,音音大师姐,就留给我来想吧。”
  说完,他神情一变,目光灼灼地看向天音,眼里更是夸张地盈上了些水汽,学着炎凰的口气道:“音音大师姐,我好想你。”
  “不要,音音是我的。”炎凰小家伙急了,一把将天音抱得更紧了。
  天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对活宝。她刚想说这两人两句,却发现突然安静了。
  抬头却见眼前三人一脸惊奇地望着自己,就连凰儿也一副惊讶的样子。天音一愣,她说错了什么吗?
  “音音……音音……笑笑,笑笑!”炎凰抱着她的腰高兴地晃了晃。
  灵乐不自在地咳了声,低低地附和道:“大师姐……还是笑起来好看。”俊朗的脸浮现几丝微红。
  天音这才回过神来,自从回来后,这还真的是她第一次真心地笑出来。记得以前她也是爱笑的,只是后来多了太多妄想,太多所求,以至于忘了怎么去开怀。
  “音音……要笑笑……”炎凰见她突然沉默,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更加用力地往她怀里扑去。天音一时没有防备,身形不稳往后倒去。灵乐伸手想拉住她,却反而被两人一带。
  终于,三人摔成一团。
  “炎凰!”她想责备几句,却被另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
  “你们在干什么?”
  衍歧脸色不善地站在后方,身侧仍然站着端庄大方的凤鸣仙子,见到天音,脸色微僵,但立马恢复如常。
  他扫视了地上的三人一眼,眉头紧紧皱起,看向天音的眼神更鄙夷:“成何体统。”
  天音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炎凰怕是被那一声吓到了,躲到她身后,只敢露出个头,远远地瞅着前面那个神色冷如冰霜的男子。
  “大哥。”灵乐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你们怎么在这儿?”
  “不在这儿,能看到你这般胡闹吗?”衍歧冷声训斥道,“灵乐,你好歹是天宫二皇子,年纪也不小了,怎可如此胡闹,而且还这般……不知轻重。”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旁边的天音,显然前半句是送灵乐的,“不知轻重”是给她的。
  他还是一样,对她的评论,永远只有——不知轻重,无理取闹和任性而已。
  “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灵乐撇撇嘴,转移话题,瞅了瞅他身侧的人打趣道,“大哥刚刚和大嫂是上哪儿去玩了?”
  凤鸣脸色一红,看了看身侧的衍歧,满是娇羞地低下头。
  “大嫂,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大师姐哦。”灵乐年幼,不知三人之前的纠葛,倒是热心地介绍起天音来。
  凤鸣脸色如常,扫过天音淡淡地点头,除了之前那次,不见丝毫情绪起伏。或许她和天音一样,都懂得何为事过境迁。
  “这位小姑娘是?”凤鸣突然看向天音身后的炎凰,似乎有了些兴趣。
  炎凰却认生地躲入天音背后,把头埋得低低的,不肯出来。
  “她叫炎凰。”天音回道,握了握小炎凰的手。以往她恨凤鸣是衍歧心尖上的人,每每见面,必会讥讽凤鸣一番,没想到如今却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相谈。
  “炎凰?她是羽族?”凤鸣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越发专注地看向炎凰。
  天音点头,凤鸣的表情却越发疑惑起来。
  “大哥,这是要回天宫吗?”灵乐插嘴道,暧昧地瞅了瞅两人,调笑道,“和大嫂一块回去吗?”
  凤鸣这才收回眼神,脸色却更加红了。
  衍歧瞪了他一眼,厉声道:“鸣儿有事要找父王商议,正打算与我一块回天宫,时候也不早了,你也随我一块回去吧。”
  “啊?”灵乐一愣,回头看了看天音,“可是……”
  衍歧脸色一冷:“你在东海闹腾了那么久,难道不应该回去陪母后说说话吗?”
  灵乐抓了抓头,应得有些不情不愿,回身略带歉意地看了天音一眼:“大师姐,我过些时日,再去青云和你……”
  天音微微点头。衍歧冷哼一声:“走吧!”
  衍歧不再停留,驾起云头,带着两人从天音身边飞驰而过,慢慢地消失在天际。
  天音耳边却传来一句清晰冷冷的传音:“好自为之!”
  天音愣了愣,莫名地收了句警告,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她一直这么做着,却不知哪儿又惹到了这位太子?
  “音音……”身后炎凰拉了拉她的衣衫,声音软绵绵的,还夹着些委屈,“那个人好可怕。”
  天音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不怕不怕,咱们以后都不见那位哥哥,就不怕了。”
  “不是不是。”她摇了摇头道,“不是哥哥,是那个姐姐。”
  姐姐?凤鸣?炎凰竟然会怕凤鸣?难道是因为她们都是羽族,而凤鸣如今是凤岐山主,所以炎凰才会本能地畏惧她吗?
  天音也不知如何安抚,只得抚着她的头:“不怕不怕,我们回家。”
  天音唤过一旁的青山,驾起云彩,便向青云而去。
  炎凰始终未曾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衫不松手,努力求着安慰。
  炎凰是天音看着出生的,当日天音一时兴起,在焰山找到她时,见她差点被魔兽吃掉,便动了恻隐之心,带回来放在青云,受灵气滋养。没想到她也争气,不到百年便破壳而出,天音才知道捡回来的是只凤凰。羽族都有雏鸟情节,她第一眼见到的是自己,便直觉把天音当成了家人。
  抚着她的小脑袋,天音心中一片柔软,曾几何时,她也像这般,有可依偎的怀抱。累的时候,可以放心地扑过去,抚平一切伤痛。可惜……往往人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
  “尊主。”驾云的青山突然停了下来。她以为是到了,细看才知道是被人拦下了,抬头却见到那方云头上的人,倒是有些意外。
  那方站着的是凤鸣,翠色长衫,娇柔入骨。凤鸣不算是仙子中最好看,却是最柔顺的,似清风似细雨,细看便会被她吸引,仿佛看着就不由得让人怜惜起来。若是以往天音不会承认这些,但如今想来当初衍歧会选她,却是必然之事。
  “不知凤鸣仙子,有何事?”天音淡淡地开口招呼,当初恨她入骨,如今倒是能坦然面对,心内竟掀不起半点波澜,到底是不一样了。
  倒是凤鸣脸色有些复杂,更隐隐有些惊讶于她的淡然,犹豫了半晌,才缓声开口:“我……是来找她的。”
  凤鸣伸手指向天音怀里。
  “炎凰?”天音有些疑惑,低头看向怀里。炎凰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抱得她越发紧,头埋得更加卖力了。
  “她可是凤族?”凤鸣问,语气中竟有几分急切。
  天音更加疑惑:“她的确是只凤凰。”
  凤鸣眼里的喜色大盛,更加急切地盯着天音怀中的炎凰道:“那她可是一只火凤?浴火凤凰?我……能看看她的真身吗?”
  炎凰在她怀中突然一抖,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有些许颤动。小家伙是害怕了,细想一下倒能理解。凡是这类修成人形的兽,除非是遇到了性命忧关的事,不然是不会轻易显露真身的,那对于它们来说是一种耻辱。凤鸣这要求对炎凰来说确实过分了些。
  “这……恐怕不妥。”天音有些为难。
  凤鸣却更加急了:“或许你不信,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确认她是不是火凤,这事于我来说至关重要。”
  未等天音回应,凤鸣已降下云头继续道:“我就只看一下,只要确认了就行。”然后,半倾着柔声对炎凰道,“你叫炎凰是不是,让姐姐看看你的真身好吗?”
  炎凰抖得更加厉害,害怕地抬头瞅了瞅天音,不知什么时候双眼已经盈满了水汽,似是要哭出来。
  天音心下一软,正想劝凤鸣先让自己好好跟她谈谈。
  凤鸣却已经等不及动手去拉怀里的炎凰,手里散发着莹莹的光亮,那是逼炎凰现形的术法。
  炎凰是真被吓到,一反常态,突然放开了天音,反手抓住凤鸣的手,用了最直接的反抗方法,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再用力一推。
  羽族嘴利,凤鸣被咬出了一道口子,加上没有设防,被她推得连退了几丈,幸得青山在身后扶住,才险此没有掉下云头。
  炎凰这番举动,确实有些反常,天音不禁有些惊讶。
  炎凰却是两眼通红,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小脸上表情很是难测,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双眼更是有些空洞。
  “凰儿?”天音上前一步。
  炎凰却猛地跳开,小脑袋不断地摇着头,脸上满满全是泪痕,嘴里还无意识地呢喃,像是陷入某种可怕的回忆里不能自拔。
  “不要走,我不要走……坏人,她是坏人!我会被吃掉,我会被吃掉的……”
  她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是凤凰的长啼,却格外凄厉。
  “凰儿!”天音想上前去拉她,她却先一步转身往天际飞驰而去,瞬间便已寻不着影子。
  “这……”凤鸣似是也不曾想到她有这样的反应,有些愧疚地看了过来。
  “青山,你先回青云,就说我会晚点回去,不用扰心。”天音转身朝青山安排。
  “那您呢?”青山急声道。
  “我去找炎凰,她那样子,我不放心。”天音转头向凤鸣继续道,“凤鸣仙子,可愿随我走一趟?”
  凤鸣点点头,倒也不做别的推辞,重新腾云,寻着空气中遗留的气息追了上去。
  一路无话,一则是担心炎凰,二则……如今这情势,她二人的确是无话可说。
  她们一路往东,飞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竟进入了东海水域,越是追赶,天音越是担心。这个方向……
  “这边过去,可是焰山?”
  凤鸣想了想,点头:“的确是焰山的方向。”
  果然!
  “有什么问题吗?”察觉到天音神情沉重,凤鸣问。
  “我当年就是在那遇到她的。”天音淡声道,见凤鸣仍然不解,又加了一句,“焰山,多妖魔。”
  当日天音就是在那处捡到炎凰的,差点被吃掉的她,本应是对此处极为害怕的,看来她真是吓到了,才会慌不择路地跑到此地来。
  凤鸣的脸色白了白,加快驱使着脚下的祥云,往焰山而去。
  还未到,远远便看到东海之上一片火光,整个焰山海岛的天空都似被照亮了,大片的火焰似是把整个焰山都给烧了起来。突然一声长啼,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破火而出,盘踞于空中两圈,又俯冲了下去,火光更盛。
  “她果然是火凤。”相较于天音的惊讶,凤鸣却是一脸的惊喜,腾云得更加迅速,随手捻起个避火咒便冲进那片火光。
  “等等……”天音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转眼已经置身于火海之中。
  四周都是一片火光,已经看不到任何的事物,只有耳边时不时传来凤凰的鸣啼。
  那是炎凰。
  这火却是她的真命源火。
  她们在四周寻了半天,却不见炎凰的影子,越往里面深入,四周的空气就越稀薄,纵使有避火咒,不到片刻,就连凤鸣也有些支撑不下去了,设在周身的避火咒光圈,开始发出虚弱的光。
  天音顿时觉得气闷非常,却不得不跟上凤鸣的脚步。离了这避火咒,她怕是立即就会化为灰烬吧。
  突然一道黑影自火里呼啸而过,停在前方几丈处。
  “凰儿!”天音忍不住唤出声。那道黑影突然振翅而起,发出一声长啼。
  果然是她。
  凤鸣脸色一喜,上前一步急声道:“炎凰,你可认得我?我是凤鸣,我是你姐姐。”
  姐姐?
  天音一愣,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羽族中确实是以火凤最为尊贵,而且数目稀少,却又怎么变成了凤鸣的妹妹?难怪她非要看炎凰的真身。
  “炎凰,你先下来,收了这真命之火,我带你回凤岐山。”凤鸣轻声劝解着。
  炎凰一声鸣啼,朝她俯冲了下来。
  “小心!”天音上前一步,用尽了全力把凤鸣推到了一边。火焰燃烧的焦灼擦身而过,天音只觉得背部一阵火烧火燎,咬牙忍住,回头一看,刚刚她们站立的地方,已然成了一片焦土。
  凤鸣惊得目瞪口呆:“她怎会不认得我?”
  “她还小,刚才你让她现真身,已经吓到了她。她现在心智不定,怕已然失去了理智,自然不会听你的。”天音皱眉解释着,站起身。她看着天上的那只还在不断啼鸣的凤凰,又是心痛又是无奈。
  她还只是个孩子,是被吓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变成这样,就连她也认不出来。
  “那可怎么办?”凤鸣脸色一沉,本就柔弱的神色越发惹人怜惜,“我只是想找回我的妹妹,她与我失散了几百年。我……”
  天音看着四周那不断高涨的火焰:“现在,只能等她平静下来。”
  又是一声长啼,炎凰似是发现了她们,再次俯冲了下来,比刚刚那次更加凶猛。凤鸣尽全力支撑起结界,却还是抵挡不住。眼看着就要被火焰吞噬,突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火焰瞬间消退。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炎凰转了个方向,往高处袭去。顿时剑光四起,瞬间就挡下了她的攻击,她一阵痛苦啼鸣,自半空掉了下来。
  “凰儿。”天音忙奔了过来,她落在不远处,似是受了些伤,不是很重。巨大的身驱,也慢慢地恢复成人形,陷入昏迷,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鸣儿,你可有事?”天空的人影,飞驰而下,直向凤鸣而去,神情紧张,除了衍歧还有谁,“我察觉到你动了真气,到底怎么回事?可有受伤。”
  “我没事,是炎凰。”凤鸣柔声解释,看向不远处的炎凰道,“我终于找到她了,炎凰真的是我妹妹。”
  衍歧这才看了过去,自然也发现了旁边的天音,霎时脸色一变,眼光顿时冷了半分。天音不在意地笑笑,只是小心地抱起地上的炎凰,点点头道:“她没事,只是受了点伤,又被吓到,所以晕过去了。”
  “我想带她回凤歧。”凤鸣柔声征求,却不是向天音,而是向一旁的衍歧。
  思起炎凰刚才那般反抗,天音心下有些担心:“我看还是让炎凰先回青云……”
  “青云?”衍歧冷哼一声,讽刺道,“青云能医好她吗?”
  天音没有回答,确实她一介凡人,没有这个能力治凤族的伤。
  “不必多说,让凤鸣带她回去疗伤为重。”说着,他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天音抱着炎凰紧了紧,正欲说些什么,他却冷哼一声:“她是鸣儿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能随她一块去凤岐山吗?”凰儿要是看不到她,怕是又会害怕了吧。
  衍歧的脸色霎时冰寒,看向她的神色凛冽如冰,冷笑一声:“你又想打什么主意?别以为你那些幼稚的伎俩,我会看不出来。”她以为在凤岐山能多些机会见到自己吗?真是可笑。
  “咦?”天音一愣,才明白他又误解了她,张张口想辩解,终还是没有开口。解释也没用,他从来就不信她。
  天音把怀里的炎凰递给他,他不轻不重地又冷哼了一声,凝神腾云,正要离开。
  突然大地一片震动,顿时地动山摇了起来,大片的亮光自地上升起,瞬间盖住了整个焰山。一圈一圈的灵光自天际缓缓而下,形成一个诡异的法阵,闪亮异常,天音反射性地捂住了眼。
  “这是……诛仙阵?”她突然想起了个远古的阵法。
  闻言,衍歧顿时脸色一变,步伐竟也不稳,强撑了半会儿,半跪了下去,似是瞬间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旁的凤鸣也灰白了神色,伏在地上喘息不止。
  “你为何会没事?”衍歧惊讶地看向仍然神态自若的天音,立马又反应过来,她如今只是个凡人,诛仙阵自然对她不起作用。
  衍歧随即不再想其他,运起周身的灵力,设下防御的结界,护住凤鸣和自己,可也妄动不得。
  “你为何会知道这个阵法?”过了一会儿,总算缓过气的衍歧质问道。虽然明知她没有这个能力,可他就是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又是她的一次别有用心。不能怪他,以前她实在是用多了些这类计谋,就为他多看她一眼。
  天音淡淡一笑,似是习惯他这样的怀疑:“曾经师父教过。这里是焰山,本就是远古遗址,可能曾有人在此设下过这阵法,而炎凰那一闹,正好触发了吧。”
  衍歧眉头更加紧皱,虽不愿却还是不得不问:“可有方法可解?”
  她摇头:“只能从外面强行突破才能破除。”
  “也就是说,我们出不去?”他神情更冷。
  天音点头,瞅向他怀里的炎凰,似是被阵法影响,额头已经渗出不少细汗,她顿时一阵心痛。突然又似想到什么:“或许……还有一个方法。”
  衍歧转过头,示意她说下去。
  “诛仙阵内,有个灵点。只要有人站在灵点上,暂时压住灵气的续继,就能使阵法有一瞬间的失效,可以趁这个机会出阵。”
  “灵点?”他四下寻找起来。
  天音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平坦的石头:“那就是。”
  衍歧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天音自嘲一笑,他是想不到自己竟也会对阵法如此熟悉吧?他从未认真对过自己,自然是不知道的。
  “必须要有人站在灵点上……”他脸色沉了沉,“你是说,必须有一人要留下。”
  天音点头:“嗯,诛仙阵只能感觉生物,别的物品不能替代,我……”
  “你留下!”话未说完,却被他冷声打断。
  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她是唯一一个不会被诛仙阵反噬的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被他这般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天音不禁还是有些愣愣的。他当真已经厌恶她到这个地步了吗?
  “好!”她乖巧地点头,若有似无地掀起了一个笑容,似是看淡一切的释然。这样也好。
  衍歧却是眉头一皱,像是被那笑容蛰了一下,满心的烦躁,明知可以用更柔和的方法与她说清楚,他却采用了最直接伤人的,不单是因为她是凡身,更是怕这又是她的一个苦肉计。不得不说,他已经防她防习惯了。
  “只有一瞬间的机会,请尽全力冲出去。”她轻声交代。
  衍歧不耐地挥挥手,看向一旁的凤鸣,她早已被阵法压制得无法动弹,怕是支撑不了多久。随即眉头越发紧蹙,他腾出一手抱住佳人,不耐地催促起来:“知道!你过去吧。”
  天音这才走上平台,提上一脚突然又像想起什么:“太子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他眉头一拧,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尽快回来接她,不要忘了之类的话,打断道:“放心,只要出了此处,我自会叫上八方星宿,来破除这阵法,不会留你在这儿的。”
  “不是。”她却摇了摇头,“我想求太子给我一个承诺。”
  他神色顿时一寒,眉宇间升起一股怒气,满是阴霾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地道:“天音,我希望你记住,我的心意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也不可能改变,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论你做什么都没用。”
  天音失笑,他是以为自己以救命之恩迫他娶她吗?五百年前她没做到的事,五百年后怎会继续犯傻。
  “我知道。”她笑得风淡云轻,似是对他满怀戒备的嘲笑,看向他怀中的炎凰道,“炎凰还小,不会分辨黑白,今日只是无意触发了上古煞阵。我希望你不要责怪于她。”
  衍歧脸色微沉,似是想不到,她提出的却是这般小事,随即点点头道:“好!”其实不用她提,就算是看在炎凰是凤鸣妹妹的份儿上他也会不予追究。
  她这才放了心,轻轻一笑,福身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谢过太子!”
  他心中一凛,又是这种笑容,那种超脱世外,毫不在乎的笑,就好像真的打从心里把他剔除了一般。不知为何,他很不喜欢,心底又升起一股烦闷。
  情势不容他细想,天音已经站上了那块平石,他顿时感觉身上一轻,压力瞬间消失。他抓紧时机,抱紧身侧的人全力飞驰而去,不到片刻已经飞出了海岛。
  他忍不住回头,却见她细小的身子仍站在原地,纤细消瘦,似是一口气就能把她给吹倒了,即使隔着很远,仍能感受到她嘴角挂着那种令他讨厌的笑容。他突然有股想要回去质问她的冲动,却又怕自己会错估了诛仙阵的力量,导致前功尽弃。他不能冒这个险,为了怀里的凤鸣,他也不能迟疑片刻。
  天音看着那如闪光一般消失在天际的身影,没有迟疑,没有停顿,甚至连停下来看她一眼也没有。就如同五百年前,看过的许许多多他的背影,每次她都是在背后看着他离开,任她如何哀求,他从不为她停留半步。
  只是当初,她会伤心,会难过,会为他的绝情而心碎。现在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平静得似一潭死水。她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心境,这证明她是真的把那个人彻彻底底从心里抹去了,再也影响不了她的心境。
  天空已经寻不到任何的影子,诛仙阵的亮光掩过了太阳的光芒。她伸手挡住刺痛的眼睛,却发现完全没有用,索性不再遮掩。
  诛仙阵,顾名思意,阵法的灵力强大到可以诛仙,师父给她的屏蔽灵气的勾玉,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握在手里,伴着几声脆响。
  这回她倒真的希望,那人能快些回来才好。
  衍歧没有回天宫,却是一头冲进了司药星君的府上,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已经昏迷的凤鸣和炎凰,一脸阴沉地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司药冷声道:“治!”
  司药不敢怠慢,上前仔细检查起来,这天界谁人不知,凤鸣仙子是太子的心头肉,捧在手心五百年,就怕磕着碰着,如今见这阵势是受伤不轻啊!至于旁边那个小姑娘,看来与太子也关系匪浅。
  “如何?”见他看完,衍歧急切地道。
  “太子不用忧心。”司药道,“凤鸣仙子只是被极高的灵气压制,导致反噬所伤,幸得及时解救,还未伤到元神。只需以缓和的灵力顺通,自会无碍。”
  衍歧一直拧紧的眉头,这才松懈了不少,指向一旁的炎凰道:“那她呢?”
  “这位小姑娘就更不用担心了。”司药摸着花白的胡须道,“可能是因为她根基不稳,自身的灵气本来就少,所以灵气反噬得少,现在只是暂时昏迷,睡个一两日自会醒来。”
  衍歧点了点头,纷乱的心境这才平静下来,凤鸣没事比什么都重要。心底不由得闪现一道纤细的身影,眉头皱了皱。虽然不愿与她有太多的交集,不过此次却是她帮了自己,于情于理,他该救她出来。
  衍歧转身欲走,却被司药拉住:“太子上哪儿去?”
  “我有事,得去一趟。”
  “可是急事?”
  他拧了拧眉:“也不算。”
  “如不是要事,还望太子留步片刻。”司药继续道,“凤鸣仙子这伤需以灵力顺通,虽说小神也可以,但灵力越精纯越佳,太子您的龙神真气更是上上之选。”
  衍歧未有犹豫,转身回到床前扶起躺着的凤鸣仙子,单手缓缓地输送着灵气。
  那个人现在还是个凡人,自然不会受诛仙阵的影响,让她多等一会儿也不会有事的。凤鸣的伤更重要。
  灵力输送是极细致的活,不能多不能少,只是一丝一缕慢慢输送,虽说这对太子衍歧来说不算什么,但确实耗废时间。而且对象是凤鸣,他便格外显得小心翼翼,直到感受不到她体内冲撞的灵力,才停了手。
  他顺手也帮了一旁的炎凰一把,毕竟是凤鸣的妹妹,他自然不忍心见她受苦。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直至司药星君上来禀问,说青云的青山、绿水两位仙仆求见,婉转地求问,是否有见过青云山主。他这才想起,远处的焰山上还困了一个人。
  他这才召集了八方星宿,随同一起前往焰山破阵。
  赶到焰山正值夜晚,焰火已经被阵法裹成了一个白色的圆弧,散发出的光亮把暗黑的天际都照得一片亮光。而阵法里面则白芒芒一片,别说是人影,连山形都看不见。
  衍歧只得让人寻找圆弧灵力最强的点,如天音所说,的确有四个。一声命下,四处一起强攻,白色的阵法应声而破,碎成片片闪光,慢慢消失于无形。焰山又陷入一片黑暗。
  昴日星君扔出一个光球,升入半空,这才使四下亮堂起来。
  绿水担心地四下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思起天音一个人困在这阵法中,心里更是一片焦急,更加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放心,这阵法只会引起灵力的反噬,伤不到她。”衍歧被她叫得有些烦闷,不耐烦地阻止她鬼叫。
  谁知却令她更加红了眼眶,绿水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勇气,反驳道:“太子殿下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凡人,虽说体内没有灵力反噬,但凡人之躯就算只是碰到丁点仙气,也会如针刺骨般疼痛。何况是这么强的灵力阵法。”虽说天音身有屏蔽灵气的法宝,但这么长时间,只怕……只怕……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身形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衍歧这才神色一凛,该死!这种事,刚刚出阵时,她怎么不提?随即也跟着四下张望起来。
  “在那儿!”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家都往不远处的山坡看去,在场的众人,齐齐都吸了一口气。
  纵使见惯血腥的司战星君,也不禁一愣。
  那山坡上站着一个血人,一身艳红的长衫,直挺挺地立着,似是已经僵了,一动不动。衣衫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一条条地垂了下来,身下的地面,一片赤红,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那哪儿是红衣,分明就是被血染成了那般颜色。
  衍歧呆住,不敢相信那个山坡上的人竟会是她。
  “尊主……”绿水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祈祷着这眼前的一幕只是她的幻境。
  却见那个浴血的身影,闻言缓缓地回过头来,迟疑着开口:“绿水?”
  那是一张平凡得找不出特色的脸,此时已经苍白如纸,身形微有些摇晃,仿佛一吹便倒。可是她却在笑,嘴角浅浅地扬起,浑身浴血却笑得一脸平静,令人心惊。
  “尊主!”绿水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奔涌而出,奔了过去。想要抱住眼前的血人,却又怕伤了她,手扬了半晌最终却迟迟不敢落在她身上。
  “尊主,你……你……我……”绿水声音哽咽,最后只余泪水。
  天音却扬着那丝毫不在乎的浅笑:“没事。”
  衍歧只觉得心口又被扎了一下,她居然还笑得出来?顿时,内心越发烦闷,急需找寻一个发泄的出口。他回头扫视身后的司药星君,指着那边血人一样的身影,冷冷地扔下两个字:“去看!”
  司药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领了命来到天音身边,把起了脉相,检查伤势。
  半晌,司药才长舒一口气道。
  “山主只是被灵气伤及了皮肉,倒不是什么大伤,抹些愈合的药,不日便好了。”这伤势倒不像表面这般骇人,皮肉之伤对神仙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只是……
  衍歧点头,皱紧的眉这才松懈了些,看着天音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加了句:“那便带她到你府上,尽量开些好点的伤药,尽快治愈。”
  司药连声应是。
  衍歧本想解释几句迟到的原因,却见天音竟屈膝福身,虽有伤在身有些僵硬,却是礼数周全到挑不出半分错处:“谢过太子,不必了,天音已经没事了。”
  到口解释的话,瞬间被堵了个严实。
  他想过千万种她的反应,甚至做好准备,她下一刻就会扑上来,破口大骂他忘恩负义。却不想她却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谢过!
  顿时心底怒火蔓延,身侧的手握了个死紧。
  好,好个谢过!她倒是真的把两人之前的事,撇了个一干二净,视他如路人!让他的担心,顿时可笑至极。
  衍歧踏出的脚步猛地停住:“竟然如此,倒是本太子多事!”转身拂袖,冷哼一声,“我们走!”
  随即驾起祥云飞身而去,司药拿出一些灵丹嘱咐了几句,踌躇了一会儿,又道:“山主,你这伤……罢,明日我再到青云来细看。”说着瞅了她几眼,也随着八方星宿离去了。
  焰山瞬间只余她和绿水二人。
  “尊主,我们也回去吧!”绿水哽咽出声,仍是止不住泪水,想当初主子何曾有过如今这般模样?
  “我没事,倒是炎凰她……”
  “她无大碍。”知她担心,绿水连忙解释,“还在司药那里,明日便会醒来,青山留在那儿看着呢。”
  “哦……那就好。”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吧。”
  绿水上前一步打算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见天音突然抬起一手,在前方摸索了起来,半会儿才抓住了她的手。
  绿水只觉心口一滞,呆呆地看着眼前血人:“尊主,您……”
  她却缓颜一笑,淡得激不起一丝水纹。
  “绿水,我好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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