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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相望曙河远(1)

  明光殿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废墟,离锋虽跑得够快,却也弄得灰头土脸,回到秦国驿馆之时,一身狼狈模样,连江十三都吓了一跳。
  “公子,可是晋王有变?那孙……”
  江十三刚问了一半,便被离锋制止,示意他噤声,以免惊动了青青。
  “被他跑了,姑娘还在房中吗?可曾说过什么?”离锋总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问道:“那人有没有到这里来过?”
  江十三一看他的眼色,便知道他说的是谁,心底暗叹一声,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道:“姑娘一直在房中,进来之后就不曾说过话,也没外人来过。公子还是先去洗漱更衣,早些休息吧!”
  离锋点点头,说道:“我去看一眼,就回去。”
  江十三无奈地跟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他进了青青的房间,也只能在门外候着。从离锋去晋王宫开始,他就在这里盯着半天了,现在公子都回来了,他还得看着门,心里那个憋屈劲,当真是有口难言。
  离锋在青青的房门口先是敲了敲门,问了一声,方才推门而入。
  虽然没听到她的回应,他能感觉到房中有人,心底的那种不安,让他也顾不得再讲究规矩,好在进门之后,便看到青青端坐在榻上,盘膝打坐,看到他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从她醒来之后,再次忘却前事,离锋在她面前自称已与她定亲,此番是接她回秦国成亲,却始终未得到她的回应,她记不得人,也记不得自己会什么,却依然记得调息打坐,这是她能够最快恢复体力的方式,先前那几日的昏迷和蛊虫发作的痛苦,让她变得格外虚弱。
  见她还好端端地在房中,离锋松了口气,却也有几分心虚,虽然最后没能得手,可今夜之事,始终是他先下手,想要杀人灭口,彻底断了她可能会有的念想,现在看着她,难免有几分歉疚。
  “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知道了。”青青看到他一身的狼藉,微微皱了下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一身的土……”
  难得见她关心自己,离锋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心急见她,却忘了自己眼下的情形,却又不便实话实说,只能含糊地说道:“没事,不小心跌了一跤。你……今日还头疼么?”
  “好些了。”青青伸手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这头疼的毛病,从这才醒来后就挥之不去,其实今日疼得格外厉害,她才连夕食都不曾用,便在房中打坐调息,可看到离锋如此狼狈还不忘关心自己,她也不想再让他担心,便忽略过去,反问道:“不是说在这里要休息几日么?为何明日就要急着走?”
  他们进新田城时,离锋原本说过,在此暂留几日,一则是为了与晋王结盟之事。他虽与赵氏定盟,却也不愿赵氏当真坐大,若能扶持晋王,给予制衡,让他们都需要自己的 支持,方为上策。二则是因这一路赶得急,日夜兼程,莫说是“大病”初愈的青青,就是狼卫们也有些吃不消,故而江十三建议在新田稍作停留,正好也采买些东西,充作青青的嫁妆带回秦国,以免回去之时,被小觑了青青,平白生出些没必要的口舌是非。
  可没想到,刚到新田,在驿馆门口,就遇上惊马之事,离锋当时虽未认出孙奕之,却也心生警惕,当即便命人安顿之后,投贴给晋王,秘密求见。果真抢在了孙奕之前面,与晋王达成了协定。
  只是他没想到,如此周密的算计,甚至连他本人亲自出手,居然都未能留下孙奕之,还让他毁了明光殿,扬长而去。真不知那人会不会再伺机杀入秦国驿馆,劫走了青青。
  虽说青青身上离火蛊已被激活,子母蛊虫互有感应,无法离开他,可他心中仍是不安,果断决定尽快离开,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新田距离秦晋边界,也不过几百里地,快马一日一夜便可抵达,只要回到自家地界,离锋相信孙奕之就算有再大本事,也无法与秦国铁骑相抗,此事只要一日不成,他便一日无法安心。
  听得青青问起,他勉强一笑,说道:“父王和母后已为我们筹备了婚礼,就等我们回去成亲,我自是想早一日回去,难道你不想么?”
  “成亲?”青青怔了一怔,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忽地又感觉到指下的血脉开始剧烈地跳动,一抽一抽地,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钻出来,每跳一下,都疼得浑身发抖,冷汗直冒,让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又用力按了按穴位,却仍是无法阻止那种钻心的痛楚。
  “怎么了?头又疼了?”
  离锋一看到她蹙起眉头,神色痛楚,脸色亦是苍白无比,只觉心头一痛,有些害怕,亦有些后悔,急忙冲着门外叫道:“十三!十三!”
  “在!”江十三应了一声,急忙冲进房来,看到公子手足无措地站在榻前,满眼痛惜后悔,而青青则已痛得倒在榻上,抱着自己的脑袋,双目紧闭,牙关都咬得咯咯作响,显然痛得不轻。他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公子,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离锋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低声说道:“我只说要回去成亲,她……她一提成亲二字,便又发作了……”
  江十三张口结舌,他又不能教训公子,更无法阻止此事。当初公子坚持要用离心蛊之时,他便不赞成,这蛊虫之毒,一旦入体,不但是受制之人痛不欲生,只能唯命是从,就算是控蛊之人,亦需以心血养蛊,折损寿数不说,还会伤及身体。
  偏偏离锋因青青与孙奕之成亲之事,性情大变,固执起来,谁也无法阻挡,如今虽成功激活了青青身上的蛊毒,却也使得她离魂症复发,忘却前事,懵懵懂懂之中,方才被他们哄着回去。
  可这离魂症极为古怪,有的人患上之后,便如行尸走肉,全然失去记忆,而有的人则只记得久远的儿时之事,反倒忘了眼前之事。这失忆的时间,亦因人而异,短则几日,长则数年甚至终身。
  谁也不知道,青青眼下属于哪一种,但他们都小心地不敢提及与她昔日有关之事,以免刺激到她,让她想起旧事。可这衣食住行,难免与旧事有关,她便时不时会有碎片般的记忆,零零星星不说,一旦想抓住深想,就会头疼欲裂,离锋也只得让她尽可能藏于马车上,尽量避免见到外面的人和事,受到刺激。
  可这一回,刺激和勾起她最痛苦的那刻记忆的,却是他眼下最想成就之事。
  江十三见她如此痛苦,刚握住她腕脉,被她混乱的脉息吓到,正想干脆点穴或打晕了她,刚一抬手,忽然见她手腕一番,如同灵蛇般从他手中挣脱,反手一扣,反扣住他的腕脉,他只觉手腕一麻,一股内劲如小蛇般从她的时指尖蹿入他的体内,疾若闪电,一下子便冲入他体内奇经八脉,震得他张口结舌,竟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离锋只见他给青青把脉,却忽然变了脸色,还以为青青的情况加重,急忙问道:“怎么回事?可是青青的情况不好?”
  江十三张了张口,却未能说出话来,只能拼命地给他使眼色,可眼角都眨得快要抽筋了,离锋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伸手想要扶着青青坐起身来,关切地问道:“怎样了?还疼……”他的手刚碰到青青的肩头,一低头,却见青青的手竟抓着江十三,顿时神色一僵,愕然地望向她。
  “青青……你……你在做什么?”
  青青猛然抓着江十三用力一推,将他推到了离锋身上,若是寻常时间,单这一下,便足以让他们二人撞晕过去,可她这几日来大部分精力都用于对抗蛊虫,全然没了平日的力气,这软绵绵的一把推过去,反倒被离锋从她手中抢出了江十三,将他护在身后,一掌切在她颈间,终于让她又晕了过去。
  江十三心有余悸地抱着自己的手腕,说道:“公子,姑娘这发作起来,越来越厉害,不如……不如废了她的武功,她便走不脱了……”
  “不可!”
  离锋脱口而出,断然摇头,忽略了他眼中的恨意和后怕,低声说道:“当初对她用蛊,已是万不得已,若是废了她……”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这些天,看到青青日渐消瘦,每每发作之时,痛苦的样子,都让他心生悔意,他不是不知道,若非她的离魂症复发,单凭一个蛊虫,根本留不住她。
  她一旦恢复记忆,以她的性子,就算死也不会留在他身边。
  可若是废了她的武功……他不敢想象,那样的青青,还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吗?
  他喜欢的,原本就是她的恣意飞扬,灿若阳光,可如今眼前这个苍白消瘦,失去了笑容和活力的女孩,整日被病痛所困,已经让他又痛又悔。
  “公子,长痛不如短痛啊!”江十三忍着痛,小声说道:“她若没了内息,就无法与蛊虫相抗,自不会如现在这般痛苦。到那时,公子想要怎样,她再无法反抗之力……”
  “住口!”离锋反手一掌,将他推开,转头红着眼瞪着他,寒声说道:“我说过不可,你就连想也不可再想!若让我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不好之事,休怪我不念你我多年之情!”
  江十三见他已气红了眼,知道事已不可为,只得长叹一声,捂着胸口被他一掌击中的部位,咽下口中翻腾的气血,木然地说道:“属下记住了。公子保重,属下告退!”
  离锋看着他退出房去,抬了抬手,终究还是没留下他,回头望着已然昏厥的青青,颓然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地抚在她的额上,替她擦去方才痛出的冷汗。
  “青青,青青,我舍不得……也放不下……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青青依然在昏迷之中,一动也不动。
  他的手从她额头,滑落下去,扶住她的脑后,将她稍稍扶起些许,他一低头,正好可以吻到她的额头。先是轻轻地以唇触碰了一下,他便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舍不得放开她,唇沿着她的额头向下,滑过她的眉眼和鼻尖,终于轻轻地落在她的唇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近她。
  她的唇并不温暖,甚至微微有些发凉,她的容貌也并不算绝色,无论秦晋诸国公主还是世佳女子,比她温柔美貌、娴雅大方的多得是,可从无一人,能如她这样,让他辗转反侧,思之不寐。
  在她之前,也唯有他的剑,能让他如此投入。
  可如今,她比剑道还要吸引他,让他无法再似从前那般专注于剑,心无旁骛。放不下,舍不得,他才会抛开所有顾虑,不择手段地将她束缚在身边。
  贪婪地辗转吮吻在她的唇上,哪怕没有任何回应,他亦舍不得放手,用力将她抱在怀中,如同怀抱至宝,虔诚而小心翼翼地,想要彻底将她占有。
  他原本想要等到回国之后,正式在父王母后主持之下,与她成亲,再行那周公之礼,是对她的尊重,也是最自己这种感情的认真。
  可今夜他却忍不住,无法放下心中的惧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孙奕之亦能脱困而出,若是他当真闯来,或是青青突然恢复了记忆,那他要如何才能留下她?
  他舍不得也不忍心废了她的武功,那样彻底折断她的双翼,摧毁她的骄傲和依仗,等于彻底毁了她,他无法下手,也只能换一种方式,让她彻底属于自己。
  饶是如此,看到她毫无知觉的模样,他心中挣扎不已,仿佛有两个自我在不断地争吵,一个叫嚣着占有她,一个却阻止他这样做。寻常女子,只要失身于人,终究会归心于那人。可她却不是寻常女子,她若清醒,必然会对他恨之入骨。
  若真的到最后,依然要失去,依然无法得到她的心,那他何必做这个君子?最坏的事已经做过,这最后一步,就算做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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