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训犬之道
第四章 训犬之道
公元五百二十三年,柔然入侵北魏北部六镇(六镇,一般指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之外又有御夷等镇,大部分位于北魏北方边境,即今内蒙古境内。沃野镇指今内蒙古五原县东北;怀朔镇指今内蒙古固阳西南部;武川指今内蒙古武川,抚冥指今内蒙古四王子旗东南;柔玄镇指今内蒙古兴和县西北;怀荒镇指今河北张北县北),怀荒镇民请求开仓放粮,武卫将军于景无理拒绝,镇民忿恨难当,遂起兵造反,杀了于景,而沃野镇镇民破六韩(姓)拔陵(名)亦聚众起义,杀死沃野镇守将,改元真王,其余各镇的各族人民纷纷响应,起义队伍迅速扩大。
北魏朝廷震动。而天下百姓因不堪北魏朝廷的压迫,便四处都动乱不安起来,人心离散,大量的难民向南疾涌,更多人躲进山中,结草为寇。
太行山脉更是贼寇横行,民不聊生,朝廷更无主力去平定这小寇流匪,任其猖獗,不过在武安附近阳邑小镇却很平静,更无匪寇问津,因其在山中,出入路途不易,甚至朝廷苛政在此实行得也并不很严厉,使得这几十户人家得以稍稍偏安。
阳邑小镇中,多以狩猎为生,也会种耕山地,却不为主业,小镇之中人人都是优秀的猎手,因此山寇流匪根本就不敢打这小镇的算盘,那是自取其辱。
山外一个世界,山内一个民间,它乱它的我行我的,在这种战乱纷繁的世界里,能够有这样一份环境,已经是一种很了不起的福气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珍惜生活,就像珍惜生命一般,这种时代之中,能够得一天的平静便是一天幸福,或许是这里的人早已麻木了这种感觉。不过他们也经常会去武安郡,在那里以毛皮或是猎物换回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这便是他们那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的生活,不过在武安没有人不知道阳邑这小镇的厉害,做生意也不敢占小便宜,更重要的是他们尊重阳邑镇的每一个人,他们所猎获的猎物是许多猎人根本不想遇到的猎物,这是一个猎人的荣耀。不过,最近让武安郡的年轻公子哥儿感兴趣的却不是那些猎物,而是一个少年,一个身后总有几匹狗跟着的少年,他所带的猎物绝不少,也绝不简单,更让人惊异的还是他身后那驯服得像儿子一般的狗。
这几匹狗也绝不同一般的土狗,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狗是由狼配种的,那种高大威猛之状的确让人心有些寒。
那些公子哥儿很喜欢斗狗,的确,在这种不知生死何时的年代,有钱的人们很会享乐,斗狗本是一个很好消遣的活动。
武安城并不是很大,靠近山区,那木石结构的城墙很坚固。
相对来说,武安在北魏疆土的中部,其形势也并不像边界,城中除了防守太行盗寇的一些兵士之外,也并没有驻扎太多的士兵,当然城中仍有数百护城之兵,这已经差不多可以保护好这城不受匪寇侵扰,再加上各土豪家中所养的兵丁,差不多可以应变城内的突发事件。
这些年来,虽然朝廷腐败,百姓苦不堪言,而那些小生意、大买卖依然有不少人做。做这些生意之人大多都会有后台撑腰,否则的话,很难混下去,而做这些大买卖小生意之人更懂得圆通之道。
武安城中最诱人的地方,不是青楼,而是酒楼,酒楼又数“四季发”为第一,不知道这里的厨子从哪里请来的,做的菜特别诱人,有人在楼外闻到菜香,竟让口水垂出三尺,不过能吃上这种好菜的人不多,因为没几个人有那么多钱。
“四季发”最有名的菜有“粟子烧鸡”、“大富大贵鸡”等,这是普通人吃得起的,还有些是普通人不敢动脑筋的,不过无论怎样,“四季发”的生意的确很火,在这种偏安的地方,所住的人家反而多是那些有钱的人家,因为他们有钱,才更怕战乱,在战乱之中,钱便显得太不值钱了,人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让钱财无用武之地,因此,很多有钱的人都喜欢向偏安的地方迁移,他们在朝中有关系,又有物力人力,迁移的确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而在这腐败的风气之下,田地全都可以通过关系买卖,一切都变得很单纯。
“四季发”后门口的马棚之中蹲着四匹高大的黑狗,像狼一般吐着舌头,的确有些让人心惊,连马都有些惊悸的感觉,但却有两个锦衣少年见到四匹大狗不禁喜出望外,相视望了一眼,便一齐从后门挤进了“四季发”。
“蔡风,蔡风!”那两个锦衣少年也不顾那些正在吃得欢快的人,便高喊起来。
“两位公子……”店小二为难地道。
那两位锦衣公子却并不在意,一把拉住店小二,欢喜地问道:“蔡风在哪里,快带我去找他。”
“蔡公子在楼上与掌柜算账,等会便会下来的。”店小二挪开那锦衣少年的手道,旋又唠叨道:“用这么大力,差点没给你把衣服抓破。”
那锦衣少年毫不在意,迅速向楼上跑。
“砰”的一声,竟将一个准备下楼的人给撞倒在地。
“哎哟,痛死我了,哪个不……”那人被摔得眼冒金星,摸着屁股就要骂,可是当他看清眼前两位锦衣少年后,忙收住将要骂出口的话,变得一脸恭敬,一骨碌地爬起来,阿谀道:“两位公子,实在对不起,小人给你赔罪了,请公子不要怪小人,是小人瞎了眼……”
那锦衣少年剑眉一挑,叱道:“别罗里罗唆的挡住了路,蔡风在哪里,快告诉我。”
“那小子便在那边。”那人向柜台一指道。
“啪!你敢叫他小子!”那高个子锦衣少年很利落地给了那爬起来的汉子一巴掌怒道。
虽然这汉子比锦衣少年要高出半个脑袋,却不敢还手和躲避,反而还装作笑脸道:“小人说错了,说错了!”说着捂着脸悻悻地离开两位锦衣少年。
“蔡风,你终于来了。”那两个锦衣少年欢喜地向柜台边那黑衣少年奔去。
那黑衣少年缓缓地扭过头来,显出一张犹带顽色却很俊美的脸,脸上那有引起夸张的线条配上那一双野性的眸子,让人一看便知是一个大胆狂野而又极为背叛的小子。
“你两个鬼叫什么?没见到这是酒楼吗?叫人家还怎么做生意,吵烦了我叫虎子把你屁股咬一半去。”黑衣少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叱道。
那两个锦衣少年像斗败的公鸡似的,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不好意思地笑道:“人家想你心切吗!”
那掌柜的被这一幕给惊得瞪大一双眼睛,不敢相信地望望眼前的这黑衣少年,又望望那两个锦衣少年。
其实不止掌柜的如此惊异,楼上的所有人都大为惊异,谁也想不到太守的两个宝贝儿子居然对一个猎户的儿子如此恭顺。
黑衣少年灿然一笑,脸上绽出阳光般的光彩,道:“你们先到虎子身边等我吧,我和掌柜的算完账便下楼。”
“你快点哦!”那高个子锦衣少年欢喜地叮嘱道。
“没见过你们这么心急的人。”黑衣少年哑然笑道,便转头对掌柜道,“刘掌柜,继续算账吧。”
掌柜的干笑一声道:“好,好,这獐子是一十六个,五钱三一斤,一共是……”
黑衣少年奇问道:“不是五两银子一个吗?”
“不不,现在市场好,肉价涨了,涨了,而且你又是老顾客了,所以就是这样了,一共是七十六两银子。”掌柜忙解释道。
那黑衣少年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七十六两银子便是七十六两吧,咱们的确是老朋友了。”
“蔡公子,你点点,这是七十六两,一个子儿也不少。”掌柜的提出一小袋银子道。
那黑衣少年正是蔡风。山中无甲子,蔡伤一转眼便在阳邑隐居了十几年,蔡风也已经长大了。
蔡风迅速地把袋中的银钱点了一遍,笑道:“的确没错,转头请掌柜为我准备二十斤好酒,要陈的。”
“好的,没问题,蔡公子你随时来拿都行。”掌柜热情如火地道。
“那便先谢谢掌柜的喽。”蔡风哂笑道。提着银子转身便向楼下行去。
“阿风,成交了吗?”一名青年人放下手中的酒壶立身喜问道。
蔡风悠然走下楼梯,向那年轻人行去,笑道:“我出手自然马到成功,七十六两银子怎么样?”蔡风扬了扬手上的袋子得意地道。
那年轻人扭头向周围侧目的人望了一眼,回头狠狠地瞪了蔡风一眼,骂道:“得意忘形。”
蔡风耸耸肩,将手里的银钱向那年轻人手里一塞道:“你去与马叔会合,我还有些事。”
“一群狐朋狗友,没半点正经,快去。”那年轻人笑骂道。
“本来就是狗友嘛!”蔡风毫不在意地笑应一声,转身从后门走去。
那两锦衣少年见蔡风行了出来,欢喜无比地一把拉住蔡风的衣袖,激动地道:“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为我兄弟俩争口气。”
“哎哎——干吗这么用力,把衣服撕破了,我可没钱买哦!”蔡风大咧咧地移开两人的手道。
两个锦衣少年尴尬地一笑,道:“这个好说,我去为你买好衣服,便是去吃‘四季发’的‘獐头虎爪丁’也没问题。”
蔡风眼睛一亮,舔了舔舌头,傻兮兮的样子,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田禄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哄过兄弟?”那高个子锦衣少年急切地保证道。
“不错,我田福也可以保证。”另一个锦衣少年也举手表态道。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考虑考虑,不过我得先问清楚对手是谁,你们赌注有多大。”蔡风摸摸鼻子一脸狡黠地道。
“这个……”田福不禁向田禄望了望,欲言又止的样子。
田禄干笑道:“这个对手是李崇的儿子李战。”
“李崇的儿子?你搞没搞错,李崇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蔡风一惊道。
“李崇的妹妹是魏兰根的夫人,魏钟那小子故意把李崇的儿子给叫来,还带了两匹非常厉害的狗,把我‘左骑将军’和‘右骑将军’全都咬得遍体鳞伤,不能再战。”田禄不甘心地道。
“哈哈……”蔡风不禁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田福有些不高兴地道。
“这叫官大狗凶,李崇是当朝的尚书令,养的狗也不同凡响,真是有趣,有趣。”蔡风好笑道。
田禄和田福不禁也莞尔应和道:“那到也是。”旋又道:“不对,李崇养的狗怎会比你的虎子厉害呢?这四大护卫任何两匹都会把李崇的儿子吓得屁滚尿流。”
“别净戴高帽啦,人家是尚书令的儿子,官大压死人,我这一介草民,惹上他岂不是死路一条。”蔡风故作为难地道。
“蔡风,算我求你了,你不是一向不怕权贵吗?当初你不是知道了我是太守的儿子,还要打得我们屁股肿吗?”田禄几近哀求道。
“当初是当初,时下不同了,你爹怪罪下来了,我还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嘿,要是李崇下令,可是哪里都无法藏身,除非到梁朝去,可那怎么好……”说到这里,蔡风故意顿了一顿,打量了田禄和田福一眼,见他二人一脸失望和气愤之色,不禁又笑道,“除非……”却只说两个字竟又停了下来。
“除非怎样?”田禄和田福精神立刻全都涌了上来,急切地问道。
“好说,好说,是这样的,为了兄弟的事我吃点亏没什么,可是我爹若是知道了,定让我屁股大大地开花,那结果,可比李崇的命令更可怕,只要我爹和我黄叔不反对,我倒愿意为兄弟挽回一点面子。”蔡风口气缓了一些,狡黠地道。
“那你爹怎样才肯同意呢?”田禄担心地问道,一脸期待地望着蔡风。
“其实,我爹和黄叔都很好说话的,也很好对付,只要用酒把他们灌得迷迷糊糊便万事大吉了。”蔡风漫不经心地道。
“酒,可是你爹不在这里,若是回你山沟里再来,岂不又要花上两天,那太慢了。”田福急道。
“要不这样吧,我先帮你把李战这小子的两条尚书狗解决掉,然后再负酒请罪,大概应该也没有多大的问题,看在酒的份上,我爹也许会只打一两板子就算了。”蔡风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样再好也没有了,我一定拿武安城最好的酒给你带回家。”田禄兴奋得摩拳擦掌地道。
“唉,这叫士为知己者死,没法也!”蔡风装作无可奈何地一叹道。
“哈哈哈……”田禄和田福不禁大笑起来。
“对了,我还有三位同来人,既然决定为你出战,就得在这里待上一夜,这个……”蔡风势利眼地望了田禄兄弟俩一眼,欲言又止地道。
“这个全都算我的,保证会让你住得舒舒服服,只要你能为我兄弟俩争回面子。”田禄大方地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咱们都是朋友嘛,谁是谁的又何必分得这么清呢?你出便等于是我出喽,对吗?”蔡风故作客套地一拍两人的肩膀笑道。
田禄和田福不禁一愣,旋即狡黠地道:“那你先为我付了账再说。”
“啊——”蔡风一惊,急忙道,“那可不行!”
“哈哈……”三人不禁同时大笑起来。
蔡风摸一摸肚皮,酒足饭饱地立身而起,拍拍田禄兄弟俩的肩膀笑道:“现在就看你的喽,把那李战小子约出来,便让我的虎先锋和豹先锋上阵,把那两只尚书狗咬得残腿断脚,看看到底谁厉害。”
田禄兴奋地道:“这个没问题,有你的虎豹两大先锋上阵,一定让李战那小子惊得忘了春夏秋冬。”
蔡风得意地一笑道:“带点礼物去好好慰劳慰劳几匹战将,让他们好好为你卖力。”
“这个你放心,不让它们吃饱,哪来的力气上阵拼斗呀?”田福笑道。
“阿风,咱们该起程回镇了。”那年轻人大步从门口进来沉声道。
“不忙,不忙,蔡风今日不回家了,你们也留下来,明天一起回去好了,这之中的费用由我出好了。”田福大方地道。
那年轻人惊异地望了蔡风一眼,蔡风耸耸肩膀笑道:“长生哥,你便包涵包涵,明日一早,我们再回去也没关系。何况,我们又不用多花钱,对吗?你便去请马叔和三子一起住进‘四季发’吧,吃的喝的全不用愁,早已叫掌柜的为你安顿好了,我明日再来找你们和马叔,怎么样?”
“阿风,你爹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一中年汉子也踏入“四季发”来到蔡风身边坐下道。
田禄有些紧张地望望蔡风,怕他又决定回家。
蔡风向他兄弟二人笑了笑道:“没关系。”旋回头对那中年汉子道,“马叔,你不说,我不说,长生哥也不说,三子也不会说,我爹哪知道,对吗?我只是去为他弄酒喝而已,不会很严重的。”
“好吧,那明日一定要尽快赶回镇上。”那中年汉子吸了口气道。
“小二,来,带这三位到客房去,好生伺候,账全算本公子的。”田禄高声喝道。
“是,是……”那店小二颤颤磕磕地道。
“那我们便先走喽。”蔡风一把拉田福和田禄向那中年汉子嬉笑道。
那中年汉子不禁摇了摇头,拉了拉那呆呆的年轻人跟在店小二之后向楼上行去。
太守府很豪华,朝廷之中,廉洁的官已经没有几个。
“让我去看看你的左旗将军和右旗将军。”蔡风一步入府门便道。
田禄望望身后的蔡风带来的四匹大黑狗一眼,转身便向西门院走去。
“少爷!”那两个门丁恭敬地向田禄兄弟二人行了个礼道,又冷冷地打量了一身素衣的蔡风一眼,显然有些不明白他们的少爷怎会和一个乡下的野小子搭上了关系。
蔡风心中有些不快,见那两狗眼看人低的门丁如此漠视自己,不由得冷冷地道:“你们望什么望,我是来向你家公子要债的,有什么不妥吗?”
那两个家丁怎么也没想到蔡风会如此凶,而且这般毫无顾忌地说话,但见两位公子并没有说话,不禁怒叱道:“你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到太守府来撒野!”说着便要揪住蔡风,他们还以为蔡风真的是逼债的,因为他们深知田禄两兄弟经常斗狗,在外面欠了账并不足为奇。何况,他们见到蔡风身后那四匹巨狗,怎么想田禄兄弟的狗也不会有赢的希望,故此想给蔡风一个下马威。
“虎子,豹子!”蔡风低喝道。
“呜,呜!”那两只高大而有些瘦的黑狗,闪电一般扑了过来。
“呀,呀!”那两个家丁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两只黑狗咬破了裤子,在屁股上拖下两道齿印,而另两匹黑狗作势欲扑,两对铜铃似的眼睛馋馋地盯着两人的咽喉,只吓得两个家丁魂飞魄散。
“哈哈……”田禄、田福不禁欢快地大笑起来赞道,“果然勇猛无比,你们两个狗奴才真是瞎了眼,连我的朋友也敢打,不给点颜色让你看看,你们不知道厉害,走,蔡风。”
蔡风不屑地向两个家丁望了一眼,吹出一道口哨,四只狗立刻汇合,不再对两个家丁进行包围,便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级战士。
“弟弟,你便去向魏钟那小子邀战,今天下午,老地方见,一定要让李战那小子知道厉害。不过不要告诉他,出战的是虎子和豹子,否则他们会吓得不敢下注,那可就不好玩了。”田禄对田福道。
“我这就去,便说一个时辰后便开战,岂不更好?李战那小子骄傲得很,总以为他的狗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定会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无论怎样他都会应战,这样岂不更省时间。”田福建议道。
“田福说的有道理,便以你的话去说吧,我要让李战这小子看看我蔡风训练出来的狗才是最厉害的。”蔡风自信地道。
“走,我俩去看看左骑将军,顺便对你的四大先锋慰劳慰劳!”田禄一拉蔡风便向西院行去。
“禄儿、福儿,你们又去干什么?”一道威严而又慈祥的声音飘了过来。
田禄和田福正要奔行的脚步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无奈地全都缓缓地转过身来。
说话的是一华贵而雍容的中年美妇,凤髻高束,步摇微颤,若风摇柳摆的纤弱之中,掩饰不住那逼人的威严。
“娘!”田禄、田福勾着头低低地唤了一声。
蔡风忙抱拳躬身恭敬地道:“蔡风见过夫人。”那双贼眼却溜到那贵妇身边那娇俏的少女身上,只见那少女明目皓齿,清丽脱俗,纤长的身体紧裹在鹅黄色的轻裙之中,有说不出的诱人。
那贵夫人扫了蔡风一眼,却没有看清蔡风的面貌,只觉得蔡风一身粗布衣服应是个乡下少年,可是蔡风那有礼而不慌不忙的动作和声音与普通乡下人不一般,不觉得柔声问道:“你叫蔡风?”
蔡风仍低着头,不卑不亢地应道:“正是。”
“为什么不抬起头来?”那贵夫人奇问道。
“夫人没叫我抬起头来,我怎敢抬,那岂不是大大的不敬吗?”蔡风说着抬起头来,毫无顾忌地向那少女望了一眼。
中年美妇微微皱了一下眉,蔡风的动作的确有些过火,那少女似乎也有所感,狠狠地瞪了蔡风一眼,却并无多少怒意。
“娘,他是孩儿的朋友。”田禄从背后偷偷地拉了蔡风衣角一下。
“哦,你是干什么的?”那贵妇很优雅地问道,目光又变得平静得像湖水一般宁静。
“夫人问话,我不敢隐瞒,我乃山中猎户之子,令郎与我一见投缘,也便结上朋友了。”蔡风不卑不亢地应道。
那贵妇扭头望了望众人身后的那四匹比狼还威猛的大狗,不仅没有害怕的神色,反而转向田禄训斥道:“听说你与李尚书令的公子李战斗狗是吗?”
“娘!”田禄有些不知所措地答道。
“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李尚书令的公子是你惹得起的吗?幸亏没有出事,否则一个不好,你爹也保不住你们两个!”那贵妇似乎极为气愤地道。
田禄和田福被说得不敢抬起头来,只好斜眼向蔡风偷偷地求救。
蔡风只感到好笑不已,不过也不知道如何插上话,虽然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在太守府中对太守夫人还得有三分敬畏,但是他总不能放着可得到免费美酒的机会也不要吧,因此,只得硬着头皮低声说道:“夫人,二位公子只不过年轻气盛,喜爱玩闹,与李公子斗狗只是出于一种热闹的心理。其实二位公子与李公子关系很好的,今次二位公子叫我来,只是为了医好狗儿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若夫人不喜欢二位公子这般做,二位公子是最孝顺的,一定会听从夫人的吩咐,平日两位公子和我们一起玩耍之时,便说最听夫人的话啦,对吗,二位公子?”
“是呀,娘!蔡风说的是实话,我们今后不会再去找李战斗狗了,只是我们不忍心看到狗儿多受痛苦,才会叫蔡风来治治狗儿的伤势。”田禄打蛇乘棍上地应和道,同时感激地向蔡风暗暗瞥了一眼。
田福也唯唯诺诺,一脸无辜之相。
那贵妇冷冷地打量了谈吐不凡却又不卑不亢的蔡风一眼,见他那清澈若水的眸子中,掩饰不住的傲然自信之色及那脸上夸张的线条,展现出一种坚毅而悠然的气质,怎么也起不了厌恶之感,想到自己儿子竟有这种朋友,心底也不免多了一丝欣慰。
那少女也哑然地望着蔡风,想不到这山间猎户之子竟有如此胆识和气概,只看那镇定如恒的表情便不得不让人惊讶与他小小的年龄不相符合。
太守夫人虽然对蔡风另眼相看,但她很明白自己儿子的个性,因此也并不松口,严肃地问道:“那你便不想为你那两只狗争回面子吗?”
田禄和田福一呆,蔡风立刻便知不好,因为他是抬头平视,而田禄兄弟二人只是低着头,没见到他母亲的脸色,弄得不明其意,蔡风忙道:“其实二位公子养狗只是娱乐而已,狗始终不能与人比,为了狗的面子而伤了人的和气,这种事,相信二位公子绝不会蠢得去干的,更何况李公子与二位公子还是好朋友呢!”
“是啊,娘,孩儿绝对不会做这种傻事的,何况我们和李战已讲好了,又怎会因为狗斗而认为是没有面子呢?”田福乖巧地接声道。
太守夫人狠狠地白了蔡风一眼,蔡风竟耸耸肩道:“夫人,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早一点为狗儿治伤,为他们减少一些伤痛。”
“你会治狗的伤吗?”那一直未曾开口的黄裙少女突然开口问道。
蔡风听到那若黄莺出谷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不觉得心神一荡,也跟着无比自信地一笑,把头稍稍一歪,微微斜着眼睛毫无顾忌地望着那少女的俏脸,淡淡而轻松无比地道:“若是小姐不相信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看我治伤的手段,那便真正地知道答案了。”
那少女不觉得俏脸一热,俏目之中除了有些羞怯之外,还似乎大有恨意,不过这更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情,蔡风不禁有些呆了。
太守夫人觉得蔡风的确有些过分了,她身后的两名健壮的女仆似明白了她的心意,怒叱道:“大胆,竟敢对元小姐这般无礼,你可知罪?”
蔡风斜眼冷冷地望了那两名健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我是来为公子的狗儿治伤,若有人怀疑我的医术,我要向他证明这也算是有罪的话,那么那个证明破六韩拔陵是否为造反头头的人是不是也犯了大罪。若是没有取证,朝廷如何妄自取兵赴北讨贼?我倒要听听两位所说我这罪在何处?”
“你、你……”那两个健仆想不到蔡风的词锋会这般利,而且拿朝中为例,使她们根本无从辩驳,结结巴巴脸都涨得红红的,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那少女也惊异蔡风的狂傲,不由为蔡风那种目空一切的气魄心折,连太守夫人都对蔡风大为惊异。的确,连她也说不出蔡风罪在何处,只是从一种身份和传统理念上说,蔡风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可这一切只是人心中的定念而已,根本不存在任何罪条之说。而蔡风对天下的事情都似乎知道得很清楚,要知道破六韩拔陵起事只不过是近一个多月的事,而朝中正出兵讨贼也不过传出消息不久,而蔡风顺口引用,显然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猎户之子所应有的急智。不过,蔡风是她儿子的朋友,这消息是出于他儿子之口也说不定,因此,疑虑也并不深,只好淡淡地道:“那你们快去吧,不要再让我知道你们与李战斗狗,否则我定会叫你爹严办的。”
“是,娘,孩儿明白。”田禄和田福恭恭敬敬地道。
太守夫人很优雅地转过身去,那两名健仆狠狠地瞪了蔡风一眼,蔡风毫不相让地冷冷地横了两人一眼,田禄、田福也狠狠白了两名健仆一眼,吓得她们只好悻悻而去。那黄衫少女却转过头来向蔡风露出一个甜得可以把人腻死的微笑,只看得蔡风六魂出窍,七魄飞升,不过还是以最潇洒的动作耸了耸肩,扮了一个滑稽得让田禄兄弟俩都想笑的鬼脸,毫无顾忌地做出一个馋相,差点没把眼珠都拿去射那少女。
那少女不禁大感有趣,却也羞不可抑,她从来都没见过蔡风这么大胆而野性的男孩子,想来也好笑不已,不过因为太守夫人在身边而未敢笑出来,只转身娉婷而去,像摇曳的芙蓉一般清美而优雅。
“蔡风!”田禄一拉呆若木鸡、一脸色相的蔡风,笑着大喊道。
蔡风不禁回过神来,扭头痴痴地望了田禄和田福一眼,笑骂道:“奶奶个儿子,老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你们家有这么漂亮的小妞,怎么不早一点叫我来为你治狗伤,帮你们养狗也无所谓。”
田禄、田福先是一愣,后不禁爆出一阵大笑,重重地在蔡风的手臂上击了一拳笑骂道:“真是色胆包天的家伙,连我表妹的主意也敢打,欠揍啊。”
蔡风被捶得咧嘴一声惨叫,骂道:“奶奶个儿子,干吗打这么重,你表妹不是母的呀,老子是公的,公的喜欢母的正常得很,有什么稀奇吗?管她是你什么人,便是公主也没关系,真是没见过市面。”
“奶奶个儿子!我们没见过世面,这家伙说起话来连谱都没有。”田禄一把抓住蔡风的手臂好笑地对田福指着蔡风笑骂道。
田福不禁笑得直打战,问道:“妈的,蔡风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么好的一句话——奶奶个儿子,真是新鲜,骂得真够痛快。”
蔡风大大咧咧地一笑,装作傲气凌人地道:“奶奶个儿子,乃是神来之作,别人怎么学得会!”旋又装作正经八百地道,“现在,认真严肃谨慎郑重地问你们一件事,你们要老实告诉我。”
田禄和田福禁不住一呆,笑骂道:“有屁就放,有屎便拉,何必罗里罗唆用这么多形容词呢,不嫌麻烦吗?”
蔡风不以为耻地笑道:“这样便更能表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嘛。”
“去你的大头鬼,快说吧!”田禄骂道。
“你那表妹芳名怎么称呼?你那表妹今年芳龄几何?你那表妹仙居何方?那你表妹可有婆家?”蔡风一副滑稽之状地笑问道。
田禄和田福又好气又好笑,蔡风罗里罗唆正经八百却只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不禁摇头叹道:“看来你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颗色胆包了天,无可救药了。”
“那是另一回事,与我的总是没有多大关系,快给我从实答来。”蔡风毫不放松地道。
田福摇头苦笑着学蔡风刚才那种调答道:“我那表妹芳名元叶媚,我那表妹芳龄一十又五,我那表妹仙乡邯郸,我那表妹……”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下去了。
蔡风听得正入神,见田福这么不是东西,从中而断,不禁一把抓住田福的手臂急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讨厌呢,专吊人胃口。”
田福一脸同情地道:“我怕你受不住打击哦!”
田禄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蔡风脸色微微有些失望,气愤地道:“有什么好笑,幸灾乐祸,一点不够朋友,你应该为你表妹失去了我那样一表人才天下无双的丈夫而可惜才对。”
田禄和田福不禁大为愕然,像看怪物一般打量着蔡风,那种目光只看得蔡风心头发麻,不禁怒道:“看什么看,我又不是女人,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
田禄和田福忍着笑意,品头论足地道:“这张脸嘛,还挺中看,至于眼睛嘛瞪得太大,像要吃人,要是不露凶相还可以,这个嘴嘛,太翘了,翘这么高有损形象,称半表人才倒还可以,‘一表’那还得不翘嘴巴。鼻子生得不错,不过这种鼻子天下大概也不在少数,耳朵也不怎么样,这个头马马虎虎了,脚大了一些,手长了一些,不太理想,不过整体一看,又似是那么回事,有一点天下无双的韵味,不过那还得温和一点,脾气太臭了就不好了,会扣分的……”
蔡风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这两个自诩专家似的人物,两拳迅速推出,在田禄和田福还来不及反应的同时,击在两人的臂上,骂道:“真是缺德透顶,居然如此耍本人,半点义气都不讲。”
田福、田禄被击得一声惨呼,捂着肩膀苦笑道“稍微轻一些嘛。”
“你们呀,特不够意思,快告诉我,叶媚可有婆家?抑或婆家是哪里人氏?”
田禄不禁摇头苦笑道:“看来是真的没有救药了。”又叹了口气道,“我表妹婆家乃是晋城叔孙家的叔孙长虹。”
“晋城叔孙家族的叔孙长虹?”蔡风不禁吓了一跳惊疑地问道。
“怎么,怕了吧?”田禄很不看好地道。
蔡风一脸悻悻之色不屑地道:“哼,我蔡风怕过谁来着,连尚书令的儿子我都敢惹,他叔孙家的小儿郎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是太小看我蔡风了。”
田禄和田福不禁哑然失笑,低声道:“这就不同了,李崇虽然是尚书令,却不是鲜卑贵族,在北朝中,谁不看鲜卑人的脸色行事,连李崇都怕这些人,你再厉害也斗不过他们的。”
蔡风像瘪了气的破袋一般,没了半点精神,一脸失望之色,仍不忘狠狠地道:“我一定叫狗儿把叔孙长虹的屁股咬下一半,奶奶个儿子,居然敢夺走老子的心上人。”
“你的心上人?天啊!”田禄一脸滑稽之色地幸灾乐祸地道。
“走吧,不够意思的家伙,去给你狗儿治伤吧,也许咬他屁股的就是你那左右旗将军也说不定呢。”蔡风悻悻地气恼道。
田福一脸好笑地问道:“大哥,你还要不要去约战李战那小子?”
田禄这一下也像瘪了气的布袋,无力地道:“我看还是免了吧,我怕老爹的老虎凳。”
这一下轮到蔡风放声大笑了,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故意夸张地将那笑的动作弧度拉得长长地,只让田禄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谁叫他们的确害怕他的父亲,只得忍气吞声带着蔡风来到狗棚中。
“汪汪……呜……”狗棚中的狗很多,一见生人来到,全都沸腾起来。
田禄和田福“咄”地喝了一声,那群狗全都安静了下来,领着毫不畏惧的蔡风穿过外棚,向内棚行去,蔡风身后的四匹黑狗与棚中的群狗一比,顿时鹤立鸡群,那些狗也都迅速让开一条道,似乎对这四匹狗极度畏怯。
“果然是犬中之王。蔡风,你是怎么驯养这几位大‘先锋’的?”田福羡慕地道。
蔡风哂然一笑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秘诀,最主要的只有几个字而已。”
“几个字?哪几个字?”田禄奇问道。
“与狼共舞,与犬共眠!”蔡风毫不在意地道,神色间却有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得意之色。
“与狼共舞?与犬共眠?”田福不明所以地问道,眼神中有一丝迷茫之色。
“对,正是这八个字!”蔡风再次重申道。
“这怎么讲?”田禄若有所思地问道。
“驯犬,先要知犬、惜犬、怜犬,犬之先祖本为狼,想知犬,必须先识狼、知狼,因此,了解狼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惜犬和怜犬并不是指给它们食物让它们住得好而已,那样所驯出的犬,最多也只能够成为看家的劣等狗一般,就像你外棚中的狗一般,遇到陌生人会叫一阵子,却根本不可能驯出那种善斗凶悍的战狗。狗的潜能是无可估量的,正如没有人知道人的潜在力量有多大一般,惜狗怜狗应该是去理解狗,要把狗当做自己,子女,兄弟,也要狗对你撤除最起码的戒心。狼是很古老的悍兽,其生命力、其斗志是很难想象的,狗的先祖是狼,而今的狗却失去了狼的凶猛、狂野,却又要有狗的温驯和安定,因此必须与狼共舞而与犬同眠,这其中的细节,我自然无法一一向你们说明。我是把你们当做朋友,才会将这驯狗的秘诀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你们,至于你们能够怎样,那便要靠你们的造化喽!”蔡风一脸肃穆地道。
“公子!”内棚中两位正在为伤狗涂药的狗童忙立身而起恭敬地道。
田福和田禄回过神来,同时向蔡风敬服地道:“若真如你所说,看来我们这一生也休想真正地驯出一只像你的四大先锋那般神骏悍厉无匹的大狗了。”
蔡风淡淡地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养出我这四大先锋这般神骏的狗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但要说能养出这般勇悍的狗恐怕你们真的没那个心思。”
田福、田禄一喜,急切地齐声问道:“怎么个养法?”
“这个嘛,我还想留一手,若是你将我的绝活全掏光了,以后还会请我吃‘四季发’的名菜吗?说不准哪天见了我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也说不定呢!”蔡风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邪笑道。
“啊!”田禄和田福不禁一阵愕然,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气骂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从来没做过当大人的梦,大人得日理万机,小人却可悠闲自得,大人处处受人注意,像是被人监视,而小人则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更不用为虚名而烦恼,两位兄弟说中我的心思了。”蔡风不以为耻地向田禄兄弟俩眨眨眼,扮个鬼脸嬉笑道。
田禄、田福无可奈何地摇头叹了口气道:“怎么也斗不过你,快为我的狗儿治伤吧。”
蔡风淡淡地一笑,不顾那两只受伤狗的汪汪声,便蹲在狗儿的身边仔细看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田禄等了良久仍没见蔡风有什么治伤的动作,不禁有些不解且急迫地问道。
蔡风扭头深深地望了两人一眼,淡然道:“急什么急,你们的狗儿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更何况这些只不过是皮外伤而已,根本就不必大材小用,让我来治它们。”
田禄和田福不由得大愕,不高兴地问道:“那你在这里看了这么久,在看什么?”